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珠-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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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层里总是有那么几户住房拥挤的人家,洗了好几盆的衣服都没有地方晾晒,加上雨天里气温偏低,空气的流动性缓慢,湿衣衫总是不容易晾干,于是他们便在暗黄的墙壁上钉了好几颗硕大的钉子,用麻绳钩挂着,架一根光溜溜的竹竿上去,马上就有了晾晒湿衣服的地方。这倒也不失为广大劳动人民的一项伟大发明和创造啊——那一件件潮湿的衣裤自顾自地走廊里悬挂着,简直要遮住了宦淑看路的眼睛。
她不禁苦笑,想起了自己先前晾晒在窗外竹竿上的衣服。如今,它们为了避免被雨水打湿,也都搁置在了室内。雨天气温潮湿,都过去好几天了,还是一件一件地悬挂在窗前,像障碍物一样,遮住了远方的视线。宦淑低头在窗前坐下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她预备着报考高级财务会计。
她父母知道了又要责骂她,放着好好的公务员不顾,而要在经济里深造,简直是南辕北辙。当年,让她从家族的利益出发,走仕途,她不依。都已经工作了两年,让她抓紧时间早点做准备,她也只是无动于衷。她倒是既自私又自利的一个人,一意孤行,全然不顾及家族的荣誉。
但是,时至今日,父母也知道,要让她从家族的利益出发去从政,已经是彻底无望。因此,他们只能怂恿她走另外一条道路,那就是选择一位走路仕途的青年才俊作为她未来的丈夫。
婶母正在四处打听,受她父母的委托。她过了二十五六,年纪不小了,该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湖南方面催她回去,扬言已经物色好一户人家,男方与她年纪不相上下,并且各项条件都良好,家世、学历、模样以及人品等各方面都没得挑。宦淑婉拒,但父母又言,天上掉了这样的大馅饼,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是接受还是拒绝,总得见了面之后再做决定。
宦淑推说工作忙,实在没有闲暇。而实际上,也不过是不想看见那一张张丑态惯了的脸颊。
对于身处贫穷的人来说,婚姻只不过是一桩买卖而已。
而她也知道,父母这样着急的缘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堂妹的婚姻。这确实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宦淑做梦也不可能想到,和她堂妹宦美结婚的人竟然是张豪。遥想从前,张豪对自己的一番情义,宦淑不禁觉得可笑,之前婶母这么拼命撮合他和自己,而世事难料,日后自己居然要称呼他为妹夫。
碍于省份与省份之间相隔的遥远距离,新郎并没有送请帖给宦淑,只是传了一封简讯给她,希望她来参加自己的婚礼。而宦美则不同,她在半夜里热情地打了个长途电话,邀请堂姐大驾光临她的婚礼。宦淑笑着应承,可对于二者的邀请,她最后皆是婉拒。
按照门当户对的观点来看,这桩婚姻婶母家肯定是赚发了的。宦美长得又不好看,受的教育又不多,如今居然是嫁给了张豪,这不能不说是她的福气。而之前说要给宦淑和张豪二人做媒,宦淑的母亲是嫌弃的,她一直想要女儿嫁给个官宦世家。可如今,女儿不仅是连半个官宦世家都没捞着,还把先前的大鱼给丢失了。便宜了侄女,她母亲气恼。对这桩婚姻赞叹祝福了一番之后,她母亲便又凑到婶母耳边来,让她给自己的女儿操操心,再操操心,抓抓紧,再抓抓紧。
宦淑双目凝视窗外,雨水稀里哗啦地滑落下来,打在那浓绿的梧桐叶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和着汽车鸣喇叭的声音,过往行人的声音,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倒真像是一首繁乱错杂的交响曲。老旧的水泥地面上,总是有些地方坑坑洼洼的不平坦,不是水泥裂开了缝隙就是泥土暴露在了地面上。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浅窄的凹地里照例是积了许多水,又是一辆豪华的轿车开过,溅了路人一身的水花。
“覃姑娘,楼下有人找!”住在最底楼的李大叔在楼檐下站着,正仰头朝宦淑的窗户里大喊。宦淑住在四楼,楼层低,旁人有什么事便直接叫她,通常是连门铃也懒得揿。
她闻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撩开那些潮湿的衣物透过窗户望去,一个熟悉的人影,背对着她,站在雨里等着。大雨笼罩的灰黑色天幕下,那个背影在花花绿绿的雨伞下潜藏着,脚上一双雨鞋(其实是皮鞋,只是款式很老旧,外表很像雨鞋),雨伞撑得极其低沉,连头颅和上半身都要被遮住了。滂沱的大雨里,伞顶的雨水沿着帆布滑落下来,几乎就要滑落到她后背的衣服上。
那样熟悉的一个背影,宦淑又怎么会不记得?那样熟悉的一张脸庞,宦淑又怎么会不记得?她曾经和宦淑一同走在枝桠光秃的梧桐树下,迎着深秋的夕阳,踩踏着满地的枯枝残叶,走过那些破败的老弄堂。听偶尔一两声的鸟叫,一步两步,一天两天,共同漂泊在那样一个旮旯一样的边郊地方。那样的道路很泥泞,那样的房屋很破败,那样的空气很令人窒息,那样的环境很令人绝望,她们都不想,在漫天轰鸣的尘埃里被埋没,在四周压抑的气氛里被排挤,在遍地荆棘的道路上被撞倒,在贫困拮据的生活里挨饿,在寒冷凄清的破屋里受冻,在孤苦无依的漂泊里悄无声息地死去。她们都不甘心,像落叶一样被行人踩踏,像垃圾一样被人们丢弃,像老鼠一样被路人喊打,像流浪狗一样对人摇尾乞怜,像乞丐一样向人乞讨,像没有心肝没有情感的昆虫一样漂泊!
