东唐再续-第4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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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崇嘏暗笑,嘴上却假意安慰道:“殿下何出此言?如此神技,当世已少有人能与比肩了。”
王宗范摇头道:“小王只是奇怪:此萧似乎自有灵性,非常人所能品题,不知黄郎从何处得来?又是如何与之心意相通的?”
一听此言,黄崇嘏不由得肃然起敬。王宗范能够用自己的玉箫将《梦蝶秋》吹奏得婉转流畅已经大为不易了,没想到对萧品的鉴赏也是高雅不凡。顿时,黄崇嘏看着王宗范的眼神变得温和深邃起来,道:“夔王这‘萧剑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此玉箫确非凡品。此番,却是崇嘏气量狭小了。”
王宗范有些不解,黄崇嘏娓娓道来:
“某曾去蜀南蛮地,不意在那里遇上了流离失所的大唐梨园弟子方念安。此人长于品箫,也是制萧的大师。我和他赌赛赢了,便要他为我作一支独一无二的玉箫。这支萧的选材固是千难万难,而萧的制式更是当世所无。”
说到此,黄崇嘏不由得哑然失笑,道:“方念安此人脾气古怪,赌赛输与我,便故意在萧上为难我。我初见此萧时也是无比惊讶,方念安却道‘我制作的萧与我的脾气一样臭,除非你第一支曲子便能与它音韵契合,否则今生与你无缘。’”
“这一说却激起某这好胜之心,于是抱着萧苦思了三天三夜,将古今所有名曲都过了一个遍,均觉无一合适。第四天傍晚,微雨过后,月明照碧泉,山空澄若洗,面对此景此情,某才触动灵机,便自创了《空山新雨》曲,乃是从王维《山居秋暝》而来。一奏之下,居然在恬淡清远之声中更有秀丽鲜亮之音,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那时起,某才对方念安的神技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方念安的惊讶却更在某家之上,道‘我制作此萧,实在是耗尽心血,到后来,感觉它非但吸取了我的心魂血肉,更已超出我的控制,我没有信心去吹奏它,却也不愿意落到你的手中。所以,才说了那番话,虽然是大实话,其实也是为难你这毛头小子。没想到,你居然自创新曲,将此萧的音韵发挥的淋漓尽致,显然是此萧的真主人。’”
黄崇嘏不由得想起方念安说这番话的时候,原本满脸皱纹、孤苦凄绝的面容突然变得神采飞扬,那个老头儿喜滋滋地说:“你乃音律奇才,老朽这番技艺原以为要葬在这蛮荒地方了,现在遇到你,算是有缘分,干脆全都传了给你吧。只不过,你要切记,萧乃乐器中的上品,与人的胸襟气度有莫大的关系。唯有清虚冲远,才能一如今夜,与它心意相通,否则就辜负了它与你的缘分。”
念及此话,黄崇嘏不由得羞惭万分。她起身对王宗范恭敬地行了一礼,王宗范莫名其妙,正欲要还礼,黄崇嘏却将方念安这番话讲出来,王宗范更是敬服无比,叹道:“王宗范谨受教了。今日,有缘遇见黄郎,又听闻这个传奇,还请一奏《空山新雨》曲,也让我等聆听名器的神韵。”
黄崇嘏微笑接过玉箫来,只见神情飘逸,眼神悠远,仿佛身处空山一般。不知不觉间,箫声响起,众人仿佛进入了雨后秋夜。碧空如洗,皓月中天,山中幽静闲适,清爽明净。突然间,几个叠音过去,仿佛轻言软语,呢哝动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洗衣女子划桨而归,船破莲叶,湖水荡漾,女儿娇态,婉转动人,令人依依不舍。正沉迷间,清风拂来,又令人心胸为之一爽,才觉山居秋色之意趣实在是清淡高远,超凡脱俗。风过去,渐渐地,箫声也低了,仿佛随风飘远去,只有语音缭绕,绵绵不绝。
智乾轻叹一声,他是修行之人,只觉得箫声中空远之意,大有深意。想起当年贯休大师对她的评价,果然不虚其言。
而王宗范一脸的失魂落魄,半晌却道:“可叹世人呼我‘萧剑将军’,今日才知无非逢迎而已。有黄郎一曲在前,我从今再无颜面称做什么‘萧王’。”说罢,取出怀中玉箫,在石上狠狠一击,摔得粉碎。
黄崇嘏惊道:“殿下何苦如此?萧乃怡情之物,与技艺无关。”
王宗范正色道:“我本武人,其实难以平心静气去体会那冲淡的意境。奏萧,无非自欺欺人而已。从今,我当习鼓,疆场擂鼓助战,激扬士气,方是王某之正道。”说罢,哈哈大笑。
黄崇嘏见他此言豪气冲天,也不觉会心一笑。
谁料却有人破坏气氛,不远处王宗范的一名牙兵忽然喝问:“什么人!”
