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珠-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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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跟印出来的都是一只只好奇而又鄙夷的眼睛。宦淑像平时一样推开银行大门走了进去,那一只只眼睛全都怀揣着好奇又不安的神色打量着她,从下到上,又从头到脚,每一处眼睛可以企及的地方,都仔仔细细地端量,生怕有一丝错过。看那贼溜溜的目光四处搜寻的模样,宦淑倒觉得,它既像是要去窥探一个人,又像是要躲避一个人。
像她这样平凡普通的银行职员,学位又不高资历又不深,就算拼死拼活加班加点地工作,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到五千块;在上海又没有家庭背景没有亲戚依靠的,孤零零的一个上海漂,一年能够进账多少?就算她天生有经济头脑,投资理财有道,进账进的多,但上海这个物价又高消费又贵、花钱比烧钱还要快的地方,衣食住行各项开支都要掂量着口袋花,她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金钱盈余,用来挥霍在梳妆打扮上?
几个年纪大一点的银行柜员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不是说给女人一双高跟鞋,她就可以征服整个世界吗?”一个刚为人母的高龄妈妈撅着两瓣厚嘴唇道,“她应该穿高跟鞋的,如今这样蹬着浅跟鞋不声不响地走路,事实反倒是更加欲盖弥彰了呢。哎——该不会是钱花光了连高跟鞋都买不起吧?”
“怎么会——”一个长着冬瓜脸蛋的老职员用尖细的嗓音道,“她可是有好几十款不同类型的大衣呢,白的黑的紫的红的,大的小的长的短的,一天换好几套,穿都穿不过来呢——”声调夸张,语气里明显带了恨恨不甘的腔调。
她自己身上那件颜色黯淡材质粗劣的皮大衣,可是连续穿了三年呢。又要帮着丈夫养家糊口又要赡养远在故乡的高堂,她这么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就连一件新皮大衣都舍不得买呢。要不是银行有专门的工作装提供,恐怕连她自己都要惊叹这件大衣的使用寿命了呢。
而另一个时常戴着副玳瑁边眼镜的男职员见宦淑走过后,便捏着鼻子站到冬瓜脸的身边,用他那一贯的老学究一样严谨的口吻道:“这香水也喷的太浓了吧?也不知道是哪个国产的劣质牌子的?怎么闻着像是驱赶苍蝇蚊子的除虫剂呢——哎,那头波浪卷发看起来挺不错的,不知道是请哪个蹩脚的理发师做的噢,应该不便宜吧?五千还是一万?噢,应该不止吧?但是像她们那种人肯定又要讨价还价的喽,又怕别人看见又舍不得多掏钱,肯定是在门后的房间里偷偷跟理发师砍价的呢——但,要是肯跟理发师好好说说,说不定还有其他更便捷的方法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心思放荡?”另一个女职员质问他,为受害者讨回了公道。
银行的气氛开始变得很糟糕。得知罗亚琳没有辞职就突然“罢工”之后,沈执中行长暴跳如雷,在私人办公室里对着堆满烟头的烟灰缸痛心疾首地怒骂了一番之后,他便把原来罗亚琳负责的工作全都推到了明睿身上。“小老头”的办公室门敞开着,说话的声音很大,宦淑等一干人在柜台前都听见了声音——清清楚楚的。
“什么‘人民公仆的女儿’,‘社会栋梁的千金’,说白了就是个贴着名牌标签的伪造品冒牌货!明睿你接替她,在这儿好好干,横着一条心卯足了劲儿好好干,我敢保证,不出三五年,你——就能赶上我的成就。”沈行长拍着胸脯胸有成竹地说道。
又是他一贯的说辞,专用来鼓励那些看不见希望或者是没有了希望的海上漂。都说了几十年了,语气和腔调还是一丁点儿都未曾改变。
明睿讪讪地站着。听完训导后,便一脸忧郁地从办公室里出来。她由于造了谣,正避着宦淑,不愿见人。