有思想有感情的人都无法允许自己堕落生活,随波漂流。宦淑细细回忆起过往的一切,回忆起渐渐消逝的一切,但是,她也只不过朝那雨中的背影略略瞥了几眼,回忆的思绪并没有在她的脑海里过多停留。
明睿倒适合穿雨衣——宦淑暗自思忖。
她不打算把明睿请上屋里来,她的房屋太寒碜,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极其单调:地面是水泥铺成的,没有铺砌瓷板砖,也没有用地毯装饰。雨天气候潮湿,在房间里待得久了,总觉得寒气逼人,墙壁上有一颗颗因气候潮湿而渗透的水珠,像是清晨洒落在花草上的露珠一样。白色的帐幔高高地悬挂在床头,像一顶狭小透明的帐篷一样。但是,床铺的桅杆上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品,之前的一颗颗微型的夜明珠早已经散落了,遗失了,被丢弃在浦东郊区那间狭窄的单人间里。
而那单人间的命运,宦淑是知道的。自从她走了不久之后,那爿房屋便开始拆迁,如今怕是早就不见了踪影。取代它们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铺着光洁的大理石,镶着耀眼的瓷砖,宦淑以为,自己日后的生活也会和这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一样,新兴朝气,充满活力。但是,把住所搬到浦西以后,她的房间陈设简直是要不如从前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头,简直没有几件家私。
她想撒谎,告诉别人,说她天性淡泊名利,厌恶奢侈繁华,崇尚简朴单调的修道院一样的生活。
但是,别人嘴上附和着称赞她,内心里终究是要笑话她。她的爱慕虚荣不允许。
“稍等片刻,我马上下来。”她的头颅从窗口探出来,十分简明干脆的回答。
浦西地区古旧的公寓楼下,明睿手中握着把花色的雨伞在廊檐下站立着。电梯往更高的楼层去了,再次下来耗费的时间更长,宦淑便直接从四楼走楼梯下来。出了楼梯口,走得近了,她才看见明睿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站立着,脚上一双如雨鞋般老土的橙色皮鞋,走在雨水里一定是“拍踏拍踏”地响。这一路大雨滂沱,公交地铁站离这里也有一段路程,她一定是趟着雨水来的,所幸鞋跟高,应该没有灌进雨水。裤子选的短了些,没有遮住脚踝,挂灯笼似的,倒显得上半身的红色短外套不合实际地修长。手中的那把雨伞,是花花绿绿的颜色,套着物业大叔给的一个塑料袋,是为了避免雨水滴落在大厅的地面上。她整个人看上去是很崭新鲜亮的颜色,像极了一幅西方现代野兽派的绘画作品,总是期望以浓烈凌乱的色彩博取人的关心和注意。
宦淑见状,便站在原地怔了怔:她还是这样毛毛躁躁,不懂得装扮。
“附近有家新开的星巴克,我们到那边坐坐。”宦淑撑开了随身携带的雨伞,抬腿就要往外走,显然是没有要请她上去自己住所看一看的意思。
“嗳。”明睿应了一声,开了伞便跟着宦淑出去。
受西方思潮和习俗影响深厚的城市里,西饼店总是很多,一路上走过去,克里斯汀挨挨挤挤地开着好几家,生意也都挺兴隆。只见一间间不甚宽广的店铺面前,铺顶挂着宽大的招牌,铺中的玻璃柜里散发出温馨的光芒,工作人员在锃亮的地板上忙忙碌碌的,顾客们走进走出,在那里头,糕点师蒸制的西式糕点总是要比内地的香甜可口。宦淑径直朝前走去,明睿亦没有朝饼屋里过多张望,她追随着宦淑的脚步,二人皆是没有对眼前所见的一切作任何评论。
沿途的景致很是古朴老旧,不像上海其他地方那般新鲜亮丽,这一带是老区里的住宅区,居住的人大都是海上漂。大家不约而同地从全国各地、五湖四海赶来,饮食的口味和日常的生活习惯也不尽相同。又因为是在居民区,所以大型的数码城,商业城还是少有分布,走过那一条条积水的坑坑洼洼的路面,倒是可以看见许许多多的地方特色小菜馆。有蜀菜,粤菜,东北菜,西北菜,湘菜,赣菜,各式各样的,像个民间杂脍。
