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千金-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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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喷嚏竟然越来越多,头晕,嗓子也开始疼。从行李箱翻出感冒颗粒,水壶里灌上水,按下开关,周一诺躺倒在绵软的床上。
掏出手机,给不知下落的程梓明发语音微信。
红薯红薯我是土豆,听到请回答。下雨了,降温了,土豆好像感冒了。已经自动切换进入自我治疗模式,感冒灵等待热水中。
屏幕上显示的全是绿色的对话框,要把对话往回拉好几下,才能见到对方白色框的回答。倒数第二条,点开,程梓明那熟悉低沉的声音含着兴奋。
一诺,我刚回来,函调材料已经收到了。
周一诺再次感受到了他言语中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快乐。
而在倒数第二条之后往往有着让人唏嘘的倒数第一条。
等等,现在要开会,晚上给你打电话。
有限的联系总是这样,不停地被放到一边,不停地被等待,偏偏自己还没办法抱怨。
消息发出了这么久,没收到红薯的任何回答。眼见这家伙又失联了好几天,三天前刚寄走一封信,应该还没到目的地,不知道他人现在在哪里,晚饭吃饱了没,休息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开关跳动声伴着开水冒泡的声音响了起来,周一诺乖乖地泡了药喝掉。整理完工作材料,她早早地躺在了被窝里,捧着手机看小说,还没看一会儿,便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手一滑,手机直接摔在了脸上,弹到了枕头边。
啪的一声,床头灯熄灭,周姑娘陷入黑暗,头晕脑胀地睡着了。
第二天,雨虽停了,温度却没有明显回升,在并不算小的冷风中,周一诺紧了紧外套。昨天的各种症状今天逐一加重,还开始流鼻涕,她特地带了两层口罩,也不凑到孩子们跟前去,只在一旁统计核实数目,或在留观室和刘大夫聊天。
受试者数目和昨天持平,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和风雨交加的昨天没有什么不同。
大约不到九点,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怀里的孩子从接种中心的大门冲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一群人,每个人都面色不愉,口中一直骂骂咧咧,还有上了年纪的妇女,声调里带了些哭天抢地。
“医生呢,医生在哪里!”孩子父亲瞪圆了眼,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便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衣领。
孩子的母亲站在他身后,紧紧地抱着孩子,目光呆滞,眼泪无声往下流。
被揪住的工作人员意识到事情不妙,一叠声地劝慰对方有话好好说,先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压压十来人,沿着大厅的楼梯向上,将二楼的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在接种室里排队的家长们觉得好奇,探出头来观察外面发生了什么。
“你是不是医生,不是医生我跟你说个屁!叫你们主管的医生出来!”男子目露凶光,抓着白大褂衣领的手渐渐用力,勒得年轻人喘不过气,咳嗽起来。
留观室除了年纪稍长的刘大夫,还有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曹副主任。听到外面的嘈杂声,他叮嘱各位监护人注意观察自家孩子的反应,不要被外界干扰。他整了整白大褂,往聚起的人堆中走去。
“什么事?各位能不能不要堵在这里,这样会影响其他受试者接种,别吓到孩子们。”曹主任边走边喊,试图用更大的音量是对方听到自己的话。
医生来了,医生来了,看热闹的群众们自动让出一条道。
走到大呼大嚷的男子面前,曹主任面带微笑地问他,“这样吧,你们别这么多人都挤在这。有什么事情,去我办公室谈,不要惊吓到孩子们。”
男子低下头看了看身后的亲戚,人群中有人对他点头,有人对他摇头,孩子的母亲仍旧一脸悲伤,不发一言。
“鬼才跟你去办公室,有什么事这里不能说,还非要鬼鬼祟祟的躲起来!肯定是你们疫苗有问题,都打死人了!一看我们来了,还想遮遮掩掩,门都没有!”男子大声嚷嚷,目呲欲裂。
仿佛一个炸雷扔了下来,人群中爆发出各种讨论声。不是吧,真的打死人了?对啊对啊,前段时间不是还说山东出了案子,全国好多地方都在卖毒疫苗吗?现在的医生啊,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去了医院不管有没有用,先做一堆检查,不是想赚钱是什么?吃的东西都是假的,药和疫苗也是假的,这样下去,老百姓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监护人们十分担心事情的动向,伸长了脖子关注着。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直接问医生,你们给我们打的是不是毒疫苗?!还到村子里挨家挨户的谈心,生怕没人来给你们当小白鼠做实验!是不是你们的疫苗有问题?!
