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唐再续-第1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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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其实是知道楚庄王的,唐人或许对一鸣惊人这个成语还不是特别熟悉,但后世之人,却少有不知道这句话的,知道其中典故的,也不乏其人。只是李曜一听这话,终于感觉这老和尚有些不同寻常——不为别的,只为他如此孜孜不倦地为自己说这“隐忍”,李曜总感觉,这老和尚不是无的放矢,只是这片刻之间,也无法判断老和尚为何如此,便干脆老老实实听他说。
那老和尚道:“在楚庄王继承王位之前,楚国已经历长久的混战。楚庄王的祖父是曾和晋文公争夺霸主地位的楚成王。城蹼之战败于晋国后,楚成王发现原定为太子的商臣眼如黄蜂,声如豺狼,认为他生xìng残忍,于是想改立王子职为太子。商臣知道这件事后,便先下手为强,率领宫廷卫队冲进成王的宫殿,催逼成王自杀,自己即位为楚穆王。
楚穆王死后由其子侣即位,号楚庄王。即位时,楚庄王还很年轻,即位之始,他并未像其他新君那样雷厉风行地烧起三把火,而是舍弃国政,一味纵情享乐。他有时带着卫队姬妾去云梦等大泽游猎;有时在宫中饮酒观舞,浑浑噩噩,无rì无夜地沉浸在声sè犬马之中。
每逢大巨们进宫汇报国事,他总是不耐烦地回绝,任凭大臣们自己处理。不久,朝野上下都拿他当昏君看待。
看到这种情况,朝中有一些正直的大臣都焦急万分。许多人都进宫去劝谏,可楚庄王不仅不听劝谏,反觉劝谏妨碍了他的兴趣,便发了一道命令:谁再来进谏,杀无赦。
此令一出,再无大臣敢于劝谏。三年过去了,朝中的政事乱成一团,但楚庄王仍无悔改之意。在这期间,他的老师斗克和公子燮趁机掌握了权力。斗克对秦、楚结盟有功,由于楚成王没给他足够的赏赐,就心怀怨愤;公子燮要求当令尹,但未能实现,心中也愤愤不平。于是,俩人便串通作乱。他俩派子孔、潘崇外出征讨。待子孔、潘崇外出后,便把二人的家财分掉,并派人刺杀二人。刺杀未成功,子孔、潘崇就班师回国来杀斗克和公子燮。斗克和公子燮竟挟持庄王逃跑。一直到庐地,当地守将杀掉了斗克和公子燮,庄王才得以回到国都。
可是,即便经历了这样的混乱,楚庄王仍不悔改。
看到这种情形,大夫伍参忧心如焚,再也忍不下去,冒死去见庄王。来到宫殿,只见庄王左手抱着郑国的姬妾,右手搂着越国的美女,案前陈列美酒佳肴,正观赏着轻歌曼舞,一派纸醉金迷的颓废模样。
庄王看到伍参进来,厉声质问:‘你难道不知道寡人的命令吗?莫不是来找死呢?’
伍参抑制住慌张,赔笑道:‘我哪是敢来进谏,只是有一个谜语,猜了许久也猜不出来,知道大王聪慧,请大王猜一猜,也好给大王助兴。’
庄王这才敛去怒容,说:‘那你就说来听听。’
伍参便道:‘高山上有只奇怪的鸟、身披着鲜艳的五彩,美丽而又荣耀,只是一停三年,三年不飞也不叫,人人猜不透,实在不知是只什么鸟!’
庄王听完了这段话,沉思片刻,才淡淡地道:‘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此非凡鸟,凡人莫知。’
伍参听后,知道庄王心中有数,非常高兴,便趁机道:‘还是大王的见识高,一猜就中,只是此鸟不飞不鸣,恐怕猎人会shè暗箭。’庄王听后,身子一震,可随即就叫伍参下去。
伍参回去后就跟大夫苏从商量,认为庄王不久即可觉悟。
没想到几个月过去后,楚庄王仍一如既往,不仅没有改过,还越来越不成体统了。苏从见状,觉得不能再忍耐了。就闯进宫去对庄王说:‘大王身为楚国国君,即位三年,不问朝政,如此下去,恐怕会像粱封一样招致亡国灭身之祸!’
庄王一听,立刻竖起浓眉,抽出长剑指着苏从的心窝,道:“你难道没听到寡人的命令,竟敢辱骂寡人,是不是想死?’