卷二 开山军使 第214章 秦王之尊(卅一)
王宗范、黄崇嘏与智乾三人同时转头望去,却见不远处一块旁逸斜出的山石上站着两名年轻人,衣着虽不奢华,却也不是寻常服饰。头前那年轻人身长八尺,神清气朗,风姿卓绝,手中拿着一把象牙削骨折扇,正轻轻扇着,毫不着慌。他身后那人身量更高,怕不有九尺出头,而且魁梧异常,只是模样有些呆笨。
王宗范略一打量,便觉得这二人绝非常人,尤其是那魁梧青年,手上提着一根哨棒,双手虬筋凸起,骨节粗大,此人若不是习武之人,他宁肯自己把眼珠子挖出来。
黄崇嘏却将注意力放在打头那青年身上,此人身上穿的是一身儒装,腰间却挂着一柄横刀——当然这并不奇怪,自从右相李存曜的《新儒论》问世,书生佩剑的风气俨然兴起,大伙儿都向往着右相阁下那种才兼文武的风范——问题是,此人明明看起来气度雍容,一副出身豪门贵第的模样,可自己却似乎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一种肃杀之气,哪怕此刻他的脸上还挂着世家子弟那种特有的笑容。
智乾见了此人,却是下意识“咦”了一声,也不知他看出什么怪异。
那持扇青年刷地一下收了折扇,遥遥拱手一礼,朗声道:“长安李照,游历至此,本欲效法前贤,于山间登高望远,养那浩然之气,不想竟然搅扰诸位,实是抱歉得很!”
黄崇嘏噗嗤一笑,道:“李兄倒是好兴致,这初夏时节,山中暑气已重,蚊虫遍地,野兽横行,兄台竟来这般处所养气,却是不怕中暑么?”
青年笑道:“兄台此言差矣,日月更替,四季周行,此天道之常,我辈身在其间,避无可避。既如此,何不退求其次,春夏秋冬,任我赏之?正是灵台无余物,心静自然凉。”
黄崇嘏见他开口便是这般雅致高论,不禁肃然起敬,收起戏谑之心。那边智乾听了,更是大声叫好:“施……啊,兄台此言,当真妙极!”
唯有王宗范微微蹙眉,先用眼神示意自己的牙兵们靠近这两名青年,然后问道:“兄台说得固然洒脱,只是这观景养气也须挑挑地方,并非何时何处都能随意观赏游玩……譬如此处,乃是剑阁大剑山,是我大蜀国门——剑门关之所在,如今剑阁大军正全力防备唐相李存曜南下袭扰,兄台却忽然出现在此……”
那青年一愣,忽而哈哈大笑道:“原来兄台竟是剑阁守将?妙极妙极,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某家正欲南下,惜无引路之人,若得将军指引,事可期也,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王宗范微微错愕,心道:“此人气度俨然,见官不畏,莫非又是关中世家南逃?他说某家,难不成是全家皆来,只是由他前来先探个路?”他看了看周围亲信,一共乃有五人,皆对他示意周围并无埋伏,心中大定,暗想:“我久习武艺,又带有五名牙兵,此人虽有一家仆似是习武之人,自己却似文生模样,这魁梧家仆看来也略微痴傻,总不能以一敌六,我却怕他何来?”
当下便不迟疑,答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某乃大蜀夔王、剑阁行营副都统王宗范是也。”
那青年似也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原来是夔王,好,好,既然夔王如此坦诚,某亦不该隐瞒身份,本相……李正阳是也!憨娃儿,给我拿下此人!”
他身后那魁梧青年手中哨棒一展,毫无征兆地从山石上一跃而下,口中喊了一声:“右相当心敌将爪牙,俺去去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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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本在长安,如何来了剑阁?此时要从渤海说起。自大封裔回到渤海,将在契丹之见闻上奏渤海国主大玮瑎,大玮瑎闻言大喜,立刻派出使臣绕道前往长安再次请封。
渤海使团到达长安的第二天,自任卢龙节度使的刘守光也派使臣来到长安。这个使臣姓孙名鹤,是刘守光手下难得的一个人才,官居幽州观察度支使,掌管钱粮。他这次来长安,是为其主刘守光讨封。
孙鹤向李晔奏道:“我主刘守光据有幽燕胜地,如果能晋位燕王,就成为朝廷在北方的一道铜墙铁壁。陛下不过是送给他一纸诏书而已,又何乐而不为呢?”
