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行-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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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他的气度一如既往,武功只进不退,苏芒却从他身上感到了一股无法忽略的愁绪。
神州结义里,知道她和柳随风有交情的人不少。和她关系比较亲密的,难免会因好奇而问及这位权力帮的总管。倒不是说他们当真如此八卦,只因柳随风的名气实在太大。可苏芒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难以抑制心情的复杂。
她没少听柳随风的传闻,人人都说他心狠手辣算无遗策,是黑道上极为可怕的人物,但她一直无法把传言中的形象印证到主角本人身上。她为之心动的,不是做敌人时的“江湖上最可怕的一个人”,而是做朋友时的生死同心。
一开始或者还有些恼怒,说完刚才那带刺的话,却又自觉无趣。再怎么说,她本身要承担一半识人不明的责任。柳随风也曾对她千依百顺,着意照顾,大可不必反目成仇。
苏芒很清楚她离开后,总坛的局势将如何发展。她能看出柳随风对赵师容的心思,身为当事人的李沉舟和赵师容自然也可以。这并不是用“金兰情深”就能掩盖下去的事情,何况,李沉舟的金兰之情,不过就是那样而已。
权力帮正值动荡,柳随风偏于此时离开总坛,必定是因为尴尬到不能容身。
秋风拂衣,风中带着些许湿气,天渐渐冷了,湖上游人稀少,往往几个时辰看不到一个人。苏芒极目远眺,想看看湖对面有没有人,却听柳随风道:“我遇上赵姊,还在大哥之前。”
苏芒惊愕地望向他,她主动提起赵师容,只是一时意气,并非真心想谈这件事。当时李沉舟夫妇二人均是如遭雷殛,可见柳随风将心思隐藏极深,直到神志不清时真情流露,才会泄露秘密。这已算是他人心底最深的隐私,她无意探究。
所以,在他再次开口之前,苏芒抢先道:“如果你是为了让我释然才提起过去,那大可不必了。我还没到要用别人的秘密安慰自己的地步。”
柳五轻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当真不在意。”
苏芒笑道:“在意的,不过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种在意。你真的用不着勉强……”
柳随风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的闪光,仿佛是嵌在面具上的两颗黑色宝石。他轻声而不容置疑地道:“不,我要说。”
苏芒讶然,没有继续阻止他,也没流露出任何“我不要听”的意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终于知道,柳随风的出身和经历,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这竟是一个俗套的,狗血的,同时也凄凉异常的故事。
肮脏饥饿的小乞丐,不知父母何人,家乡何处,每天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有时候甚至要与野狗争抢,才能得到果腹的食物。十二岁的那年,他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前,弄脏了那家小姐的猫,被家丁抓住痛打。
是小姐亲自发话救下了他,不仅如此,还温言安慰,让他去洗澡,给他衣服穿,并说他将来会是“有志气的男子”。她是他生命里见到的第一样美好的事物,让他不再稀里糊涂地活着,而是有了为之奋发志气的目标。
他心心念念,只想功成名就,然后回来娶赵小姐,给她一生的荣华富贵情深意重,作为报答。戏曲话本里,处处都是富家小姐爱上了年轻公子,他做梦都想成为其中的一个。然后,他居然心想事成了。
他遇上唐老公公,跟他学了一身绝技,又遇上李沉舟,一见如故,成了他的结义兄弟,随他一起经营权力帮。先主持武夷山围攻燕狂徒,夺得权力帮大权,又成功围剿天下社,当他终于觉得“柳五公子”有了些名气的时候,李沉舟把赵小姐带到他面前,满面笑容地说:“这是我的兄弟。”
赵小姐当然就是赵师容。
苏芒苦笑了一下。柳五并没有详细地说,他们相遇之后,他是何心思是何反应,但这并不难猜。倘若赵师容只是按照一个王侯小姐应有的命运出嫁,譬如嫁给故事里的那个未婚夫,想来只会成为一件憾事。柳随风纵有遗憾,也不至于非去破坏恩人的美满姻缘。
但赵师容与李沉舟伉俪情深,天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柳五永远的微笑,压抑着的苦痛,连带不留余地的行事方式,如今终于有了解释。他与赵师容朝夕相对,便不可能从执念中解脱,偏偏李沉舟又是他的大哥。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执念最终变作心魔,在命在旦夕时,全部爆发出来。
至于她自己,可能就是传说中被无辜卷入的路人吧……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世家公子,”柳随风把秘密悉数倾吐出来,自然不是为了让她闭嘴,她不得不开口,“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无疑是一句废话,柳随风静静看着她,没有做声。
苏芒想了想,又放柔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天意弄人。其实你一开始就想错了,认为只有功成名就才能回去找她。可是,赵姐既然肯对一个小乞丐好,可见不是会重视功名身家的人……难道你那时候,就没想过她会嫁人么?”
