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生-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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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能让人延年益寿的植物(在盐分多、日照充足、风力强劲而干燥的地方生长最为繁茂),那就是他们都很感兴趣的藤山椒。到底有多少次?似乎一次都没有。
居酒屋里充满了胡椒和鱼的味道,他们坐在桌子旁,小口喝着茶,听着周围喧嚣的说话声。“那两个是渔民,”梅琦说,“他们正在为一个女人争吵。”
就在这时,老板掀开后面房间的门帘,走了出来。他笑着,嘴里没有牙齿,用夸张滑稽的语气跟每位顾客打招呼,和熟人一起开怀大笑。最后,他走到了他们桌旁。当他看到一位年迈的英国绅士和衣着讲究的日本同胞在一起时,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他开心地拍了拍梅琦的肩膀,又朝福尔摩斯眨眨眼睛,就好像他们都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他在他们桌旁坐下,一边打量着福尔摩斯,一边用日语跟梅琦先生说着什么,他的话让居酒屋里的每个人都大笑起来,除了福尔摩斯。“他说什么?”
“真好笑,”梅琦告诉他,“他谢谢我把我父亲带来光顾他的酒店。他说我们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不过觉得您比我更帅。”
“我同意他的后半句。”福尔摩斯说。
梅琦又把福尔摩斯的话翻译给店主听,店主点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喝完茶,福尔摩斯对梅琦说:“我想看看那锅里煮的东西。你能不能帮忙问问我们的这位新朋友?你能不能告诉他,我很想看看藤山椒到底是什么煮的。”
梅琦转达了他的请求,店主立刻站起身。“他很乐意让您看一看,”梅琦先生说,“但负责煮饭的人是他妻子,她一个人就可以给您演示了。”
“太好了,”福尔摩斯也站起来,“你要一起来吗?”
“我就来——我先把茶喝完。”
“这个机会很难得的呀,你知道吗。那我就不等你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完全不会介意。”梅琦说,但他却用锐利的眼神盯着福尔摩斯,仿佛是被抛弃了一般。
不过很快,他们就都来到了大锅边,手里拿着藤山椒的叶子,看着老板娘搅动着锅里的汤汁。之后,老板娘告诉他们,藤山椒生长在离海更近的沙丘之间。
“我们明天早上去吧?”梅琦说。
“现在去也不是很晚。”
“还有很远的路程呢,福尔摩斯先生。”
“要不就走一段路——至少走到日落之前?”
“如果您想去,那我们就去吧。”
他们带着好奇的目光,看了居酒屋最后一眼——那大锅,那汤汁,那些拿着酒杯的男人们——然后,他们走出店外,穿过沙滩,慢慢地走到了沙丘之中。暮色降临,他们仍然没有看到藤山椒的任何踪迹,便决定先回旅店吃晚饭。两人都因为长时间的行走而筋疲力尽,吃完晚饭后,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喝酒,而是早早上床休息了。但这个晚上——他们在下关的第二个晚上——福尔摩斯却在半夜就醒了过来,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安稳。一开始他觉得很惊讶,前一晚呼啸的风声居然消失了。然后,他想起了临睡前几分钟,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场景:海边简陋的居酒屋,在一大锅鲤鱼汤里沸腾的藤山椒叶子。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躺在被子里,盯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他又犯困了,便闭上眼睛。但他并没有沉沉睡去,而是想起了那位没有牙齿的居酒屋店主——他叫和久井。他幽默的话语曾经让梅琦那么开心,他们还拿天皇开了个很没品位的玩笑(“为什么说麦克阿瑟将军是日本的肚脐?因为他在日本的阳具上面啊。”)。
可让梅琦最最开心的,还是和久井说福尔摩斯是梅琦父亲的玩笑话。那天傍晚,他们一起在沙滩上漫步时,梅琦又提起了这个话题,他说:“想起来也奇怪,如果我父亲还活着的话,应该跟您是差不多的年纪。”
“是吗?”福尔摩斯看着前方的沙丘,在沙质的土壤中寻找着藤山椒生长的痕迹。
“要不,您就当我在英国的父亲吧,怎样?”梅琦突然出乎意料地抓起福尔摩斯的手臂,他们往前走时,他仍然牢牢牵着,“和久井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我明天还想去找他。”
