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飞雪记-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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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乔空山数年时间,望闻问切的功力,大有长进,又极为关注陆青其人,只一见之下,便已看出,这位飞扬跋扈的前辈,体内经脉,其实大有不妥。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天道如此,人身亦是如此。
乔空山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法子有问题,但是陆青这人,宁可要十年的横行天下,也不要一辈子的庸庸碌碌。”
这样的选择,真的很难说是对还是错。
宋域沉感慨了一会,转而问道:“师父此行,是要为陆前辈调理身体?”
乔空山点头:“这几年,我反复试验,将这方子,改良不少,正好可以再试一试。听说东海那边,搜罗了好些资质不错的孩童,其中几个,取道吕宋,送到了南诏秘地之中,这一回正等着我去相看相看,□□□□。”
宋域沉看看师父的神情,难免要对那些有幸以身试法的东海弟子,深表同情。
然后他忽地抬起头,疑虑地道:“师父,你在我身上试过那法子了吗?”
乔空山立刻摇头:“自家徒弟,怎么能拿来试这么个不够完美的法子呢!”
宋域沉这才换上了乖顺听话的脸色,表示自己会听从师父的安排去宣州,乖乖地在宣州等着师父来接,请师父不用担心,自己跟着师父学了这么几年,还是有自保之力的,绝不会给师父丢脸。
乔空山满意地点头,点完之后又觉得不对,瞪着眼道:“小七,你以为师父我给你安排的人手,居然会这么没用,遇事要你来出头?”
宋域沉只笑不说话了。
他可没忘记,自己不止一次被踢出去独挡一面,当然每次乔空山都会在后面看着。
第二天,看守宅院的四名仆役,都被召来,乔空山左看右看,挑了乔松乔柏两个面目和善一些的,想一想又换成面相更凶狠一些的乔槐桥桅,再想一想又换了回来,越想越发愁,只觉得不论让哪两个去送小徒弟,都不能让他放心,想来想去,决定就让这小院空着罢,哪怕库房里囤积的药材被人烧了抢了,也比不上看紧了小徒弟重要。
于是四名仆役全都被派了出去,雇了一艘不打眼的客船,顺江而下。
时当春潮初涨,又是顺流而下,船速极快,两岸青山,一掠而过,对于宋域沉来说,很有幼时在宣州城外纵马飞驰时候的感觉。归乡在即,马上便可以见到母亲,他的心情极好,每天伏在窗边看风景时,都是笑眯眯的。
他已经淡忘了昨天对母亲是否有事的不安的猜测。
峡江湍急,夜晚不宜行船,因此,日色将暮时,来往客船早早便停泊在了白帝城下的码头。
宋域沉在船舱中局促了大半日,憋闷难耐,一泊了船,便迫不及待地要上岸去活动活动手脚。他们行李不多,因此只留了乔桅看守,另三人都随着宋域沉上岸去了。
在白帝城中转了一圈,夜色初降,宋域沉才意犹未尽地下山来。
陆续又有船只停泊,宋域沉的船来得早,占的位置很不错,也正因为这个不错,被后到的一艘双层大船瞧中了,船上出来两个趾高气昂的僧人,喝令他们让位。
船家虽然想要息事宁人,奈何乔桅这人,跟着乔空山这活阎王,几时这样忍气吞声过?站在船头,将对方好好地冷嘲热讽了一番,那两名僧人一怒之下,直接令自己的大船撞了过来。这边的船本就小,被这蛮力一撞,想必立刻便要倾覆,船家和船工大惊失色,翻身便跳到水里去了,游出好一段路程,回头看时,却见那乔桅大马金刀地站在船头,力沉双腿,如锚如石,小船竟是稳稳当当地顶住了那双层楼船的冲撞!
宋域沉在山道上看得清楚,忍不住拍掌叫了一声“好!”
