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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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小书童乌云压顶。
四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我,有惊有喜有怨有忧,五颜六色,好不丰富。
我被他们盯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皮,指着秦延之手中的筷子提醒道:“那个……豆角要掉了……”
“吧嗒”豆角还是掉到了桌面。
秦延之索性放下筷子,起身走到我面前,扯起我的手,很坚定的说道:“子宁,跟我走吧。”
嗳!?什么状况?
我有些愣,脑袋却不听使唤的狂点,犹如捣蒜。
大概我的样子忒傻,惹得蝶衣表妹皱眉抗议:“表哥……”她惊叫着起身,带倒了身后的凳子,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惊恐的盯着我们,仿佛方才秦延之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丧尽天良的话语。
“公子……”老管家小书童亦齐声呼唤,如同召唤浪子回头。
秦延之握住我的手紧了紧,眉宇间似有纠结之色,然而只是一瞬,他便抬头含笑道:“我只是想带云公子出去吃饭,今儿个做的菜肴子宁都不喜欢吃。”
我明显看到众人松了一口气。
大概方才那个“走”字太引人遐思,连我的内心都不免产生些许波动。总之……我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点头应道:“是,太素了,我们出去吃点荤的吧。”
“咳咳咳咳……”蝶衣表妹被水呛得咳个不停,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衬得那闪烁的大眼睛益发哀怨。
我看着她娇弱的咳,弱柳扶风的咳,忽而就产生这样的念头,如若我没有下山,这对青梅竹马的表哥表妹是否会同昭文侯府的那对是一样的局面。
我这厢还未完全思考透彻,秦延之已经焦急得拉着我出去开荤了。
秦府的人喜欢吃素,我无甚异议,穷日子当然要穷过,谁让他穷还硬要包养个身价昂贵的花魁;老夫人喜欢吃素,那也没啥,吃斋念佛的人应该如此,可她不该将自己的爱好强加于人,自从老夫人回府,昭文世子已经戒掉了在府内用膳的恶习,任墨予反倒乖乖的啃着青菜萝卜白菜饭,偶尔见我面有菜色,他便会毫不留情的狠狠嘲笑一番,可晚间南叶总会送来鸡鸭鱼肉之类的荤食,然而偷偷摸摸的开荤总不能尽兴,此番秦延之带我来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酒楼,上了阁楼要了包厢,正式开荤。
秦延之面带微笑的点了几样我喜欢的吃食,荤素搭配,倒也合理,他向来喜欢管束我的饮食起居,虽然分别数日,现在看来,习惯果真是一时半会改不了的。
“子宁,陪我喝酒如何?”他弯着眼睛看我,补充道:“你喝桂花酿,温和香醇,不上头。”
其实,我在山上时只喝过一次酒,那会儿觉得好奇便跟杨离偷来去后山喝,十几岁的小孩子不晓事,醉倒在山间便笑称“以天为庐,以地为盖”,事后才发觉,这种意境说起来蛮好听,真正实践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三更半夜困在后山听鬼哭狼嚎的的确确是永生难忘的经历。那会儿我还抱着杨离说:“师弟别怕,我保护你!”自己已然早吓得哆嗦起来。
想到这件事情,我倒是笑了,遂握起杯子跟秦延之说:“我的酒品很差。”这话是杨离说的,他只说过一次,我努力回想那晚我做了什么,总是模糊一片,现在唯一清晰的是转日被爹爹罚跪跪肿了双腿。
秦延之说:“不怕,有我在。”
于是我便放心大胆的喝起酒。
秦延之也一杯接一杯的喝,我从未见他如此多话,他说起父亲在世的日子,他说起伴驾陪读的岁月,他还说,年少时与蝶衣表妹弹琴舞剑……
我喝到迷糊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记忆果然是可怕的。
走?怎么可能走的了。
若是走不了,那便留下吧。
接下去的事情我便懒怠去想,懒怠去听,只觉得满桌的鱼肉海鲜委实讨喜,便不管不顾的尽全力与之搏斗。
秦延之的笑靥渐渐迷蒙,再次醒来时已近傍晚时分,我躺在秦府书房的软榻上,秦延之在椅子上微闭双眼,脸色红的异常,大概也是醉了,柳蝶衣正绞着湿毛巾为他擦脸醒酒,俨然一副贤惠小媳妇模样。
朦胧记起秦延之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信我便好。”
我偏头想了半晌,门外传来老管家的声音:“昭文侯府来人催云公子回府。”
我不耐,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老管家的声音又起,平淡无波:“任家二公子说,酒也喝了,荤也开了,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赤裸裸的威胁!
