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珠-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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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
而后来的事情证明,她的前途也确实是有几丈光芒。因为第二天一上班沈执中便把她叫到了办公室,连连夸奖了她的洽谈成果,赞扬她心思敏捷,说话睿智,办事果敢,还特地表彰了她为银行做出的突出贡献,并且暗示她下个月的薪水将会超出常人所想。银行里的人得知了情况,纷纷对她刮目相看,一方面赞叹“小老头”看人有眼光,一方面又巴结宦淑,恳求她日后若是升了职,可千万不要忘记了曾经和她一起并肩作战的难兄难弟们。
杨凛昙不过是故意使计假装让她去参加洽谈而已,事实上,他们谈都没有谈,哪里来的成果?所谓的成果和贡献不过是他们一时高兴随便说的几个无关紧要的词语而已,宦淑没必要过于把它们放在心上。而银行职员们对她的奉承和讨好,也左右不过是因为她日后即将拥有的金钱和地位罢了。这样的景况早就见得多了,欺弱怕强,仗大压小,有钱的死命巴结,没钱的死命糟蹋,宦淑冷眼旁观,连嘲讽的语气、鄙夷的眼神也懒得施舍给他们了。
她只管全心全意、尽心尽力地为自己的前途而奋斗,为自己的未来而拼搏。而现在她已经看到了几丈光芒,近旁似乎再也没有什么阻挡她的障碍和牵绊她的荆棘,她雄赳赳气昂昂、信心倍增血脉贲张,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姿态去赴一场东方明珠的盛宴,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完美,那么令人欣慰。
而如果真的是没有什么阻挡她的障碍、牵绊她的荆棘那就好了!
回到住所一推开房门,她便发现新近购买和装饰的圣诞树被毁坏得支离破碎,房间里的陈设被打乱得像一锅零散的粥,煮沸了的,还掺和了千奇百怪的杂物。宦淑单人床床杆上月光白的帐幔倾倒了,简陋书架上的时尚杂志和财经期刊被撕扯成了碎片,床顶的两串七彩明珠断了丝线后,落了一地;她原本收拾整洁的化妆包里的化妆品,也被翻了出来铺在坑坑洼洼的桌面上;橱柜里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都被搅得褶皱成一团;罗亚琳来到上海之后添置的天鹅绒棉被心和枕头,都被撕裂开来,天鹅的羽毛在狭小的房间里到处飞扬,有的漂在橱柜顶上,有的落在梳妆台上,还有的黏在楼板上;门口的鞋架是早就翻倒了的,深红色的帆布被撕裂开来,宦淑前几日趁着大太阳晾晒过的靴子和冬鞋,也已经像一只只苟延残喘的丧家犬一样,随随便便丢弃在房间的四周。
这里一定是经历过了一场激战,而且有人受了“伤”。
已经是午夜的时光,窗户却还是完全敞开着,电灯泡散发着幽暗的光芒,罗亚琳只穿一件冬春季节的薄睡袍,脚上趿着拖鞋,头发凌乱地坐在一条脚蹬上,泪流满面,啜泣不止。凌厉的寒风呼呼地刮过树梢,拍打在灰尘郁积的玻璃上,毛巾和手帕都被浸湿了,当然是被泪水和鼻涕浸湿的。屋子里的天鹅毛又被吹得漫天飞扬,月光白的帐幔在痛楚地哀嚎,被撕碎了的杂志书隐隐啜泣,化妆品们睁大了双眼,仿佛是来看热闹。
宦淑走进,站立在满地狼藉的房间中央,窗外是呼呼的大风声,窗前是流泪者的啜泣和抽噎声。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罗亚琳的背影显得很瘦弱娇小,远远地望去总是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宦淑来不及放下行装,便三步作两步地,走近窗户前,在啜泣者身边,在那条折断了肋骨的靠背椅上坐下来,像红军过草地爬雪山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似的,从深夜到清晨,从月亮慢慢消沉下去到太阳渐渐升起来,用那么长的时间,听罗亚琳抽抽噎噎地讲完了那个悲伤、愤怒、怨恨、无情无义并且又痛彻心扉的爱情故事。她丢失了心头的挚爱,她精心浇灌的还未萌芽的爱情之花,她一心守护的漂亮的生物,就这样,就这样在一阵呼啸而来的北风之中,在圣诞节还未到来之际,夭折逝世了。