两名僧人被乔桅露的这一手震得心虚了不少,再看山道上,很明显另外三个应该也不是易与之辈,再僵持下去,别的不说,眼前亏只怕是要吃定了。
心一虚,气馅随之变小。那边船家见势不妙,赶紧低声下气地劝解,那两名僧人悻悻地收了手,不过到底还是将另两艘好欺负的客船挤了开去。
第二天启程时,其他船只,心都照不宣地为宋域沉这艘貌似平常的客船让开了路。
这一日日暮时,早早歇在了沙镇,次日等到日头已高时,船家方才启程。
再往前便是峡江中最险的一段:崆岭滩。
其时春潮既涨,崆岭滩的诸多礁石,都埋在了水下,水深流急,与明礁暗礁相激,恶浪冲天,漩涡密布,倏忽出没,每年失事的船只,不知多少。宋域沉坐的这艘船,船工水手,都是常走峡江的老手,也绝不敢掉以轻心,计算水程,特意等到近午时分、日光明亮之际过滩。
客船在乱礁丛中左折右弯,每每与犬牙交错的石礁擦肩而过,饶是乔松几人艺高人胆大,也屏息静气不敢妄动。宋域沉心中战栗不已,他归心似箭,一意坚持走水路,不肯绕道翻山,当时说得胆壮气豪,但真的到了这样生死由天、性命交到船工手上的时候,还是难免紧张害怕起来。
好在船家都是熟手,总算平安渡过了崆岭滩最长最险的大珠南漕,这道鬼门关算是过了一半,一船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舵手忽地大叫起来“小心!”
左侧山崖上,乱石崩落,舵手急切之间,只能将船略扳得转向,极力避开正冲船头的那块巨石,其他石块却顾不得了。
幸得乔松四人,闻声立刻冲了出来,两人在船头,两人在船尾,或用掌力,或用竹篙,将大大小小的石块,尽数击落。
只是这闪避之间,航道略偏,船只被急流冲得直撞向石壁,舵手奋力扳转船舵,眼看着成功在望,却不料头顶忽地落下一块足有半艘船大小的巨石,眼看得人力难敌,乔松一把抱起宋域沉跳入了水中,奋力游开去,以免被巨石和破船入水时激起的漩涡卷入水底,其他三人以及船工,也都急急跳入水中。
石落船破,木板四溅,巨大的漩涡,将两名来不及逃生的船工卷了进去。
但是其他人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
前方便是暗棋礁,森罗棋布的礁石,隐在水底,纵横交错,宋域沉虽然被乔松护在怀中,也被礁石狠狠撞了几次,满面水珠,无法睁眼,呼吸困难,身不由己——他的力量终究太过弱小,无法与这强大的水流相抗衡。
紧抱着他的手臂,忽然一松。
宋域沉却觉得心头一紧,急急伸手去抓乔松的手臂,却已迟了一步,乔松的后脑被礁石尖角撞中,全身失力,血腥味晕开在水流中,他只来得及拼命将宋域沉往礁石群的尽头处推了一把,整个人便被水流卷往了另一个方向。
宋域沉只觉左腿撞在礁石上,一阵剧疼之后,整个人似乎都被抛了出去,他抹了一把脸,却见前方江面陡然变得开阔平缓,不再浊浪翻滚,显见得礁石变少,只是水流依然湍急,他眼疾手快地捞了一块木板,顺水漂流,回头望去,乔松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是生是死。
滔滔江水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了。
江水寒冷刺骨,只是宋域沉心中更是冰冷。
他怕自己坚持走水路,已经害死了乔松几人,而且很可能还会害死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
他跟在乔空山身边时,见惯了乔空山掌控他人生死的种种手段,不知不觉之间,竟是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原来面对真正的天地之力时,人力竟是如此渺小脆弱!