……
好你个任墨予,居然派人监视我!
我跟你没完!
另外,门口的那位老爷爷,虽然你假装平淡无波,可我怎生两只眼睛都瞧出你站到了任墨予那一拨。
果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16第十五章:夜色浓
我走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秦延之,他的睫毛忽闪忽闪,似乎将要转醒,却终究未醒。
其实,醒了又能怎样,那日他未抗旨,而今亦不会留我。
我不是自怨自艾悲秋伤春之人,现下他既安好,我便不做他求。只是……五月将过,转眼已是半年,爹爹规定了一年期限,剩下的半年,我等得,只不知他能否放下心中的执念。
他的执念为何?无非就是伸冤雪耻,扶持王室,扬名显达。
这一刻,我隐约觉得触及到秦延之的内心。
原来他亦有爱恨情仇,原来他亦会宿醉不醒,原来他亦是苦涩难言,那个柔和浅笑温润如玉飘飘如仙的男子只不过是我心中的臆造。
活生生的秦延之躺在那里,不愿抑或不能睁开眼来看看我,恰如那日他举着圣旨俯首跪拜,令人看不到表情,捉摸不透。
老管家见我恋恋不舍的立在门口,语调平缓的催道:“云公子慢走不送。”
我抬手揉了揉额头,忽而记起原本是要跟他求亲的,这会儿婚事是不能提了,可总该让他知道我的想法,于是我扭头,冲着秦延之笑着说道:“延之兄,我很喜欢你,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顿觉从头到脚的舒爽,不待他回答,我振衣弹冠,大摇大摆的迈出书房。
转身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老管家正扶着门框喘息不止,整个秦府荡漾着诡异的寂静。
晚风徐徐吹过,我方才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只觉内心颇为激荡,虽非怂人,可平生第一次表白确实是借助了酒劲,只不晓得同样醉酒的秦延之会否往心里去。
我抚了抚胸膛,下定决心要多多练习,下次表白时可以做的更好,更声情并茂一些。
主意打定,于是……我……益发……兴奋……起来!
酒啊,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将将要出秦府大门时,身后听到蝶衣表妹低低的呼唤:“云公子请留步。”细碎的脚步响起,仿佛追的很急。
我下意识的握住衣袖,诧异转身,鉴于此表妹日前种种不良表现,我对她的畏惧远远超过长公主。话说女孩子就是麻烦,打不得骂不得,动不动还会哀哀怨怨凄凄切切,放出去怕被人欺负,例如祝英台与马文才;留在家里又怕思慕成疾,譬如杜丽娘与柳梦梅。
“云公子……”柳蝶衣追上前,娇俏的小脸因为走的太快而涨的通红,她手里捏着一封信,期期艾艾道:“表哥托你将这封信交给月大哥,他本以为月大哥已经死了,未成想却是被困在侯府。”
“月倾颜?”我盯着她。
“嗯。”蝶衣表妹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表哥那夜知晓月大哥沦为男宠后,一直郁郁寡欢,你不晓得,月大哥是他最尊敬的师兄……”
我脑中浮现出月倾颜一袭红衣的妖娆姿容。
“好的,我会亲自送到他手中。”我接过信捏了捏,薄薄的一层。
“谢谢。”柳蝶衣垂首,长长的睫毛如流苏,遮挡了碧玉的瞳眸:“真的非常谢谢你,表哥许久未如此放开胸怀。”
我怔怔盯着她,一时有些不适应,这位表妹终于开始着调起来,原来小女孩是会长大的。
“千万莫要让侯府的两位公子瞧见这封信。”她反复嘱托,我看她如此郑重的样子,遂将那封信揣到心窝里,打算待会儿一进府便去拜访月倾颜。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前脚刚迈进后院,就听到任墨予似笑非笑的冷哼声:“居然还不回来,难道还想私奔不成,若她真能引得秦延之那块石头做出出格的事情,倒也算她的本事!”