曹主任被人群围在了中间,他努力地往办公室的方向挪动着,一边回答说我们的疫苗都是正规厂家正规批次,冷链运输都是合格的,和山东的案子没有关系,一边朝周围的年轻人使眼色,提醒他注意观察人群动向,防止媒体出现歪曲报道。
他好脾气地看向闹事的男子,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情绪激动的父亲,他看了看妻子怀中已经冰凉的孩子,怒从心头起,一拳打在了曹主任的脸上,“昨天打了你们的疫苗,尼玛的半夜孩子就没气了,不是你们的问题是谁的问题!”
擦了擦肿疼的嘴角,曹主任一句“既然打了前两针都没事,怎么可能第三针打了就突然出事”还没说完,更为激动的家属涌了上来,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向了他。曹主任捂住头,被人踢倒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中没人上前劝阻,都站在一边看好戏。有几个听到曹主任话的人,把他那句前两针都没事念了两遍,发现这大夫说的貌似也有点道理。如果真是毒疫苗的话,为什么不是一开始打了就有问题?
从厕所转过来,周一诺便看到这样一幕。她一面挣扎着挤进了人群中,一面清了清嗓子,大声喊着,“麻烦各位有什么问题好好说,不要动手打人!”
曹主任已经弓着背半跪在了地上,失去孩子的父亲双目血红,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耳朵突然被这个清脆的女声唤醒,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站着的女人。
“三次接种的苗都是一个批次出来的,前面两针都没问题,到了第三针,不可能昨天早上打了,半夜就不行了,你都没说清楚中间具体带孩子干过什么,怎么就认为一定是疫苗的责任!”站到曹主任身前,周一诺情绪有些激动,她甚至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能长得壮一些,能把曹主任从人群中救出去。
当年为什么没留医院,就因为在实习时见了好几次医闹,其中最严重的一次,主管的老师被打到不得不动手术住院半个月。就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人,从来都只把责任往别人头上推,病没治好永远是医生的错,总觉得病人一旦进了医院就能康复着出去,一旦出现死亡肯定都是医院治死的。就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人,一激动就丧失理智,连基本的道德和法律都不遵循,随便动手打人。
“哪来的小□□,说的什么狗屁?不要以为穿个白大褂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什么叫带孩子干过什么,这是孩子的亲爹亲妈,还会害他不成!”孩子的舅舅也参与到了其中,看这女人的态度就想揍她。
“孩子出了事,大家都不好受,接种的禁忌条件知情同意书上都写着,你们不好好说话,上来就打人,我不过想问问有没有洗澡,有没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这难道不行吗?!”周一诺也急了,身后又有两个CDC的工作人员过来扶起了曹主任。他们也和周一诺一样,向家属们说着同样的话。一免的三天安全性采血指标没问题,就证明孩子对疫苗没什么不良反应,很多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更何况是一条人命,怎么能如此草率地认为一定就是疫苗的责任。
楼下有几个保安向上边跑来。人群中不知道谁没心没肺地喊了一句,我知道,这个女的是生产厂家的,她肯定跟医生站在一边,明明是他们用毒疫苗,把孩子打死了,还非要推卸责任。
这句话像是一滴油落在了火里,孩子的家属们再次激动地涌上前来,把拳头对准了周一诺。
还没来得及护住脑袋,周一诺便被一群人推到了离楼梯口只有几步的地方。拳打脚踢落在了身上,钝痛袭来,周一诺没站稳,生生被闹事的家属推得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我靠,你们是流氓吗。周一诺下意识地捂住崴到的左脚,不知脑袋撞到了哪里,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好好住院
身体传来奇怪的感觉,难道是被拆散了重装吗,怎么头也疼背也疼胳膊腿都疼,四肢和躯干没点好的地方。为什么会这么疼?咦,刚才不是还跟程梓明在粮道街吃东西吗,这是出车祸了,还是怎么了?
