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叫顺溜-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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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部内,陈大雷大惊,不禁朝话筒暴吼道:“司令员,二雷是我们的英雄啊!”
听到他的喊声,大司令以比他更高的声音喊道:“我知道他是英雄!党委所有人都知道!整个新四军都知道……你立刻执行命令!”说完,重重地扣断电话。
身边,一名参谋在大司令放下电话后,拿着文件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报告司令员,党委决议整理好了,请您签字。”
大司令默然点头,抓过笔刷刷地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命令道:“许参谋,通知一分区刘强,二分区宋青山,三分区韩至勇,告诉他们,必须一字不差地传达给即将执行任务的每一个战士,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追捕陈二雷,直到找回他为止。如果陈二雷继续抗命,坚决执行战场纪律!”
陈大雷黯然地放下电话,走到麦场上,对在麦场上列队待命的骑兵排厉声道:“军区命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追捕陈二雷,直到找回他为止。如果陈二雷继续抗命,坚决执行战场纪律!”
连长闻令剧震,惊骇地说道:“司令员,二雷是我们的英雄呵!”
陈大雷厉声说:“军区党委知道他是英雄,整个新四军都知道。执行命令,出发,南湾码头!”
水塔上,顺溜透过瞄准镜焦急地寻找着坂田。前方的舷梯上,一名名面容憔悴、身子委顿的日军军官,迟缓地走进码头前方停靠的轮船里,可是顺溜却始终没有发现坂田。
顺溜焦躁地放下手中的步枪,再次向远方看去,码头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更加阻挡了他的视线。
强自按捺住心中激动的顺溜,再次端起步枪,从容地顺着舷梯一个个寻找起来。终于,一个已经踏上甲板眯眼注视着广阔田野的日军军官转过身来,顺溜的全身顿时为之一震。
瞄准镜中,坂田丑陋的面孔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那个无数次夜里出现在噩梦中的令人切齿的面孔,此刻正被瞄准镜中的十字线稳稳钉住。
看到对方出现,顺溜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住了自己的心绪后,将手指慢慢扣压下去。
原本以为可以轻易将对方击毙,可是此刻顺溜却发现这么简单的自己重复了几十几百次的事情此刻却变得异常艰难。
扳机上,阻力越来越大,原本自由操控的狙击枪,此刻却如同挂上重逾千斤的砝码一般,变得异常吃力。眼见着仇人就在眼前,顺溜却始终无法让自己下定决心,虽然此刻他有千百万个理由杀掉坂田,可是却始终有一个理由阻止着他这么做。
“你别管我呵,就当没我这人……你专心找那个敌人。”三营长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那临牺牲前的惨状也同时浮现在他眼前。三营长为了什么?三营长就没亲人了吗?顺溜扪心自问着,一直压在扳机上的手指无力地松脱下来,轻轻地挂着。
“我兄弟是新四军,是排长……他一定会来救我的,他杀了七十多个鬼子哪。我在这等着他呢……”姐姐的声音仿佛从悠远的山谷中传来的回音,模糊的,却一遍又一遍的在顺溜的耳边响起,那个曾经代替母亲将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那个在世上的自己唯一的亲人,那个一直以自己为荣可以分享自己痛苦快乐的姐姐,那个已经离开自己永远也见不到的姐姐……而此刻,那个残害她的凶手却站在汽船上,因为战争结束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码头上,汽笛声响起,满载着日军降兵的汽船渐渐离岸了,文书说,这把枪的射程只有六百米,伴随着汽船的远去,瞄准镜中的目标变得越来越小,很快就要超越射程。
可顺溜的准星却仍然执拗地追踪着坂田,但却始终没有扣下扳机,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做,小武、班长、排长、三营长,他们如果活着,会怎么做?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资格让顺溜付出生命作为报答,可是他们却在临死时,毫无要求。
甲板上,坂田慢慢地来回走动着,最终扶栏而立,那丑陋的面容看起来是那么让人恶心,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陆地,看着凝定在自己准星中的目标,顺溜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扣下沾满汗水的扳机。
“砰!”枪声悠扬悦耳,如同一声凄厉的鸣叫,猝然划过晴空,枪声响起的同时,汽轮上一面高高飘扬在船桅上的旗帜应声落下。
甲板上,坂田听到枪声,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茫然地向声音响起处望去,而同时,整个船上的日军伤兵,也纷纷抱头鼠窜,口中不断地大喊着:“不好了,有敌情!有敌情……有人想消灭我们!”