李晔早已就此时得到李曜授意,闻言便道:“刘守光想做燕王也可以,只是朕有个条件,他必须按朕的旨意出兵南下,袭击易定、魏博等朱温党羽。”
孙鹤道:“燕王要想立足,必然要与河北逆臣相争,就是陛下不说,燕王也早有南下之意。此事包在臣的身上,料想燕王必无不允。”
李晔就册封卢龙节度使刘守光为燕王。同时给刘守光下了一道圣旨,要他百日之内出兵直取魏博,配合晋军东出。究竟刘守光是否出兵,后面再说。先说孙鹤在馆驿中与渤海国使臣相遇,喜出望外。原来他从幽州出发时,幽州长史刘玄英曾叮嘱他说,如果遇到渤海国使臣,务必请他们到幽州来。现在果然遇到了渤海国使臣,岂能不喜。
孙鹤向崔礼光说道:“渤海与幽燕是近邻,又同是大唐的藩属,更当成为友邻。请崔大使回国时走陆路,顺路到幽州一游。”
崔礼光道:“下官能来中原,实是机会难得,很想游历九州,可惜身不由己。来时走海路,得识海上风景。回程走陆路,再赏幽燕风光。这正是下官想要的。”
孙鹤欢喜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结伴同行。”
渤海使臣和幽燕使臣,都得到了大唐皇帝李晔的册封诏书,高高兴兴离开长安,向幽州而来。这时幽州的土皇帝刘守光已经料定孙鹤必能讨封成功,正在筹备燕王登基庆典。他把筹备事项分成文武两类,文类交给长史刘玄英去办,武类则由他自己来办。
所谓武类,其实就是杀人。他要杀的不是别人,而他的大兄刘守文。此前刘守光把老爹刘仁恭囚禁起来之后,立即遭到长兄刘守文的遣责,并在平州聚集人马,扬言要来幽州拯救父亲。刘守光知道大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要来争夺节度使的继承权,就起幽州之兵来攻平州。不到十天,就活捉了刘守文。刘守光说,只要你不反,可以让你和老爹活在一起。刘守文说,只要有一口气在,必要除掉你这逆贼。于是刘守光琢磨了许久,想出一个办法,就拿一把铁刷子刷哥哥的脸,直到把那张忿怒的脸刷得皮肉全无,再把尸体投入渤海湾喂鱼。
刘守光除掉了潜在的争位对手,恰好孙鹤也讨封成功,带来了大唐天子李晔的册封诏书,就决定五月初五举行燕王登基庆典。渤海国使臣大諲撰和崔礼光恰好赶上这件大喜事,自然要留下来参加。一场妙趣横生的绝妙聚会就要发生了。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刘守光就把登基庆典安排在幽州城西北的海淀湖上举行。巳时一刻,湖边鼓乐齐鸣,刘守光身着王袍金冠,登上楼船,身边有王府丞相刘玄英、尚书孙鹤等二十余名大臣陪驾,渤海国正副使臣也应邀上船。巳时三刻,岸边礼炮鸣响,万众欢腾;船上燕王就位,群臣拜贺。突然之间,楼船倾斜,转眼就把燕王从高座上甩下来,卟通一声跌下湖去。
船上众人一片惊叫,船工们赶紧打捞。这时却见燕王从水中浮起,神态从慌乱渐渐安定,原来竟是一只大龟在驮着他。那只巨龟载着燕王在湖中绕行。众人都看呆了,鼓乐声和呐喊声全都停止。
尚在童稚之年的渤海副王、此行正使大諲撰看着燕王落水,正在吃惊,忽见一只刘守光从水中浮起,只是此时模样与往常不同,怎么看怎么不似人形,而像一头狼,他年岁尙小,不禁惊叫:“狼,狼,狼!”
崔礼光见他指着燕王喊狼,急忙抱住他,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大諲撰瞪着眼睛,看见那白狼身下有一只巨龟。巨龟驮着白狼戏水;白狼在龟背上嬉闹。大諲撰看得出神,不知不觉就把手搭在前面一人的肩上,那人一回头,竟是一张蛤蟆脸。
大諲撰“啊呀”一声,就从崔礼光的怀中跌落在地。崔礼光急忙来拉他,那个蛤蟆脸转眼之间变成了燕王的丞相刘玄英,也伸手来相扶。大諲撰怔怔地看着他,不敢出声。这时那巨龟把燕王送回船边,任凭船工拉上船去。众官都围上去争问燕王安危。
刘守光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