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珠-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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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余的玫瑰足有大半篮,挨挨挤挤地簇拥着,有些病怏怏的神态,花瓣上却残留着晨曦的露珠——应该是喷洒了自来水或者矿泉水,为着花朵新鲜的缘故。凛昙弯下腰来,问老妪要了篮中那些滞销的花束,全部。老妪咧着牙齿都掉光了的牙床痴痴地笑着,忙不迭地把那扎好的花枝往宦淑怀里送。她唧唧咋咋地说了很多,但是口音很重,二人皆是听不懂。
等到她终于停止了说话之后,凛昙便从皮夹里习惯性地抽出一张信用卡来、但是右手在空中呆滞半响之后,他又把它放回皮夹中,转而拿出几张红纸钞放在老妪手中,宦淑听见他的声音里带着歉意,道:“不用找零了,您把这些收好。”
宦淑捧着玫瑰花走下台阶去。凛昙走在她的后方,他脚步快,没几步便追上了她。
“父亲每天都会差人送一枝殷红色的玫瑰到戴倩凝的办公室内,从热带地区的种植园里空运过来的,养在专门的保鲜柜里,虽然时间空间都是长久的变化,但是园艺师护养得好,几个礼拜过去之后,也依然是新鲜得像刚采摘下来的一样,不像——”凛昙刹住了话语,伸手扶着宦淑走下台阶。
“地铁口的玫瑰怎么能和花店的玫瑰相提并论?”宦淑笑着望了望凛昙,却并不忌讳,反而是敞开了心扉道:“只不过你要是从花店买了束玫瑰,店主会觉得那是理所当然,你们就是纯粹的买主和卖主的利益关系;但你要是向地铁口的老妪买了束玫瑰花,她便会觉得你像是她的恩人一样,可能在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会对你感恩戴德,心存感激。”
凛昙心中默许。及至走到台阶底层,他便松了宦淑的手臂去售票机前购票,常年不乘公共交通的人没有交通卡,宦淑并不觉诧异。她告诉凛昙她要到的站点,二人过了闸机验票口后走到地下来。
一个粗大的向外指的黄色箭头,旁边是稍小的向内指的黄色箭头,一个出一个进。宦淑让凛昙站在小箭头所指的区域里站着,旁人皆投来惊奇又艳羡的目光——当然是由于那束绛红色的玫瑰花。
地铁内很拥挤,摩肩接踵地站立着,找不到座位的情况早已成了家常便饭。为了保护那脆弱易损的玫瑰花束,凛昙便让宦淑站在自己前方,用身体避着她。两个人靠得这样亲近,宦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在自己的波浪卷发旁升降起伏。
耳畔不时有嗡嗡的话语声传来。宦淑转头看凛昙,他却只是浅笑并不言语,想来是地铁上其他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了。
她略略朝四周一瞥,和其他人在这种境况下羞涩尴尬的反映迥异的是,此时此刻,宦淑倒是神色自然地微笑起来。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向谁讨了什么东西,比如一句“我在”,或者一束绛红的玫瑰花,或者一只扶着她走下台阶的手,或者一个同行的伴侣,或者一片艳羡的目光,或者其他的什么,她只是神色自然地微笑起来。
人们常说,一个城市交通的运行速度往往代表着一个城市经济的发展程度,便捷迅速的交通运行会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这个城市经济水平的蓬勃发达。的确,一路上地铁门开开合合的,没过多久,二人便已经到达预定的站点。宦淑挪动身子,欲提醒凛昙下地铁,但转头却发现他面容苍白,神色憔悴,一副想要呕吐却又想要极力遏制住的样子——
他晕地铁。
这是宦淑始料未及的紧急状况。她来不及多想,便立刻随手把玫瑰花束扔给近旁的一位中年大叔,那算什么意思?宦淑也顾不得旁人惊诧的目光,便搀扶着凛昙下了地铁。