以工作繁重时间匆忙为由,没有空暇见任何人。只偶尔和其他职员躲在角落里嘀咕几句,像个藏着小秘密唯恐一说话就泄露了的豆蔻少女一样,躲躲闪闪地咕哝几句,又轻声细语的叫人听不清楚,只是平白无意地给银行里的空气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覃宦淑!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没有羞耻心吗?你的自尊心跑到哪里去啦?你让所有的人都很震惊,你也让所有的人都对你失望!你知道吗!钱!钱!钱!钱对你就那么重要吗?好!钱对你重要,就算你看中钱!但世间赚钱的方法又不是只有这一种,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一种!哦?这样赚得多是吧?是吧?是吧?这样你的良心能安吗?能吗?能吗……”宦淑仿佛可以听到众人的辱骂声回荡在她的耳畔,就像日本武士剖腹自杀一样,他们要把尖刀插入她最深的心脏和动脉血管。
而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傲然抬头走出了银行。
银行不远处有一个窄小的停车场,是专门给银行职员停靠车辆用的。但是无论场地多么狭小,看起来都显得宽敞,因为除“小老头”和银行其他几位高层人士有车辆需要停靠之外,其他人都是地铁公交或者两轮车一族的,根本没有车来停。
但最近,窄小的空地上又新添了一辆棕红色的大众牌汽车。车背后挂着上海的牌照,车前的玻璃镜上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带。显然是新买的,系红丝带是一种习俗,是为了祈佑新车上路平安顺风。工作的时候也听到了职员们的议论,说是林振宇的。不,他们说的是林经理,因为他现在已经荣升了总经理。
“林经理近来是赚发了喽,听说他在闵行做的那个投资项目,市场前景广阔,利润贼高贼高呢。”不知是谁,用了如此地道的表达方式。
“可不是的嘛!看看当初浦东崛起,多少人富裕起来了不就知道了?他可是赶上了好时机,捞着了这样赚钱的好机会。这个小伙子哟,长得又好学识又高,还会赚钱,他要是看上了哪个女人,哪个女人肯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喽。”众人的称赞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宦淑,你可愿意一直生活在贫穷的泥沼当中?”
“不,我绝不生活在贫穷的泥沼当中。”
宦淑从来不后悔自己的回答。就像是太阳会东升西落、四季会交替变换一样,这是自然运转的定理,她从来不后悔。她深知,她一生要经历的苦难注定会很多,而她在感情里所受的苦难,亦不过只是这众多苦难当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临近年关,弄堂里成了家定居在上海的海上漂们(叫他们“海上漂”是因为他们就算是成了家定居在上海,也依然觉得自己没有根,还是像浮萍一样地漂泊),因为不回家团圆,都已经开始采办年货了。
那些自从来到这片土地之后就变得越来越斤斤计较的家庭主妇们,每次下了班便马不停蹄地往超市农贸市场跑。今天又有什么打折降价出售的商品呢?临近年关了商店里应该会搞促销的吧?商品的价格除了跟时间有关系之外,跟气温也有关系吧?近来气温变冷了蔬菜是否会涨价?比如娃娃菜、茼蒿、菠菜什么的,应该涨到十几块一斤了吧?但肉类价格应该不变的吧?养猪养鱼的又不分一年四季,天寒地暖什么的。可是都到傍晚了可能不新鲜吧?要不省着点别买了?——她们站在斑马线上等红绿灯的时候,飞快地转动脑子把这些问题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的偌大超市中,她们乘着扶梯在商场里上上下下地走动着。无论是买到一口半价的压力锅还是一瓶八折的洗衣液,对她们来说,都将是繁重工作之后的莫大惠赐。这些都是日常的生活用品,而选办年货,是件庄严而又费力的事情。这不仅仅是买一口压力锅,买一瓶洗衣液,她们要买的,是用来庆祝新年的神圣礼物,国产的进口的,食用的使用的,直接吃的蒸煮过后才能吃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有用来孝敬父母的,也有用来哄小孩子的,还有用来赠送给亲朋好友的——礼尚往来。这些,都是需要她们敞开了钱包精打细算地从市场购买回家的。
锃亮的白色轿车在正大广场附近停靠下来,一位娇滴滴的少女挽着头发花白的老叟,昂首挺胸地走进一家名震海内外的蒂芙尼珠宝店。珠光宝气,睿意吉祥,年轻的售货员小姐眉开眼笑地为他们一一介绍,妙龄少女蹦蹦跳跳的像个孩童一般,左挑挑右捡捡的,好不容易选中一颗殷红似血的鸽子蛋,又三分惊喜里夹着七分埋怨道:“前些天看着还是另一个价呢,现在怎么就涨了?太贵了吧,要不过段时间等它跌了再买?”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是一种哀怨心疼而又楚楚可怜的神情。