她还有一句更狠的话没有说出来——情场犹如战场,既然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没有指望,那后面就很难再扳回战局。柳随风在赵师容面前,永远只会是那个被她鼓舞的小乞丐,没办法和她并肩而立,或者被她依靠。
而赵师容也非寻常女子,她会对无助的弱者心存怜惜,却绝不会爱上这样的人。
雕像般站着的柳随风忽然有了反应,他眼里有泪,淡淡道:“想过,我配不上她。赵姊爱的是大哥那样的英雄,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咬牙说出这句话,他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更多的反而是如释重负。其实天意、造化、晚了一步,这些全都是托辞。漫漫长夜里,他对自己说“不敢与大哥相争”,可真去争了又能如何?莫说李沉舟,赵师容与萧秋水都还更加投契。
苏芒想起赵师容那不可方物的美貌雍容,倒也没什么底气说他的想法不对。她忽然想起了无崖子和师姐师妹间的恩怨情缠,不说无崖子本人的问题,他和童姥李秋水两人都相处过,全部以走人告终,由此可见,这两位不是他的心上人。
同理,赵师容认识柳五多年,始终对李沉舟一心一意,这只能说明,她本身就不会爱上他。
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与她无关。
她继续劝解道:“你觉得卑微,配不上她,这是人之常情。然而,你现在是柳五公子,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乞丐。一个人的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一点,她本身已想得很透彻。若她还觉得自己是躺在床上看小说,除学业外一无所求的死大学生,那甚至不见得能活过前五个轮回世界。柳五这样的人还纠结于往事,心魔倏起倏收,只能归结为一往情深。
“你若想真正解决眼前的问题,总得先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再说,当然也包括了赵姐。你如今名动江湖,旁人不是怕你,就是重视你,为什么还要在意十几年前的事?如果你还是个小乞丐,我又怎会喜欢你?”
柳五听到这里,陡然一惊,道:“你……”
苏芒岂会不知他为何吃惊,眼疾嘴快地道:“先等我说完。是,我喜欢你,但是……”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起,选择性无视一些评论,无礼之处还请恕罪,不恕罪的请便。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我厌倦了。
最后声明一次:我不会换男主,不会无CP,不会改写法,既是不想,也是不能,以后永远都会有柳五。感情戏薄弱的问题,我很感激姑娘们指出,我也会尽力改进。不过,如果因为感情戏薄弱,就认为我不该写男主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谢。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但是;这一切都过去了。以前我欠了你人情;如今已经还清,要计较援手权力帮的恩德;也该是李帮主来而不是你。人终究不能只靠自己的喜好做事,从此以后;我们还是保持恩怨两分的关系比较好。”
这句话说完;她忽然觉得心头一宽;仿佛长久以来的一块大石被移走了,说不出的轻松。与这样的轻松相比,她完全可以忽略突如其来的怅惘。
之前她怀疑,柳随风此来是担忧为权力帮留下后患,现在却觉得;他大概还希望她能够回去。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正如她所说,一切都过去了。他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既然选择了隐瞒,她就只可能以相应的态度回应。
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回归是笑话,但至少已经成为泡影。回归的时候,她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如今看来,直接拒绝和间接拒绝的区别,似乎也不太大。
柳五沉默良久,竟似变成了一个寡言的人。苏芒含笑看着他,忽听他道:“自从亲眼看到赵姊跟了大哥,我就知道今生再没有指望。那时在灵堂里,我并不想……我只是想要告诉她,我没有辜负她的话。”
……这是在委婉地表示,他那时不是要告白吗?
