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珠-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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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她顿时觉得自己厌弃浮华,厌弃拥挤的人潮,厌弃嘈杂的世界,厌弃那些长舌头们的阿谀奉承,假意恭维,冷言冷语以及拜金势利。冬夜的寒风呼呼地刮着,她走过那条被新闻报道了无数次的南京东路,那条被外地人顶礼膜拜了许多年的南京东路,那条饱经沧桑又被重新装潢修缮过的南京东路,她感觉,那些游走在道路上的人群是来自阴间的幽灵,那些开过的一辆辆汽车是地狱里的灵柩,那一间间金碧辉煌的旗舰店和专卖店,是坐落在荒山野岭的孤寂的坟墓,而悬挂在店铺顶端的显眼的大招牌和闪动着光芒的点子屏幕,不过是镌刻在墓碑上的十字架而已。
然而她又在意什么,杨先生不过是带了一株植物来与她洽谈而已。就像他先前在梧桐大道上对她说过的一样,他总是喜欢时不时地把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携带在身边,作为暂时的陪衬和装饰而已。况且,他又何尝真正在意过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
“有的人只是享受一会儿把它们惹生气,一会儿又重新抚慰它们使它们笑容满面的乐趣而已。”他是这么说的,丝毫不带撒谎的语气。
可是,植物怎么会有喜怒哀乐,它们怎么会生气怎么会笑容满面?人又怎么能读懂它们的生气和欢喜?怎么知道它们何时生气何时笑容满面?杨凛昙撒的谎太大太弥天,宦淑简直要被他蒙蔽了,相信他的乱语胡言。人怎么总有那么糊涂那么天真的时候?还总是喜欢在天真糊涂的时候做出一些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举动?他一定是把她也当成一株植物了。
宦淑心中恼怒,面红耳赤,连南京东路上那些没有生命的大理石和石柱都要嘲笑她的痴傻和无知了——她漂泊,允许别人把她看成一支无根的浮萍,在灯火明亮的汪洋大海里漂泊,没有归期也没有返程,只是天长地久地漂泊,沧海桑田地流浪,这些她都不忌讳。但是,她决不允许别人把她看作一支没有心灵没有情感的植物。
“我为看那东方明珠而来,我只是为看东方明珠而来。”她通知小五先行回去,自己把波浪卷发打散了后,便迎着冬夜里的风往那外滩大道走去。
熙熙攘攘的外滩大道上,灯火在安静地闪烁着,灯光投射在冰冷的江水里,水影交融,颜色莫测。宦淑双手伏在江边的栏杆上,冬夜里的风从上海的天际吹来,黄浦江水在那条不甚宽阔的河道里翻腾着黄色浑浊的泡沫,东方明珠——这个拥有华丽丽色彩的五颜六色的球体矗立在黄浦江岸,宦淑觉得,它总是有着一股非凡的魔力和吸引力。它不仅吸引着覃宦淑,也吸引着千千万万来此甘愿为它付出青春和生命的至今还在这个城市打拼的人——表面上他们被赋予了一个不甚光彩的名字——“海上漂”,但是实际上,他们却像一支支敢死队伍似的,前赴后继,勇往直前,越挫越勇。
对于东方明珠,他们向往追求它,崇敬羡慕它,对它有着一种神似基督徒对耶稣一样神圣高洁的爱。而宦淑——对于东方明珠,她亦是有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情感,她毫无理由地爱着它,拥护它,她甚至觉得自己爱它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可以为它生,亦可以为它死。她也不能解释这样深爱的缘由,或许是因为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失去它,害怕自己作为一个海上漂不够资格拥有它,所以在她还能够看见它的时候就该加倍珍惜它,全心守护它。