枪声同时震撼了在码头上负责调度的李欢,听到枪响的第一时间,他就跳进掩体,大声喝令道:“新四军来了,那个疯子来了!快找到他。”
命令声中,国民党官兵纷纷东张西望,惊恐地寻找顺溜的伏击位置。但是望来望去,却始终没有发现人影。
“这是为了小武,他不过是为我拣了点子弹而已,他一枪都没开过。”顺溜默默地在心中念叨着,拉动枪栓,将子弹推上枪膛。
“砰!”枪声再次响起,挂在桅杆上的另一面日本军旗应声落水。
“这是为了班长,他只是想救那个孩子,孩子的父母已经被毫无理由地杀了,他不忍心让人家绝户。”再次拉动枪栓,滚烫的弹壳蹦跳着滚到一边。
“砰!”又一声枪响,战旗松垮着低垂下来,在绳索的牵动下不断地晃动着。
“排长说,如果他战死了,让我独自顶到天亮。”枪声中,顺溜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热辣辣的,原本清晰的景物一阵模糊。
“砰!”师团旗如同枯叶般摇曳着飘落。
“营长死前一直告诉我别紧张,他说别让管他,耐心找狙击手。”胡乱擦了一把眼泪,顺溜念叨着为自己换上弹夹,再次瞄向越来越远的汽船。
悬挂在汽船上的军旗、战旗、师团旗、联队旗陆续被击断。断旗牵着旗绳滑落水中,在水面上死鱼般地飘荡着。
甲板上,接连不断的枪声让场面为之大乱,一直矗立在栏杆旁的坂田被满甲板乱爬的日军伤兵撞了一下,差点栽倒。他登时大怒道:“混账!怕什么?我们是日本军人,是武士!都站起来,全部站起来!我们已经放下武器,他们却背信弃义!我们手无寸铁,他们却向我们开枪,这是对我们的污辱!都站起身子来,站直喽!我们缴了枪仍然是军人,宁死不辱!”
在坂田的怒吼声中,原本慌乱的日军惊惧地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迎向子弹射来的方向。与此同时,船上的大喇叭也突然响起日本武士之歌:飘落的樱花是我们血,初升太阳是我们的魂……
听到歌声,坂田立刻昂首高唱着:“我们像利剑出鞘,我们像骏马奔腾……”
伤兵们纷纷受到鼓舞,立刻全部昂起头,迎向枪声方向,齐声吼叫道:“死亡是醉人的醇酒,把我们带到美丽天堂。啊,武士!啊,刀锋……”
水塔上,敌人嚣张的神态清晰地落入顺溜的眼中,听着这不断传来的歌声,看着昂然列队站在甲板上的日军,顺溜表情冷淡地再次举枪射击。
“砰!”枪声响起,船顶上那只大喇叭突然一歪,赫然被打出个大洞,原本庄严的军歌变成一种古怪滑稽的声音,呜呜呀呀,如狼嚎鬼哭。
坂田怔住,众日军也全部噤声,一时间全部呆如泥塑,歌声也同时戛然而止。
岸边掩体内,一直耐心地搜索着四周的吴大疤拉循着枪声看向不远处的水塔,立刻大声对李欢大喊道:“师座,那个疯子,那个疯子在水塔上。”
李欢向水塔望去,立刻明白过来,微微冷笑了一下说道:“传命,向水塔射击,但是记得,不要击毙他。”
听到李欢的命令,吴大疤拉一脸愕然地反问道:“师,师座,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吴大疤拉惊愕的表情,李欢淡淡一笑,随口说道:“杀掉一个鬼子而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谁杀掉的。新四军不是一贯标榜纪律和平等吗?眼前就是一个戳破他们谎言的最好机会,只要对方开枪打中日本降兵,那么恐怕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就是无数个降兵的反抗。新四军不是想要地盘吗?不是想要淮阴吗?让他们夺好了。”
听完李欢的解释,吴大疤拉一脸恍然地点了点头,不住夸赞道:“师座,高明,高明啊,只要这边我们一开枪,就摆脱了我们的干系,至于那个疯子打死日本鬼子的事情,就和我们没有一丝关系了。”
见吴大疤拉会意,李欢默然点了点头道:“吴司令,不愧是吴司令,日本人的刺刀挂在枪上,你的刺刀长在心里啊。”
听到李欢的讽刺,吴大疤拉脸一红,立刻转身向国军命令道:“目标水塔,射击!注意,不要打死那个疯子。”
“嗒嗒!”听到命令,机枪声骤然响起,围拢在水塔四周的机枪阵地纷纷朝水塔射击,密集的子弹蜂拥着向水塔射去,空中,拽光弹扯出无数道弹痕,在空中交织出一个金字塔状的火力网,闪闪发光。
金字塔的顶端就是水塔,火力网托着它像托着巨大钻石。而这一切的尖端,就是顺溜!