这是她想也未曾想到过的,这是她料也未曾预料到的。从小到大,她是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别人不敢跟她抢,别人没有机会与她争。一样东西,如果她看见别人拥有了而她没有,罗奇斌会帮她争取过来;如果她有了别人的与她雷同,她不高兴了,罗奇斌瞪一只眼,那人就必须把自己所拥有的那个东西毁灭,让她成为世间的独一无二;如果她把东西玩得厌倦了耍得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那么别人可以理直气壮地拥有它,当然那是在她把它丢弃了之后,他们根据喜好把它捡拾起来。
她从来没有输的这么惨,而且还是输给了一个她连姓名都不太熟悉的对手——倪洁。原先她以为自己会输给宦淑,因为她觉得林振宇看宦淑的目光异于常人,所以她提防宦淑,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办法来盘问宦淑:林振宇的去向,林振宇的喜好,林振宇的工作,林振宇的生活……只要是和宦淑有一点儿关系的,她都要仔仔细细地盘问一番。当然,她毫不怀疑地认为,宦淑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不论外貌,不论学识,就单单是家世这一行,宦淑就被远远地甩在自己的背后。
林母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人的,她不可能不知道,把她与宦淑相比,无论是在操持家务还是在外貌学识方面,她都是不及覃宦淑的。但是每逢跟人说起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林母却总是要夸自己比对方好,各方面都要比对方好,而且赞不绝口,总是要好很多。倒也难得,林母能够这么抬举她,夸赞她。并且更难得的是,她听了这样不切实际的抬举和夸赞也从不心虚。
“我是书记的女儿。”她这么告诉整栋楼层里的人。
“书记的女儿还用待在这种旮旯角落里?”整栋楼层的人都疑惑不解。
“书记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待在这种旮旯角落里?深深扎根在最底层的平民百姓当中,有什么错?”罗亚琳理直气壮。
她纯粹是为了林振宇,才会待在这样一个破败的旮旯里,这样一个连乞丐和小偷都要厌弃的穷乡僻落里。若非是由于爱,世间的很多苦难都将会无法忍受,很多病痛都将会使人受折磨。实际上,世间所有邪恶的情感是源自于爱,世间所有高尚的情感也是源自于爱。人是为爱而生的生物,尤其是女人,总是希望在爱的世界里,一决高下。
多么幼稚的情感,多么天真的幻想,无论得不到的还是已经得到了的,都要拿出来斤斤计较,细细比较。倪洁近来一直不来银行里工作,或者说她从来便没有在银行里工作过,她要是大驾光临,那只能叫视察工作。而现在,她连视察工作的时间也没有了。
“她要养身子,休养她怀孕的身子。”罗亚琳悲戚地嘶喊出声来,仿佛要把她的心脏撕裂开来,把她的心肺呕吐出来一样。
林振宇一直在闵行忙他的工作,一个关于房屋拆迁和房产开发的项目,他们面临着一个很强大的竞争对手,他卯足了劲儿死命争取。宦淑劝慰过他,别给他自己太大的压力,而仅仅是尽他所拥有的最大的力量。可他太拜金,又太渺小,所以他的力量和他的野心一直无法匹配相当。
这该如何办?林振宇恼羞成怒。在一个国家的发展和建设过程中,总是有两个最容易发达和致富的阶段,一个是在它兴起和形成的阶段,一个是在它消亡和覆灭的阶段。
林振宇赶上了它蓬勃兴起和兴旺发展的阶段,他知道这是他致富和发达的绝佳时机,可是财富之门紧紧关闭,珠宝之箱死死锁住。他扣不响门铃,也找不到钥匙,或者说没有人回应他,也没有人提携他,他在成功成才的道路上,一直都走得步履维艰,心酸劳累。这是一段漂泊的旅程,他一个人走在漫天大雾的迟暮里,听不见支持和拥护,理解和尊重,钦佩和羡慕,有的只是嘲笑与讥讽,冷眼与冷语,辱骂与践踏。
这一群人是多么冷血无情!竟敢嘲讽讥笑、辱骂践踏他!而宦淑呢,更是冷血无情,连一个亲吻也不肯施舍给他!她告诉他“我绝不生活在贫穷的泥沼之中”,像位高洁的圣女一样,义愤填膺并且振振有词。她与他交谈,与他辩驳,她把他的本性揭露无遗,把他的内心看得像个透明的玻璃球一样,把他的扭曲了的野心活生生地撕裂开来。他不允许,他拜金、悭吝,但是不容许他人揭示和披露他的拜金、悭吝,这是人性的弱点,也是他做人做事的尊严。
多么虚伪的堂而皇之的尊严、倒不像宦淑,这样实实在在的,是爱慕虚荣就表现得爱慕虚荣,是厌弃贫穷就是厌弃贫穷,是受不得羁绊和束缚就是受不得羁绊和束缚;而不是,把贫贱伪装成富贵,把卑微看成是高尚,把不甘命运当成是逆来顺受。