李娜站在床边,看着各处被包得严实的周一诺。这姑娘皱着眉头,眼珠滴溜溜转,不知做着什么梦。
哎哎,程梓明,你别生气啊,不就是嫌弃你总是那么忙吗,再说了,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别走啊,说好你要陪我走一遍长江大桥的呢,说你两句你还不开心了,一把年纪的人了,闹什么脾气啊,哼,说话不算话!你个王八蛋!
“你给我回来!”迷迷蒙蒙间,周一诺突然喊了这么一句。
这丫头,睡个觉都不踏实,也不知道在梦里跟谁吵架呢。李娜乐了,靠近了些,低声问周一诺,“醒了么,觉得怎么样?”
缓缓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缠满绷带被吊起来的左腿。周一诺一脸惊讶,她指了指自己的腿,看向身边李娜,“呃,我这是骨折了吗?”
“是啊,左胫骨骨折,保守治疗,打了石膏,”李娜点了点头,在床边的椅子坐下,“不光是这个,还有轻度脑震荡,右尺骨骨折,后背软组织多处挫伤,不过还好,都是工伤,放宽心,公司会对你负责的。”
右臂上果然缠着石膏。轻微地动了动手指,有些麻。周一诺垮着脸,有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嗫喏中带了哭腔,“为什么伤的不是左手啊。”
“嗤,鬼知道你飞翔着地的时候落点在哪。听说你跟功夫高手似的,从大厅二楼直直滚到了一楼,将近二十级台阶呢。伤了左腿还想伤左手,又不是踢正步,你还打算顺拐啊?”掩了掩被角,李娜侧着脸瞧她。
“哪有,谁说的那么夸张,我不过是从二楼滚到了一楼半,”周一诺嘟着嘴,一脸愁容,“可我是右撇子,左手不会写字,这样我就没法给他写信了。”
要是太久收不到信,程梓明那么敏感的人,肯定会发现异常,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被人揍成这般模样,他会不会一气之下端着枪把人全给突突了?不不,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优秀军官,他顶多帮我去把被揍的那部分偷偷揍回来,万不会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当儿戏。
“啧啧啧,都说女生外向,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着你男人,真受不了你们这腻歪劲!上次她们说你跟你男人在公司过道上甜蜜拥吻如胶似漆,我还不信,听你这么一说,看来是真的。你啊,好好养身体吧,总不能拖着这个残废模样见男人吧?能看不能吃,对男人来说很折磨的。”
要不是半身不遂,真想下床跟这臭婆娘打一架,周一诺郁闷地干瞪眼。
“哦,对了,我们已经通知你爸妈了,他们估计晚点就能到。”李娜端了水,用勺子蘸了一点点敷在周一诺的嘴唇。
“哦,好的,”周一诺瘪着嘴,脑子里还想着李娜刚才说过的话,“才没有拥吻,这群死婆娘就知道以讹传讹,哼,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
李娜失笑出声,你还有精神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真是佩服。
十分滋润地享受了一把李娜的擦脸服务,周一诺有些担忧地问道,“对了,那户人家的孩子,死因调查清楚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在周一诺被送往医院的路上,邵聪就带着李娜往这边赶了。赶到现场时,激动的家属基本已经被安抚,好说歹说一番劝阻,终于张口把昨天接种前后的所有事情弄清楚。
怎么回事?一到降温天气,人着了凉就会感冒,这确实是正常思维。偏巧不巧,接种那天下大雨刮大风,孩子父母没坐疾控中心安排的车和其他受试者一起过来,说是打完针还有事要办,所以自己单独骑了摩托。好家伙,接种完疫苗,男人在前头开摩托,女人在后面抱着孩子,偏偏天冷,两人就想着把孩子抱紧点,在两人身子中夹紧一点,免得孩子着凉。他们穿的雨披又厚又大,肯定不透气,原本回家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去别处办事,往返摩托骑了将近四个小时。才五个月的孩子啊,这还不是冬天,生生被父母给憋死了。
听完李娜一席话,周一诺的面色沉沉,“确定死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