过了闸机验票口,台阶是一节一节走上去的,凛昙支撑着扶手栏杆,宦淑在一旁扶着他。两个人走得很艰难,但是她强力支撑着,她得让他尽快到地面上呼吸新鲜的空气。
及至二人走到地面的梧桐树下来,凛昙一手支撑着梧桐树干大口吸气,宦淑少不了要一边询问他的状况,一边拍他的后背。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凛昙自己倒先嗤笑出声音来。
宦淑见状,心中的不安便瞬间变为嗔怒,他怎么能够对自己耍弄这样的伎俩!这样吓唬自己!伪装得确有其事似的,害自己心惊胆战!虚惊一场!如今这嗤笑声,倒好像是在嘲笑自己方才太过当真似的。
宦淑转身便要走,凛昙拉着她解释道:“地铁似乎是我命里的天敌,以前在美国的时候就千方百计躲避它,为了支付外出走动的车马费用(他说的确实是‘车马费用’,像西方中世纪上流社会的侯爵贵族驭马出行一样),还不得不到教堂去吃每周一次的免费圣餐。”
宦淑心底里暗自叹服:他这捉弄人的伎俩倒比自己之前画梧桐叶和白玉兰捉弄人的伎俩更高超,她懊悔自己竟然当了真,还为他急得团团转。
于是,她也不理会他的解释,挣脱着他的拉扯便要走。但是没有想到,她一挣脱,凛昙却从梧桐枝干旁转过身来抓得更加用力,宦淑的手腕被抓疼了,轻声叫了出来,凛昙有所抱歉,便放了手。宦淑低头只顾抚弄着手腕,凛昙见状便搂着她的腰,凑近身来,亲吻她,在她嗔怒犹存的嘴唇上。
她在他的亲吻下感觉晕晕的,就像方才在地铁上,跌跌倒倒的重心不稳,也是这样晕晕的感觉,似乎要让她整个人都往他的怀里靠。
在他们身旁,粗壮的梧桐枝干上悬挂着一盏橙黄色的路灯,凛昙觉得,那像是夜空中的月亮,散发着凄清却又柔和的光芒。但在宦淑的心底里,这盏灯火却胜似月亮,因为月亮总是高高悬挂在天上,虚幻又飘渺,倒不像灯火,总是真真实实的,携带着人间的味道。灯光照射下来,宦淑清晰地看见,洋溢在她周围的一道加利福尼亚州上空的太阳一样令人晕眩的微笑,它的色彩,它的温度,像东方明珠一样,华丽,耀眼,让人眷恋,无法抗拒。凛昙把他的嘴唇在宦淑的嘴唇上停留了很久,绵延悠长,像无穷无尽的漂泊的生活一样,让一瓣嘴唇在另一瓣嘴唇上无穷无尽地漂泊。
许久之后,凛昙才放开她,盯着她的眼睛道:“宦淑小姐,从今以后,我要你的眼睛一只看着我,一只看着东方明珠。”
凛昙往前走去,远方梧桐树的树影下,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宦淑看见,他的背影在灯火阑珊处渐行渐远。
他倒,终究是个中国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这是一段静谧又惬意的休憩时光,就如同长期漂泊在外的流浪者历经贫困潦倒的旅途生活之后,终于到达了一个歇脚的地方。在这个不再荆棘丛生、哀鸿遍野的地方,在这个没有暴雨狂风、毒蛇猛兽的地方,在这个到处笑语欢声、春风洋溢的地方,流浪者停住脚步,驻扎下来,在一片纷扰中紧闭双眼,在春暖花开中舒展耳朵,在和风细雨中敞开心扉,好好地歇一歇那疲惫的双脚,那垂死的心灵,还有那困顿的灵魂。
在你全身疲倦、心力交瘁的时候,生活总会给你这样一个时间或者那样一个空间,让你调整自己,在全新的环境里找到方位,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姿态;让你脱胎换骨,摒弃旧世界里的怨恨和恶俗,向着阳光向着希望蓬勃生长。
五月的清早,微风夹杂着黄浦江里氤氲的水汽,掠过茂密的梧桐枝叶飒飒吹来。杨树浦老区一片安静的气息,又是清晨的时光,周遭的一切还未真正苏醒,古旧的街道昨日刚刚被清扫过,地上没有一丝儿果皮纸屑,空落落的显得十分干净;只见那些浓郁苍翠的梧桐树木伸了个懒腰,刚刚从香甜的睡梦中苏醒过来,它们的枝桠一摇一晃的,此时此刻正睁着惺忪的睡眼瞅着周遭不曾改变的一切;绿化带里的花草从水泥雕砌的围墙上探出了一个脑瓜儿,迎着晨风左摇右摆,仿佛也要加入到欢迎清晨的队伍之中来。
整条大街上人影稀疏,声音寂寥的,完全不像夜晚时分的嘈杂纷扰。行人很少,只有走到晨练场所或是公交站牌的附近,才可以看见三五个或者是一群正在锻炼或者是等车的大爷大妈们。公交站旁,他们手里拎着篮子或者环保袋,正要赶车到几站距离之外的蔬菜市场去选购一天的时蔬果菜。