我内心突突跳了跳,蹑手蹑脚想要贴着墙根溜进去。
“啪啪啪……”任家二公子手中的折扇一下下敲击院中的石桌,听得我心惊胆战,旁边伺候的一圈丫头垂手而立,噤若寒蝉。
“长公主呢?”他抿了口茶,吊儿郎当的斜靠在一张藤椅中,白日里整齐的形象全无,发髻松松垮垮,偶有几缕青丝漏下,在风中飘飘洒洒贴到面上。
“回二公子,长公主用过晚膳后便去陪老夫人诵经了。”这是南叶的声音。
“奥……”任墨予长长的应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我一瞧见他这个样子便明白,这位不良的富家公子又想要玩些花样了。
可怜的小公主,可怜的小羔羊,你可知道你最最亲爱的二表哥是只狐狸,奸诈狡猾的狐狸。
好半天,我差不多要摸到房门,忽而听到任家二公子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哎……你们说那个云子宁有什么好?那秦延之难道真会为了她抗旨不尊?想当初月倾颜被押赴刑场那会儿都没见他有何异动,我可等着揪他的小尾巴等了很久很久,只没想到他是个如此沉得住气的主儿……”他打开折扇又合上,合上又打开,无一刻消停。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个丫头敢接话,我定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
虽然听墙角不好,可是……在下真的不是故意的。
夜色越来越沉,晚风渐渐冷冽,我的酒醒了七七八八,这会儿已经感觉到冷,抱着肩头深吸了口气,瞅准书房的门便冲了进去。
一般情况下,你越是做贼心虚,便越会被逮在当场。
我很想低调行事,却没想如此华丽的出场。
“嘭……哗啦……哎呀……”托盘的落地声,茶壶的破碎声,微微尖细的惊叫声,我的胸前被泼了滚烫的热水,火烧火燎。
我说任墨予,大晚上的你不快些回房睡觉,呆在院子里喝什么茶,烫死我了!!!
我咧嘴,咬牙切齿。
众人闻声望过来,任家二公子直愣愣的盯着我瞧,半晌忽而捶胸顿足的大笑起来,边笑边抚掌:“烫的地方真好,过来过来,今晚换我给你敷药。”
我捏了把额头的汗水,忍痛说道:“不碍事,很晚了,二公子先回房歇息吧。”
“过来!”任墨予的眼梢一抬,笑容满面的招呼我过去。
我无奈,只得依言蹭过去,手心不自觉摁了摁胸口的信封,万幸还在。
“你们都退下去。”任小狐狸扯过我的手,淡淡吩咐众人,一众丫头如蒙大赦,裙琚一晃齐齐飘出院子,微微临走前又递过来一个羡慕的眼神,看得我毛骨悚然莫名其妙。
天空中乌云飘飘,冷风嗖嗖,我被他大力一扯踉跄扑进他的怀抱,胸膛依然坚硬而温暖,我的脸整个儿贴在他的胸前,闻到淡雅的男子气息。
很奇怪的味道,心跳竟猛然剧烈起来,“咚咚咚”响如战鼓,这种感觉……让我有些怕。
“你这是做什么?”我挣扎着推开他。
“乖,你被烫伤了,我帮你敷药……”头顶是他邪气的低笑声,暖暖的气息喷洒在颈项,弄得我有些痒。
然后,他的手开始扯我的前襟。
我慌忙捂住,信啊,信啊,不能让他看到!
他又是低低一笑,定住我的手腕,一面继续宽衣解带,他说:“你看你看,秦延之有两次机会可以抗旨带你私奔,但是他都放弃了,你是他抛弃了的可怜虫,何苦还要念着他,不如跟了我吧。”
一股酸涩之气由胸中涌出,我忽然觉得任墨予真该千刀万剐,他总能挑别人最不爱听的话刺激人,同时,他亦能够准确拿捏别人的软肋和喜好,作为他的敌人,时刻要做好被他气死的准备,而作为他的情人,大概总会被哄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以上言论,绝非虚构,请参照我同长公主的差别待遇。
我歪头想了想,答曰:“既然你如此恋慕我,那便排队领号,若是半年以后我还没将自己嫁出去,我可以稍微考虑一下你,虽然机会很渺茫的,可是你也要把握。”
任墨予定住,气结当场,不再撕扯我的衣服。
半晌,我以为我安全了,他却穷凶极恶的发动了新一轮猛烈攻击,我抬头望向他,浓浓的夜色中,他紧抿双唇,面色清冷,仿佛真是生气极了,却又一改往昔的冷嘲热讽,只是手腕用力弄得我生疼。
这位仁兄风魔了……
我闭眼,凑在他的耳边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