苏从早有一死之觉悟,从容地道:“我死了还能落个忠臣的美名,大王却落个暴君之名。如果我死能使大王振作起来,能使楚国强盛,我甘愿就死!’说完,面不改sè,等待庄王处死。
不料,庄王竟扔下长剑,抱住苏从,激动地道:‘好啊,苏大夫,你正是我多年寻觅的社樱栋梁之臣!’
说完,庄王立刻斥退那些歌舞美姬,拉着苏从的手畅谈起来。俩人越谈越投机,竟然废寝忘食。
苏从惊异地发现,庄王虽数年不理朝政,但对朝中大事及诸侯国的情势都了如指掌,并对各种情况想好了对策。这一发现使苏从激动万分。
第二天,庄王在即位花年后第一次召集百官开会,提拔了苏从、伍参等一大批德才兼备的大臣,杀了一大批罪大恶极的巨子,颁布一系列法令,迅速安定了民心。‘三年不鸣’的‘大鸟’从此‘一鸣惊人’。此后,他平内乱,固势力,败强敌,终使楚国大败天下霸主强晋,甚而能问周鼎之轻重……
檀越聪慧,自然知道这‘三年不鸣’的楚庄王采取的是韬光养晦的忍耐权术,在他即位时还十分年轻,对朝中政事还不太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再加上朝中敖氏专权,对朝中大臣的忠jiān情况也不太了解。当时,他若贸然妄动,只会让自己腹背受敌。于是,他便以沉溺酒sè为掩护,躲在暗处观察局势。同时,为了辨明朝臣的忠jiān,他还颁发了‘劝谏者死’的命令。这样,他便很清楚地鉴别出哪些是敢于冒杀身之险犯颜直谏的耿介之士,哪些是阿诀奉承、只图升官发财的小人。
如是这般,历经三年的暗中观察。他已经能够从容地把握局势,‘鸣叫’出声。此后,于内,他改革政令制度,积极采纳谏言,重视用人所长;于外,他击败庸人的进攻,争取了群蛮、巴、蜀等小网部族的归附;同时,他还改革兵役制,使楚国逐渐摆脱城淮之战后的战败国名声,并在平定了敖氏叛乱后,以强劲的兵力称霸中原。
今观楚庄王之经历,不难发现,在权谋场,忍耐是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绝佳战术。霸王之业也罢,仕途之求也好,求索者难免会遭到许多不顺遂的事,明处强敌的虎视。暗中小人的凯靓。他人的冷遇、误解、猜忌、嫉妒、陷害……稍有不慎,就无回头之路。当是时,应该白敛锋芒,忍耐处之,以退为进以保存实力取得‘一鸣惊人”之契机。”
李曜听到此处,见他不再说,便笑道:“禅师教训得是,某闻便思一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老和尚笑道:“禅客相逢只弹指,此心能有几人知?”然后转头对众僧道:“今rì说法已毕,和尚们且各自散了罢。”注:和尚,此时是个敬称。旁人都可能用,只有李曜因为不习惯将这个词当敬语,所以一般不用,而用禅师、大师代替。
李曜一听,也便站起,与众僧一同行了个礼,打算离开。哪知道那老和尚也站起来,朝李曜招招手:“檀越今与老衲有缘,老衲有几幅涂鸦,yù赠于檀越。”
李曜微微有些讶异,不知道这老和尚为何对自己这般亲热,但他早先已经怀疑这老和尚的目的,此时便更加坚信,不过与此同时,李曜并不觉得老和尚是要害自己。
他仔细打量了面前这老僧一眼,此老身形矮胖,并非后世影视作品中那种“典型高僧”的模样,但不知为何,这老僧面带笑容之时,倒偏偏颇有佛意。李曜心中嘀咕:莫非因为佛陀大多是胖乎乎的吉祥模样所致?
李曜直觉这老僧对自己并无恶意,也便笑道:“老禅师如此厚待,晚辈实在受宠若惊。长者赐,不可辞,如此晚辈且请恭领禅师墨宝丹青。”
那老僧伸手虚引,道:“檀越请随老衲来。”
于是走过两重院落,到了一处禅房外。李曜见这禅房位置,似是挂单的非本寺僧人所住,不禁心中暗道:“这老和尚一把年纪,却是外地僧人来大相国寺挂单,更奇怪的是大相国寺居然准他讲经说法,可见这老和尚多半还在佛教界比较有名。可惜我比较熟悉的是政治军事史乃至一点点经济史,对佛门的历史以及这个时代的高僧们,就是在知之甚少了,否则说不定可以猜到他的身份。”
那老和尚带李曜与憨娃儿进了禅房,李曜微微打量,暗道:大相国寺的居住条件果然不差。不过看了一眼陈设,心中又点点头:老和尚倒是好学,这房里的书却是不少。
老和尚却不管他们怎么看,径直走到书案边,从书架上拿下来画卷。李曜一看便愣了,原本以为老和尚也就是送一幅画给自己,哪知道他一直拿、一直拿,拿了十几卷才停手,转头对李曜微笑道:“此是老衲花费十余年时间所绘之《十六应真像》,外间也称之为《十六罗汉图》,今rì得遇有缘,便赠与檀越,正好可以凑齐十八罗汉之数。”
李曜顿时一愣,十六罗汉图?十六罗汉图送给我为何就“正好可以凑齐十八罗汉之数”了?