闵行的项目一定开展得很顺利,依仗着倪洁雄厚的家庭实力,倪功磊作为猎头多年的资源和能力,就算是再大的竞争对手,林振宇也会一点一点地把它攻破,直至成功。宦淑可以想像,他西装革履地站在那灰尘满天、遍地杂物的废墟边上,像黑灰色天幕下的一棵“玉树”,指挥着施工地上的工人和建筑师们,从设计到构建,从一砖一瓦到一层一楼,他都仔细斟酌、亲自过目。旁人劝慰他不需这般劳苦,但是他一定要这么这样做,对于工作上的事情,他向来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而且,循规蹈矩,从不打破规则,就像当初一场东方明珠的盛宴,必须按部就班地举行,容不得别人把未写入宾客名单的生物带入场。
悭吝,不通情理,让人心有芥蒂。虚伪,漂亮深情,又让人心生留恋。宦淑是这样爱慕虚荣的一个人,她不后悔自己的拒绝。
房间里凄清昏黄的灯光照射的时间长久了,只是有气无力地投射在四周的墙壁上,罗亚琳衣着薄睡袍站在冰天雪地的空气里,依旧啜泣着,声音呜呜咽咽的,像是听闻讣告之后抑制不住的悲痛。她已经从那条冰冷的脚凳上站了起来,独自站在角落里,背对着灯光,把手指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腿脚痉挛。她的头发没有梳理,只是一团凌乱糟糕的模样,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颊和脖颈,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有她在灯光下的一个瘦长的黑影,稀疏斑驳的模样。
她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呢?双眼突出?面目狰狞?青筋暴起?咬牙切齿还是只是泪流满面?窗外的寒风吹打着宦淑的波浪卷发,确实是在吹打,因为它已经非常粗野凌厉地像尖刀一样了。
宦淑的心里空落落的,波浪卷发遮住了她的脸颊,她也顾不得去理会它。灯泡安装在靠门的墙角,她坐在窗前,也只是在亮光未曾普及的暗处,她的脸庞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真切,她的表情令人无法捉摸,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啜泣,人们无法听见她内心深处的声音,无法听到她灵魂深处的呐喊。她的喉咙苦涩干燥,但是并没有声嘶力竭;她的眼眸不再闪光发亮,但是也没有游离无神;她的衣襟上布满了冬日的冰寒,但是她的身体并没有成为一座冰山;她的耳垂冻得发紫,但是却依旧可以看见,那对清澈猫眼石打造成的流苏形耳坠在黑夜里闪动光芒。而实际上,那是沾染了东方明珠的光芒。
林振宇从何时开始了这样的伪装?或许是在宦淑说出对贫穷的看法,又拒绝与他成为拜金的一对的那一晚,他就下定了决心要开始这样的伪装;又或许是在参加东方明珠盛宴之前他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用刻意培养出来的风度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上流人士,若不是如此,倪洁又怎会允许他来参加这样一个精英汇聚、权贵云集的盛会?
他没有深资历、高学历、厚背景,只不过是一个漂亮得让人无法原谅的生物罢了;又或许他一直都掌握着这种伪装的本领,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总是会受到各种各样因素的熏陶和感染,从家庭破碎、父母分离的那一时刻起,他就已经开始模仿他周围人那种悭吝和拜金的性情了。或许,在整个事件中,他悭吝和拜金的本性总是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倪洁不可能仅仅凭着对一个人皮相的一点点惊叹和眷恋,就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把一个人从底层的职员提升到顶层的领导人,她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布偶娃娃。
宦淑不去深究林振宇对他的未婚妻到底有几分真情,就像她不去深究罗亚琳对林振宇到底有几份真情一样。在潦倒困顿的生活里谈爱情,就像是在气候干燥的沙漠里种植瓜果蔬菜一样,没有肥沃的绿洲土壤,也没有充沛的淡水资源,有的只是漫天的黄沙,灼人的烈日以及缓解也缓解不了的饥渴。
这令常人无法生存,林振宇和宦淑也无法生存。林振宇虽然贫穷落魄,但是有一点他很聪明,那就是用婚姻来保障他的爱情。不,不是爱情,而是他的事业,他亟待建立的事业。
他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而且他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