种种念头飞快转过,但是在急流之中,宋域沉已经没有余暇去分辨自己心中究竟是悔恨多一些还是惊惧多一些,只有拼尽全力让自己抓紧木板浮在水面上,身体渐渐被江水冻得失去了知觉,然后整个人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
☆、卷三:白骨如山鸟惊飞(四)
? 宋域沉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觉自己骨折的左小腿已经敷了药,上了夹板,用布带层层缠绕捆缚,包扎得很是仔细,用心感受,药也用得不错,略略松一口气,这才抬起眼来打量四周。
他跟着乔空山住过不少道观,因此一眼便看出来,自己是躺在一个道观的耳房中,看房中陈设,这道观似乎还规模不小,家底丰厚,摆在床头矮几上的果盘,是细腻润泽的甜白瓷,盘中装着几枚这个季节十分罕见的金桔。
他那对插着银针的鹿皮护腕,清理干净了摆在果盘之旁,密制夹层里装了各色药丸的犀牛皮宽腰带连带那个鹿皮小钱囊一起搭在椅背上,他原本穿着的那身西地锦夹袄,早已被礁石挂得破破烂烂,却也洗净晒好了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椅子上,上面压着他先前戴在颈上的羊脂玉观音。
至于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道袍,有些大有些旧,但是质地柔软,与被褥一样温暖舒适。
一时之间,宋域沉有些恍惚了,觉得自己就像重新回到了母亲那个小院中一样。
他试着想要坐起来,一动弹,便碰到了斜拉在床头的一根红线,串在线上的铜铃立时叮当乱响,不多时便有一个中年道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见他醒了,长吁一口气,赶紧照料他洗漱,又到厨下端了一碗温热的细米清粥来,说道:“小公子昏迷了三天三夜,为免胃肠不适,先只用一碗粥吧。”
待到用完之后,收拾干净,那道人才坐下来,向宋域沉解释道,这是江陵仙游观,周围八十里,都是仙游观的产业;三天前一个仙游观的信徒在江边打渔时拣到了昏迷不醒的宋域沉,便送到观里来了;自己名叫丁信,是仙游观的杂工道人,这几日专门负责照顾宋域沉。
一边说着,丁信又将钱囊取过,让他检查囊中钱物可曾缺失。二十枚金叶、五十枚银叶,竟是一枚未少。宋域沉不免暗自吃惊,这仙游观,只怕在这方圆数十里内,大有威名,以至于信徒面对如许金银也不敢昧下。
而这样一个大观,却专门安排一个杂工道人来照顾素昧平生的自己……宋域沉不无疑问地打量着这道人,丁信陪着笑道:“小公子莫怪,这是有缘故的。小公子被捡到时,虽然昏迷未醒,但是这相貌气度、周身衣物,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出身,观主想结个善缘,所以才……”
出家人说是不问世事,其实哪里又离得了这些事情?越是通衢大道的寺观,越是趋炎附势,这情形宋域沉也见过了不少,当下略略放下疑问,开口道谢,又问起能否请观主代为悬赏寻找自己的四名家仆——他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乔空山为他假造的那个万州富商子的身份,应该可以直说无妨。
丁信满口答应,为他寻来笔墨纸砚,又找来一块平滑的木板,架在床上,铺开纸张,看宋域沉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乔松四人的头像,笔下不停,写了悬赏寻访之事,丁信虽然只粗粗识得几个字,也看得出,面前这位小公子,书画皆通,的确出身不凡,脸上陪着的笑容,不觉越发深了。
一连写了三十份,宋域沉方才疲惫地停下笔,有些窘迫地笑笑:“还要烦请道长将这些悬赏单张贴在崆岭滩以下的各处码头。所需费用,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他不愿意去回想乔松将他推出暗棋礁的情形,只自欺欺人地认定,连自己都能够从江水中生还,乔松四人,身手不凡,一定也能够死里逃生。
张口便要将悬赏单从崆岭滩一路贴到江陵,丁信觉得这小公子果然是大家出身,见惯了大场面,当下满口答应,捧着悬赏单出去了。
宋域沉重新躺下,静静运气,温养身体,尤其是小腿骨折之处。
平常人总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自己固然不须如此,但哪怕这仙游观给他用的药很不错,自己的内视温养之术又初有成效,也很难飞速痊愈。
他一定得小心又小心,不要让骨头长歪,以免将来被师父敲断重新接一次。
现在看来,这仙游观似乎还算清静有规矩——也许有些势利眼,觉得他奇货可居,所以才这般优待,但正因为此,反倒让他觉得合情合理——应该可以让他放下心来好好养伤。
悬赏单贴出去五天以后,有了第一份回音。
乔松的尸体,早在宋域沉昏睡的那几天里,便被渔夫打捞了起来,像以往的无主尸首一样,安葬在仙游观后山的义冢之中。打劳的渔夫偶然间见到了悬赏令,才想起来这么一回事。
宋域沉坚持要亲自到义冢去,又不肯让人背。丁信无法,只得寻了根树叉,修整修整,权当一根拐杖,由得他拄着,自己在一旁搀扶,出后门到了义冢。
丛冢累累,没有墓碑,只从坟土上,约略可以认出,哪一些是新葬之人,大约十几座新墓,数目并不多,宋域沉面色苍白地看了许久,转过头问丁信:“我若是想掘开这些新墓,是否需要观主同意?”
丁信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