像是自家种植着一片嫩绿青翠的菜田一样,他们总是在薄雾朦胧的晨曦中去采撷新鲜的瓜果与蔬菜,一边沉溺于静谧的晨曦时光,一边欣赏自己的劳动果实,在悲哀与欢喜之间会晤人生,在忧愁和快乐之间回忆往昔;一面追忆着渐渐逝去的壮志之年,一面跌跌撞撞地步入越来越深沉的暮年,说话带着一种深谙世事的语气,走路带着一种饱经沧桑的姿态,就连与人搭讪,也要谈一谈自己的过往——海上漂的生活。
几十年的辛酸漂泊,终于要在不甚圆满的迟暮之年消停下来,日渐安宁,不仅是生活上的安宁,也是心灵上的安宁。屈服于现实,略带点儿心甘情愿,嘲讽人生,孜孜不倦地与人攀谈——老年人总是享受这样的乐趣。
年轻人听不到这样沧海桑田的慨叹,听不到这样深沉隽永的凄凉。他们过惯了夜生活,看惯了繁华的世界,见惯了美酒和黄金,在这样早的清晨,他们不是在梦乡里酣然大睡,就是有了更加愉悦快活的事业。是的,与其在糜烂颓废的生活里自甘堕落,还不如去拥有一番值得投入的事业。就像□□点钟的太阳一样,肩负着照耀大地的使命,他们总是应该保持着愉悦的心情,去干一番受益终生的事业。而不是像久经沧桑的老年人一样,独自生活在狭隘的世界里追忆自己悲惨的往昔,述说自己漂泊的辛酸和苍凉,然后在时蔬市场、在公交车站、在与人的攀谈中,去拾取去获得一星半点儿的乐趣。
初夏的晨风吹拂在人的脸上,总是携带着一股沁入心脾的清凉,那感觉就像是在燥热难忍的天气里,口中咬着一颗薄荷糖,干燥饥渴的喉咙总是能够享受一丝彻骨的凉意。
枝桠茂密的梧桐树下,宦淑衣着一袭淡绿色的长裙,站在贴着广告牌的公交站旁,晨风吹动着她的波浪卷发。围在她身边的,是一群正在兴致勃勃地攀谈着的大爷大妈。谈论的话题很空泛,奇闻、轶事、时事、政治、经济、家庭琐事、平常笑料、生活、人生……但大多数,还是柴米油盐。
宦淑翻动着手里的德文刊物,心道:我还不至于为柴米油盐斤斤计较,倒是幸运。
手中的德文刊物是她前几日问歆融借来的,她在学校时主修经济,虽然也偶尔涉猎了一些财经类的德文书籍,但是没有受过专业的训导,德文水平终究是不及歆融。而歆融,虽是对经济类的知识一窍不通,可对于语言的学习,她从来都是一点就通。
就像宦淑天生对数字有超强的记忆能力、凛昙天生对路途有超强的记忆能力一样,歆融天生就对语言具有超强的学习能力,尤其是学习德语的能力,连凛昙见了,也不得不惊叹三分。的确,宦淑也不得不佩服,那一个个生涩僵硬的德文词汇一到歆融的嘴里,马上就变得像婉转悠扬的语调儿一样,如诗如歌地从黄浦江岸飘飞过来。
它们确实是从黄浦江岸飘飞过来,而且,还夹杂着空气里氤氲甘甜的水汽。宦淑搭乘着早班的公交从杨树浦赶来,就是为了趁着早餐的时刻,向她讨教自己在语法部分的盲点和误点。倒是有人向她讨教,歆融听到宦淑的请求后很是高兴得意,立马在她哥哥面前炫耀吹嘘了一番。
因为依照她在集团里一贯的表现来评判,她简直就是一个包袱,无法给任何人提供帮助,也无法参与众人进行得如火如荼的金融事务。她对经济事务向来一窍不通,把一沓会计账本扔给她,她瞄一眼过去,简直就是一个头两个大;让她去找一本财经类的杂志,她马上把她的德文小说捧了来;要她从那些长相丑陋的阿拉伯数字里算出答案,她宁愿跟她的暹罗猫玩耍。
自从她光临Pearls财务部门以来,她为财务部门做出的最伟大的贡献,就是把公共音响里所有的歌曲换成了德文歌曲,把财务办公室里所有的财经杂志都换成了德文期刊。期刊的主要内容还是关于人与自然的,主要介绍动物的繁衍生息以及生活习性。
自从她完成了这番杰作之后,大家听歌都像听梵语一样,看书都像看天书一样,办公室里开始乱作一团。有一次,王经理吩咐她依据上一季度的营业额和销售利润做一份财务报告,她毫不迟疑地去做了。的确,第二天一大早,她便让暹罗猫叼着一份德文版的财经报告给王志送了去,王志怎么能看懂?
整个办公室里除了歆融和宦淑,就没有一个能看得懂德文的。王志心中恼火,这不是嘲笑他的知识和智商吗?这不是糊弄他吗?这不是拿他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