宦淑在脑海中想象:那些从金茂大厦和摩天大楼里走出来的商界精英们,在结束了每日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之后,步行走过滨江大道,在江边的“猫屎咖啡店”里坐下来。男人们手拿着咖啡单,微笑着询问他对面的女人喝哪一种口味的咖啡,女人满眼柔情地望着他,笑而不语——他应该要记住自己的口味了,都已经一起喝了那么些次的咖啡了,她应该要让他记住了。男人望着女人的脸庞笑了笑,瞬间会了她的意思,便让侍者端来了两杯咖啡——当然是猫屎咖啡,这世界咖啡行里数一数二的风流君子。女人们把纤瘦的小腿妖娆地交叉着,伸出纤手接过那锃亮的马克陶瓷杯,轻轻在放在自己的面前,手持小勺滴几滴牛奶,又舀几颗蔗糖,再添几粒孜然,然后翘着个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搅拌咖啡。悠扬的萨克斯音乐夹杂着黄浦江风吹来,咖啡师悠然地把双手撑着柜台,从里头探出一个脑袋来,偶然瞥见那一对对坐着的男女时不时贴耳磨腮地说几句情话,男方脉脉含情,女方巧笑嫣然。
有时,双方偶尔也会抬头——抬头望一望那华丽丽地转变了色彩的东方明珠,然而,那不过是一个唯美而转瞬即逝的动作。
站着和坐着看到的形状和姿态应该是一样的吧。宦淑笑一笑,扯了扯那绛紫色的仿真皮水貂绒长款外套便朝前走去。
天色已晚,暮色深沉,层层的夜色覆盖在黄浦江江面,华灯闪耀,水影交幻,层层的波光如诗般荡漾,外滩变得愈加灯火辉煌起来。一爿爿建筑物都亮起了灯光,行人和游客开始游动起来,浦江的游览船也开动起来,东方明珠华丽丽地转变了色彩,又呈现了一幅“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丽画卷。每逢夜幕降临,灯火照耀,东方明珠闪动光亮,这便是上海最迷人和浪漫的时光。
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宦淑身旁走过,笑语嫣然,热闹非凡,这片鎏金之地,人群从来没有缺少过,特别是每当节假日时更是人山人海,整条长道都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宦淑曾笑称,他们都是来看黄浦江大潮的,就像每年去看钱塘江大潮一样。
或许是圣诞节将至的缘由,黄浦江边总是有许多人踱步慢行,走走停停。外滩绝不是一个大跳广场舞,钢管舞或者是肚皮舞的地方,与它契合的是诗意的行走和优雅的漫步,行人来到外滩,最优雅的姿态就只能这般踱步慢行,走走停停。宦淑一边赏景一边踱步,脚步一点儿也不仓促。远远地望去,只见许多人执手或者是倚在趴在栏杆上,陶醉地看着这繁华的夜色。宦淑穿过人群,走近一点江边来,身体站直了后两只手伏在栏杆上,把头抬起,看那华丽丽地转变了色彩的东方明珠。
一曲熟悉的《上海滩》倏地奏响起来,她把手机从包中掏出来——杨先生。她让它响了许久,或者说响了许多遍。
自从那一次在梧桐大道上为他引路过后,杨凛昙并未再打电话来,想来是他一路顺风并没有迷路走失什么的,宦淑过后不久便也淡忘了。
只是前几日,有一条短信突然跳进来,道是:“行走在落木萧萧的梧桐大道上,却只听见靴子踩踏枯叶的声音。”当然是两人共同走在大道上,听见宦淑的靴子踩踏落叶的声音。极其文艺的说辞。宦淑笑了一笑,把号码添加到了联系人,也不知道是带了什么样的感情。
至少之前她是不排斥他的。但如今,她的心中倒有些反感和厌恶。
“喂?您好,我是覃宦淑。”宦淑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宦淑小姐现在一定还在外滩的对么?我或许要请宦淑小姐帮一个忙了。”对方继续说下去,“我原本是驾车来参加这洽谈会,但你知道,今天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所以我便当是来欣赏这黄浦江岸的美景了。但是,欣赏完美景之后,我却遭遇了不能亲自把车开回去的困境,警察先生要求我们找一位代驾,宦淑小姐能不能开它送我一程?”杨凛昙贸然提出这样唐突的请求,甚至都不考虑宦淑有没有驾照,会不会开车。
“不能。”宦淑带着不卑不亢的爱慕虚荣断然回绝道,“我现在已经离开了黄浦区,恕不能奉陪。”
“离开了黄浦区之后,宦淑小姐又在哪里呢?”杨凛昙一句戳穿她的谎言。他带着质疑,又尽量挖出一切证据道:“我能想象东方明珠的光芒映照在你的脸上,外滩的人群游走在你的身旁,一辆辆的汽车疾驰而过,宦淑小姐,你说话的背景声音很嘈杂,你说话的声音几乎就要被淹没了。而且,你耳旁呼呼的风声,分明是来自黄浦江。”
“一个大男人,竟然被警察强制不能驾驶自己的车回家?”宦淑回想起杨凛昙与刚刚那女子亲昵的模样,心有颇有不满,便笑道:“杨先生是什么时候和警察叔叔结仇了吗?”