苏芒颇感无奈,笑道:“柳总管,咱们有话直说。你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你自己的事,可你既然喜欢赵姐,为什么还要来逗引我?众所周知,你是世间人杰,为敌时我对你佩服提防,为友时对你暗自倾心,从没少过半分敬重。你好意思当我是你手下的凤凰,随意拿捏?”
她双眸忽然明亮如星子,笑意不浅反深,道:“赵姐的绝学名为‘五展梅’,是不是?五瓣兰、五展梅……我想,用不着我去问秋水,五展梅招式究竟如何了吧?”
赵师容的五展梅,柳随风的五瓣兰,这是她曾经写在纸上,为二入神州所做的准备。她本来怎么都不会把这两样绝学联系在一起,偏偏在翻找金国皇族武功时,瞥到这两个名字,一瞥之下,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柳五心绪起伏不定,苏芒却不理会,径直道:“此事虽然尴尬,以后未尝不会成为佳话。如果我硬要插一手,说不定只能创出五禽戏,以后佳话变作笑话,我就是那笑话的主角。”
“所以……横竖我没怪权力帮,也没怪你柳总管。你大可不必在我身上白费力气,若有正事,萧秋水才是神州盟主,你去找他便是。”
她自觉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柳五却还沉默着。若非亲眼得见,绝不会有人相信,能言善辩的柳随风也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苏芒的话,实已堵死了他开口的可能。明明她还站在他面前,他却只觉那曾义无反顾挡在他面前的青色背影,越行越远,终至不见。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苏芒能因他而来,就能因他而去,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为什么非要等到网中猎物随随便便破网而出,他才意识到她的心意何等难得?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一个人为了他,且只是为了他,愤然直面数十高手,又去挑衅“君临天下”李沉舟。
他本该将命还给苏芒,宁肯死,也不受侮辱老大的人的恩惠。
但他完全没想到这码事,他忽然发觉,自己对她的情意,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深。上一次她选择离开,他有些不舍,更觉可惜,而这一次,只要想到她将一去不回,他心中就涌上一股难以忍受的焦躁。
他不能不来,因为他有明确的预感,如果不来,苏芒将会彻底消失,永远不见。可他来了,一样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无法回答她的质问。
苏芒以高手应有的耐心等待,却等来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问题,“你这次什么时候离开?”
“还要等几个月,”苏芒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回答,“我要先杀金兀术,就像上次杀朱侠武那样。这次不是必须要杀,不过我还是想去试试。”
她只能感受到柳随风的情绪,很少猜中他的心思,这次也不例外。得到她的回答后,他竟没再啰嗦,略说了几句,便主动告辞。
聪明人自当知难而退,柳五无疑是聪明人。苏芒目送他青影掠起,转瞬不见,微微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自己最后几句话不留情面,但与其让柳五流露出请她回去的意思,还不如这样干脆利落地断掉一切可能。
然而,她还是错估了聪明人的做法。
她怀着“这事终于完了”的心情,回到燕狂徒那里,继续和他讨论少武真经对中原武林发展的重大意义,以及到底要不要为这个去少林武当惹事。燕狂徒顺口问她为何不见柳随风,被她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去吃晚饭时,她还在想自己完全没想要借助权力帮势力的觉悟,下一秒就怔在了当地。她看到那个异常熟悉的青衣人影,从容坐在萧秋水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