就在这时,福尔摩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梅琦选中做了松田的替身。也许他并不是有意的,但很明显,在梅琦成熟周到的外表之下,还潜伏着童年的心理创伤。他一再重提和久井的玩笑话,又在沙滩上紧紧牵住福尔摩斯的手,一切都再明显不过了。福尔摩斯想,你最后一次听到父亲的消息正是你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松田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我却以一本书的形式出现——一个取代了另一个,如此而已。
所以,才有了那些盖着亚洲邮戳的信件,有了在几个月愉快的书信往来后诚挚的邀请,有了横跨日本乡野的旅行,有了朝夕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们就像一对父子,在经历了多年的疏远之后,静静地弥补着过去。就算福尔摩斯不能给梅琦确切的回答,可他远渡重洋来与他会面,留宿在他们位于神户的房子里,并最终一起踏上向西的旅程,还去了梅琦小时候松田曾经带他去过的广岛景观园,这一切也足以让梅琦稍稍释怀了吧。现在,福尔摩斯也发现了,梅琦对藤山椒、蜂王浆以及他们在信里详细讨论过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没有什么兴趣。他想,这就是一个简单的诱惑诡计,但很有效——他认真研究了和我聊的每一个话题,在信里大书特书,把我骗来以后,又假装统统忘记。
福尔摩斯在走向沙丘的路上,默默地想起了梅琦和罗杰。当梅琦牵着他手臂的手越来越紧时,他想,这些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到了这个年纪,灵魂仍然在孤独的探索中。
与梅琦先生不同,罗杰对自己父亲的命运是理解的,他坚信,父亲的死虽然对个人而言是悲剧,但从更宏大的角度来看,却是充满英雄主义色彩的。梅琦却无法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只能靠眼前这位年老体弱的英国人寻找答案。他陪着他走到海边的沙丘,紧紧抓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臂,与其说是牵引着他,倒不如说是依赖着他。“我们回去吗?”
“你已经找累了吗?”
“不,我更担心的是您。”
“我觉得我们已经很接近目标了,现在回去——”
“可天色已经很暗了——”
福尔摩斯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掂量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如果要安抚梅琦先生,那就要事先想好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答案(他想,就像华生医生在构思故事情节时一样吧,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和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混合在一起,创造出一个让人无法否认的结论):是的,他确有可能和松田打过交道;是的,他可以对松田的失踪作出解释。但他必须要精心构思好。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也许是由麦考夫介绍的,就在第欧根尼俱乐部的会客室里?但见面的原因呢?
“麦考夫,如果侦探艺术的开始和终结都只需要坐在这个房间里思考,那你一定会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罪案探员。但你显然不能解决很多实际的问题,而它们又是在做决定前必须深入研究的——我猜,这就是你又把我叫到这里来的原因吧。”
他想象着麦考夫坐在扶手椅上的样子。旁边还坐着T。R。拉蒙特(还是R。T。拉蒙?)——他是个严厉阴沉、野心勃勃的波利尼西亚裔人,伦敦传教会成员,曾居住在太平洋上的曼加利亚岛,实际身份是秘密情报机关的探员,以维护社会道德为名,对当地的居民进行严密的监视。后来,英国当局为了帮助新西兰扩张,又开始考虑把拉蒙特(或拉蒙)安排到更重要的位置,即担任英国公使,与库克群岛上的酋长们谈判,为新西兰吞并这些岛屿铺平道路。
或者他是叫J。R。拉本?不,不,福尔摩斯记得,他是叫拉蒙特,绝对是拉蒙特。不管怎样,在一八九八年——还是在一八九九年,又或者是一八九七年?——麦考夫叫福尔摩斯去对拉蒙特的性格做些评价(哥哥在电报中写道:你知道,我也可以给出很好的专业意见,但观察一个人真实本性的细节,实在不是我的长项)。
“我们手上必须握有筹码。”麦考夫解释,他很清楚法国在大溪地岛和社会群岛的影响力。“自然,玛琪亚·塔克女王希望她的岛屿能够附属于我国,但我们的政府并不愿意接手管理。另一方面,新西兰总理已经表明了坚定的立场,所以,我们必须尽量提供帮助。拉蒙特先生跟当地人非常熟悉,又与他们有很多共同点,所以,我们相信,他对于我们达成目标会非常有帮助。”
福尔摩斯瞥了一眼坐在哥哥右边的人,他个子矮小,不善言辞(此刻正盯着自己的眼镜下方,膝盖上放着一顶帽子,在左边身形巨大的麦考夫衬托之下,显得格外矮小)。“麦考夫,你说的我们,除了你,还包括谁?”