宦淑从来不进去品尝它们的味道,她的口味早已经是上海的味道。
老旧的马路旁,低矮的门面重新装修过了,显眼的招牌在铺顶高高地挂起,门面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气球,门口摆放着几株红艳的假花树,很是亮眼。一切看上去都是崭新鲜活的氛围,不过是一间新开的“星巴克”而已,又是下雨的天气,摩肩接踵人来人往的,都赶着凑热闹儿。
宦淑收了雨伞,推门进去,明睿尾随着她。服务员口中叨念着号码,众人排队取了咖啡,或推门匆匆离去,或端坐优雅闲谈。
宦淑接过自己点的美式咖啡后,便在小桌上坐下来用勺子搅拌,没有加糖、牛奶和孜然,她却还是在搅拌,不过是为了模仿有钱的太太小姐们的姿态而已,要是太急促太匆忙地喝完了一杯拿铁或是一杯摩卡,旁人便会以为你是个乡下来的女人,喝咖啡跟喝白开水一样。
没有品味,不懂得欣赏。他们少不了要丢给你一个嫌弃鄙夷的眼神。
明睿忸怩着身躯,焦躁不安地坐在宦淑的对面,附近正在忙着新盖一幢大楼——浦西也要崛起,整个上海都要发展,前段时间工人和机器都忙得不亦乐乎。此时梅雨季节,工地上的施工已因降雨而暂时停滞,没有了锤子铁锹敲击的声音和掘土机大卡车轰隆隆的声音,周遭顿时安静了许多。窗外的梅雨渐渐变小了,淅淅沥沥的雨花斜落在玻璃窗上,哒——哒——哒,重重地摔在窗上,一滴又一滴的,从玻璃的最上方一直滑到玻璃的最底层。
她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自己的消息的?又是谁告诉她自己住在这杨浦区的?具体多少路多少号,宦淑记得自己之前并没有告诉过别人,可是如今明睿倒是找上门来了。在Pearls任职填履历表的时候填过居住地址,难不成是凛昙告诉她的?然后拜托她来探望自己?宦淑有意无意地告诉过凛昙,自己已经“回来”了,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而要拜托别人来?他是心中有愧吗?还是纯粹就是不想来,不屑于来?所以要拜托明睿?不,应该不像,两人非亲非故的也不甚熟识,凛昙怎么会想到拜托她?那便只有徐艳婷了——如果明睿还和她保持着联系的话。如今宦淑的电话号码更换了,明睿也没有途径来与她联系,否则的话,二人倒还可以约一个见面的地点和时间。但是,就怕是有了联系方式,明睿也没有脸面来跟自己见面。
的确,通过明睿认识林振宇,是宦淑自己犯的一个实打实的错误。而误解宦淑和凛昙的关系,则是明睿犯的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每个人在漫长的一生里总是会犯些错误,不管是真实的错误还是虚假的错误,人总是会被这样或者那样的错误纠缠着,然后心绪苦恼,精神压抑,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又何须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呢?在这片土地上都已经漂泊了那么多个日月了,历经过的风浪和犯下过的错误又何止是这一件呢?
宦淑从包里拿出眉笔,对着小镜子梳理眉毛,她有这样的习惯,出门前总是要打理眉毛。方才出门走得匆忙了一些,没来得及画眉,但是化妆包和小镜子是随时随身携带的,她不允许自己像明睿那样邋遢不善打理。
“这雨简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明睿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