杨凛昙回答道:“那倒没有,警察叔叔一直很善良地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从未刻意与任何人结仇。他今晚这么做也是怕产生交通事故,为了上海全体市民的生命安全着想。”
“哦豁?”宦淑惊讶了一声,像是对警察的奉献精神十分赞叹。
“我现在在陈毅烈士雕像旁边,宦淑小姐是不是也应该为上海市民的生命安全做一份贡献呢?我等你。”
“我认为——”宦淑还没来得及拒绝,对方就以一句“我等你’结束了通话。
这倒是世间罕见的道理,带了一株植物来却又没有能力把它带回去,明明是这株植物妨碍了自己的洽谈会,现在却又要求自己帮忙把它带回去,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这样一个横空飞来的物体把自己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方才走在南京东路上,不仅自己的情绪被她搅得乱糟糟,而且还莫名其妙地人群当成了幽灵,把豪华轿车当成了灵柩,把旗舰店当成了坟墓,把偌大的屏幕招牌当成了十字架,什么漂亮的植物?简直就是一个祸害人的妖物!
还是一株沾染了酒气的妖物!宦淑怎么能把她安全地护送回去再次祸害人?她品性良好,道德高尚,绝不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她的爱慕虚荣呢?为了这样一点小小的挫折就要向现实低头?让旁人嘲笑她的张皇失措,惶恐不安?说她是一个心胸狭隘、小肚鸡肠的人,为了不相干的人发莫名的大火,还表现得理直气壮?不,世间才没有这样的道理呢!
一刻钟之后,宦淑赶到陈毅烈士雕像旁,见杨凛昙正两手扶着刚刚那个粉色衣服的女子在风中等待着,双眼还时不时向远处张望。宦淑一袭绛紫色的仿真皮水貂绒长款外套被风吹起了衣角,及至走进跟前她才发现,那被扶着的那女子跌跌撞撞的,齐肩的卷发被江风凌乱地吹起,整齐的平刘海吹散了简直要遮住那本来就小的双眼,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那小眼睛上下垂的睫毛还是很长很长。
她是醉了。
“杨先生真是好福气,遇上了这等英雄救美的好差事。”宦淑走近他身旁,笑着招呼道。
杨凛昙朝她笑道:“美人醉了,英雄想把她救走,但警察半路拦截他俩,只因英雄也饮了几滴酒。万般无奈,只得请来另一位英雄。”
宦淑稍稍抬起下颌道:“可惜我从来不是个英雄,也没有志向当英雄。”
被扶着的女子睁了眼,撒娇道:“哎呀,英雄姐姐你就快点送我们回去好伐?我们两个醉鬼被警察困在这里都要冻死了啦。”她说着踉跄了一下,赶紧偎依身旁的杨凛昙道:“全怪你,酒都装进我肚子里了。”
“哦豁?我可没有你说的恶劣行为。好好说话,不要涉及旁人。”杨凛昙说着把自己的大衣给她裹上。
他们倒真的把她当成酒后的代驾了呢!宦淑本想道:“非亲非故的我承担不起这样的义务。”
但身旁一肥胖的警察走进他们身旁道:“如果不方便,车我能够替你们看管,你们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回去,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酒驾。”
嚯,睁着眼睛说神志清醒的一个人不方便,就好像是说她不会开车一样!宦淑气恼。而那两人呢,听了这话却只是配合默契地摇晃踉跄着,眼神巴巴地盯着宦淑,都显示出喝醉了酒连一步路也走不动的模样。宦淑看着那滑稽的神态,笑了一笑,然后向那警察伸出一只手,道:“请把车钥匙给我。”
那肥胖的身体问道:“小姐,请问您有合法驾照吗?”他倒真的是担心她不会驾车噢。
宦淑抚弄了一下自己已经打散的大波浪卷发,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先生,或许您真正应该询问的问题是‘小姐,请问您刚刚饮酒了吗?’”
那个肥胖的警察不再说话,把钥匙给了她。
三人都上了车,宦淑手握方向盘坐在主驾驶位置上,问他们道:“终点站设置在哪里?”
“静安寺。”杨凛昙扶着那女子坐好,应答宦淑道。
车开动了。那坐在后座上的女子,坐了不长一段时间之后,就眯着眼从后视镜里向宦淑搭讪道:“姐姐,你这波浪卷发倒比我的有气质多了呢,在哪里的美发店烫的?”
还没有问年龄倒是自己先定义和区分了年龄,宦淑心中暗自笑了笑。也难怪,只有年纪轻轻心志幼稚的女生才会对发饰和发型这样痴迷,而且,表达痴迷的方式还是这样的愚蠢幼稚。
“在上海的美发店烫的。”宦淑笑着回答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