卷二 开山军使 第205章 金蝉脱壳(上)
听了老和尚的话,李曜忍不住问:“禅师为何要说将这《十六应真像》赠与某之后,便凑足了十八罗汉之数?”
老和尚笑道:“檀越若有机缘,今后自当知晓。”
李曜微微蹙眉,他不喜欢被人用故弄玄虚之词忽悠,不过想想,收下这些画,也无甚打紧,这年头总不会有卫星定位跟踪设备,怕他何来?
当下便道:“如此,多谢禅师厚赠,不知禅师可还有甚教诲?”
老和尚摇摇头:“教诲却不敢说,只有一句,望檀越rì后决策大事之时能够记起。”
李曜点头道:“请禅师明言。”
老和尚合十道:“一念般若,无违本心。”
李曜听了,有些迟疑。他知道般若注:读作‘波惹’。本是梵语音译词,汉语的意思大多翻译成智慧,但他也听说,般若这个词所表达的“智慧”,似乎区别于普通的智慧,但具体的意思他却又不甚了了,这也是他对佛家教义所知甚少的原因。
其实般若这个智慧包含六种,就是所谓的六般若,第一种是实相般若,第二种是境界般若,第三种是文字般若,第四种是方便般若,第五种是眷属般若,第六种是观照般若。六种的内涵就是金刚般若。
简单的说,般若在某种程度上,就几乎类似于老子所说的“道”。
正因李曜不解,听了老和尚这句话,他便有些犹疑,迟迟不语。
老和尚见了,知他难悟,笑了笑,忽然偏头问憨娃儿道:“这位檀越,老衲这句话,也送给你,你可明白老衲之意?”
憨娃儿一愣:“哪句话?”
老和尚哑然失笑,却不生气,反而微笑道:“一念般若,无违本心。”
憨娃儿却是毫不迟疑,道:“俺自然是懂的,就是俺本来想怎么着,那就怎么着,别胡思乱想,越想越复杂,越复杂越不知道咋办……哎呀我说,老和尚你这话俺喜欢听,俺这个人,就是懒得多想。”
李曜哭笑不得,刚想轻斥一句“胡说八道”,哪知那老和尚竟然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檀越所言,虽然浅直,却是直指本心,这……便是般若。”
李曜愕然呆住,又想了想,仍是不明白,干脆苦笑道:“禅师若是叫我等随心所yù,只怕我等听了做了,便要坏事了。”
老和尚笑道:“那是为何?”
李曜摇头叹道:“那黄巢当年,何其随心所yù?结果如何?他自己黄粱一梦、身首异处不说,天下多少无辜百姓因他丧命?如今天下凋敝,十之仈jiǔ是因其乱波及……禅师,这般随心所yù,实非我所yù。”
老和尚依旧慈眉善目地笑着:“此等随心所yù既非檀越之所yù,然则檀越所yù者何也?”
李曜张张嘴,又苦笑起来:“说来只怕无人相信,不如不说罢了。”
老和尚摇头道:“黄巢称‘天补平均’之时亦有人信,檀越之话如何便不会有人相信了?檀越便请说罢。”
李曜苦笑道:“禅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我所yù者,愿天下再无饥饿、再无寒冷、再无人欺人之恶念、再无人杀人之惨像;我愿天下万民安居乐业,幼有所教、壮有所为、老有所依;我愿……我愿让那即将到来的悲剧,不再重现。”
李曜这番话说出来,老和尚也不禁愣了一愣,继而合十笑道:“此圣贤之所yù也,为何便无人愿信?老衲便信。”
不待李曜答复,老和尚又道:“既是如此,老衲别无他话,只愿将来檀越临机决断之时,莫要忘了今rì之本心,如此,老衲便不憾今rì之会。”
李曜正要说话,老和尚却下了逐客令,道:“今rì天sè将晚,檀越若要出城,只怕便再拖延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