老叟稍稍瞥了她一眼之后,便把脸一横,生气道:“等什么等?这就快过新年了,它再怎么贵还能贵得过美联储的黄金?直接买,就现在——”说罢他便从皮夹里随手抽出一张信用卡,高声对售货小姐道,“直接给她戴上,刷卡。”
售货小姐飞快地接过信用卡,二话不说便从橱柜里把戒指取了出来戴在妙龄少女的纤纤玉手上。
妙龄少女满足地盯着戒指看了一会儿之后,便把手在鎏金的灯光下高高举起,那无名指上的鸽子蛋映衬着耀眼的光芒,殷红似血,熠熠生辉。她嘟起嘴角在那戒指的中心重重地亲了一口,鸽子蛋上印着她的芳唇,两道亮眼的口红,就像她那汹涌澎湃欣喜若狂的红色心脏一样。
宦淑在大商场里穿梭的时候,偶尔也会看见这样的景况。她也不知道那个老叟什么来头,也不知道那个妙龄少女姓甚名谁,但是,恍惚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由,她总是会把那少女想象成蓝岚岚。
大概是因为蓝岚岚前几日就佩戴了那样一颗殷红似血的鸽子蛋,而本身又是那样娇小玲珑小鸟依人的模样,娇羞的莺语与那似胆怯但又非胆怯的姿势联合在一起,去匹配这样一个场景,就是再合适恰当不过了。而至于由谁来扮演这一只小鸟的依靠,宦淑暂时还无法想象。
只是,所有淳朴真实的世道人心都在黄浦江里冲刷殆尽了,剩下的那些未曾改变的年节习俗,倒成了这每况愈下的物欲社会的名贵遗产。
宦淑得了消息,“罗亚琳事件”引起的风波已经有所平息。罗奇斌终究是擦亮了眼睛,认清了谁是谁非,将她的女儿好好教育了起来。堂妹宦美说,这个“人民公仆的女儿”、“社会栋梁的千金”终于不再撒娇耍泼了,唱唱跳跳的,对人又开始有了笑脸,家里人也不再整天烦躁焦急地跺脚了,生活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但或许那也只是表面的,家里人还不知道怎么看待宦淑。
宦淑打电话回家里,她婶母在电话里殷勤地说道:“那边的经济很发达噻,淑淑现在可是我们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了。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中意的对象啊?找到了就赶紧带回来让婶婶给你评定评定,婶婶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看看你表姐现在过的好日子你就不得不相信。当然——”她婶婶话里添了几分奉承讨好的语气,接着道:“淑淑肯定是不能被拿来和表姐比的噻,哎——标致、聪明,还是高材生——要是还没有找到嘞,赶明儿回来,婶婶给你介绍一个,像你这么好的条件——肯定能配个不错的。”
叔叔婶婶膝下没有儿子,只养着三个女儿。大女儿宦美少了根念书的筋(婶母亲口说的),初中还未念完便跟着师傅学做美容美发。手脚灵活,天生又喜欢化妆美容这一行,没过几年倒也开了家小店;二女儿宦惠打小就顽劣得像个男孩子一样,一听说她姐姐开美发店赚钱,连书都懒得念就跟着她姐姐学徒去了。三女儿宦芳倒是尚在学堂,但是为人呆板长得又不灵光,只是每次大考回来总是拿第一,倒也得她父母亲喜欢。
宦淑知道,像她婶婶这样有女无儿的妇女们,一般都比较关心女儿的终身大事。老天爷没有惠施隆恩让她生个儿子,好像从此以后她这一生最大的事业就是嫁女儿了。
她是家里远近闻名的“月老”,宦淑从小就知道。
但是——配?当是给大部队里的牲畜配对生产啊?经婶母说媒促成的,大表姐心莲那段婚姻倒是挺美满般配的,女子无才男子无德,女子有貌男子有财——还一直被乡里乡亲们传为佳话,当□□情的典范。
但宦淑,她听到这些简直恶心得要吐了,为她匹配一段婚姻,那无异于把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当成一个生殖机器,就仅仅是生殖机器而已。她拿着手机摆手摇头,但一想又醒觉对方无法看到,便连忙谢谢她婶母道:“真的不用婶母多费心思了,我还算年轻,还想着多打拼几年,赚了钱以后好好孝敬叔父婶母呢。”
她婶母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又殷勤地提醒她道:“不过宦淑啊,你可要抓紧啊,这女孩子啊,最大的资本就是年轻,等到年龄过了二十五六之后就不新鲜嘞。”
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