“这个嘛,亲爱的福尔摩斯,就像我提过的其他事情一样,是绝对的机密,也不是现在的重点。我们现在所需要的,是你对我们这位同事的意见。”
“我明白了。”
可福尔摩斯现在看见坐在麦考夫身边的,并不是拉蒙特,也不是什么拉蒙或拉本,而是身材高大、脸庞细长、留着山羊胡的松田梅琦。他们在那间私密的会客室里首次见面,而福尔摩斯几乎立马就能看得出来,他完全符合那个职位的条件。从麦考夫给他的档案资料来看,松田显然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写了好几本著名的书,其中一本讲的就是秘密外交),作为特使相当有能力(他曾在日本外交部工作的背景就能说明这一点),而作为亲英派的代表人物,他又对自己的国家并不抱任何幻想(在需要他的时候,他愿意随时从日本前往库克群岛或欧洲)。
“你觉得他适合这份工作吗?”麦考夫问。
“很适合,”福尔摩斯微笑着回答,“我们认为,他就是最完美的人选。”
松田和拉蒙特一样,在运筹帷幄、开展各种政治活动时,会非常谨慎——他会在库克群岛合并一事中进行斡旋,而他的家人还以为他在伦敦正潜心研究宪法呢。
“祝您好运,先生,”问话结束以后,福尔摩斯握着松田的手说,“我确定您一定能顺利完成任务。”
他们后来又见了一面——在一九〇二年的冬天,或者,是一九〇三年初(新西兰开始正式合并群岛后的两年左右),当时,松田就纽埃岛的问题向福尔摩斯寻求建议,那座岛原本是和萨摩亚群岛、汤加王国联盟的,但在新西兰合并库克群岛一年后被新西兰占据了。松田此时还面临着是否要接受另一个重要职位的选择,但这次他代表的不是英格兰,而是新西兰。“我必须承认,这是一个相当诱人的机会,夏洛克先生。我可以永远待在库克群岛,处理好纽埃岛人的抗议,并帮助这座叛乱的小岛建立独立的管辖机构,同时,还能改进其他岛屿上的公共设施。”
他们坐在福尔摩斯位于贝克街上的客厅里,一边喝着干红葡萄酒,一边谈着。
“可你害怕你这样的行为会被看作是对英国政府的背叛?”福尔摩斯说。
“差不多吧,是有这样的担心。”
“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担心呢,我的好兄弟。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而且还完成得相当出色。我想,你现在终于可以自由地把你的才华运用到别的地方了,为什么不去呢?”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当然。”
然后,松田跟拉蒙特一样,向福尔摩斯道了谢,又请求他对这段谈话保密。他在离开前,喝完了杯里的红酒,鞠了一躬,才跨出前门,走到大街上。他很快就回到了库克群岛,开始频繁往返于岛屿与岛屿之间,与五位主要的岛屿大酋长和七位地位稍低的酋长会面,阐述他对未来岛上立法机构的设想。最终,他甚至去了新赫布里底的埃罗芒奥岛,最后一次有人看见他时,他正要深入那里最偏远的地区(那个地方极少有外人进入,与世隔绝,丛林茂密,最出名的是当地人用头骨竖立起来的巨大图腾柱和用人骨头做成的项链)。
当然,这个故事还远远算不上无懈可击。如果梅琦先生追问下去,福尔摩斯担心自己很可能把各种细节、人名、日期或历史事实弄混。再说,他也无法合理解释为什么松田必须要抛弃自己的家人住到库克群岛上去。但梅琦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找到答案,福尔摩斯觉得这个故事应该能够满足他的要求了。他想,无论是什么未知的原因促使松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对梅琦而言,都已经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