水塔在无数子弹击打下,慢慢剥落开,渐现出黑色的钢筋铁骨。子弹击打钢筋铁骨上,溅出无数火星……此刻,水塔像是一只巨大的焰火筒,喷射万千光芒!
弹道清晰地为汽轮上的坂田指示出了顺溜的射击位置,眼看着国军正朝水塔射击,坂田顿时又疯狂大笑起来:“打得好!打得好!加油哇,狠狠地打!看哪,支那人在互相残杀!哈哈哈,加油,狠狠地打!”
同一时间,在公路上,赤狐的奔跑已经到了极限!马上的陈大雷看着前面天空中叠印在水塔上的火力网,心中蓦然升起一丝不祥。
他怕顺溜开枪,又怕顺溜没开枪,他担心顺溜在塔上,又恐惧顺溜不在塔上,而此刻,他所能做的只有用力抽打着座下的赤狐,发疯一般向前方冲去。
前方,水塔在密集的火力剥蚀下,已经像一只快要爆炸的火药桶了。它在子弹击打下崩飞出无数碎块,看着既灿烂又恐怖!渐渐地,钢骨水泥塔身一寸寸被剥离,被击碎,整个水塔正在颤抖,欲裂。那四根坚实的水泥柱更是断裂在即,摇摇欲坠了。
水塔上,碎屑几乎是铺天盖地溅落在顺溜身上。但是,无论身边迸飞多少石头碎屑,顺溜仍全然不觉。他据枪卧伏,瞄准镜再次追踪坂田,汽船在枪声的催促下,已经加速驶离码头,距离很快就超过了射程,瞄准镜中,坂田的身影此刻如同火柴盒上的日本女人一样渺小。
甲板上,兴奋的坂田仍然独自叫着跳着,镜中十字线难以稳定地压住他的身体。顺溜缓慢地稳定着心跳,稳定着呼吸,稳定着枪口。
顺溜耳边再次响起父亲沙哑的声音:“娃儿,你把枪握住喽!这枪是从你心窝里长出来的。握枪的时候,天塌下来也感觉不到,地陷下去也不关你事。你的呼吸你的眼睛你的心肝你的性命,统统长在这枪身上呢!娃儿记着,这时候你就是枪,枪就是你。你俩是一个身子一条命啊!”
突然,四周的一切仿佛被定格了一般,所有的景物都变得出奇地缓慢,瞄准镜中坂田的身体迟缓地晃动着,摇摆着,挥拳吼叫着什么,脖子吊着的黄绸包裹在胸前不断地晃动着。坂田狰狞面目直直对着顺溜,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看着镜中那丑陋可怖的恶心面孔,顺溜最终静静地扣下扳机!
“砰!”枪声再次响起,子弹带着火辣辣的热气脱膛而出,有那么一瞬间,顺溜发誓自己甚至看到子弹飞行的轨迹——顺着枪口所指的方向笔直地射向前方缓慢行驶的汽船,最终命中仍然在雀跃中的坂田的前胸。
一阵烟雾蓦然在坂田胸前腾起,灰白色的烟尘遮蔽了瞄准镜中的一切,看到准确命中了目标,顺溜默默地放下步枪,淡淡地说道:“这一枪是为了我姐。”
坂田没有死,那完美的一枪,准确地射中他胸前的黄绸包裹,因超过射程而失去力道的子弹,在打穿骨灰盒后仅仅轻微撞击了一下他的胸口,就无力地落下了。
胸前的骨灰盒却在子弹的撞击下迸然开裂,灰白色的石原骨灰,在众人心目中神圣的石原将军的骨灰,哗哗掉落,无可阻止地落入混浊的水中。
坂田呆呆地看着挂在胸前的扁扁的黄绸片子,以及那水面上一抹肮脏的白色,愤恨地发出野兽般的惨嚎!
汽船上唯一剩下的那面代表着投降的白旗,在惨叫中挣扎了一下,再次疲惫地搭落下旗襟。
甲板上,此刻死一般寂静。日军伤兵们吊着断臂残腿站成一排,冷冷地注视坂田。
坂田跪在甲板前方,面如死灰。他慢慢地拔出自己的武士短剑,用那片黄绸细细揩拭着。
看到这一幕,日军伤兵伫立在他身后,无人上前阻拦。
“将军纵横战场多年都没战死,可现在,几天不到,将军就被杀死过两次了。”
“都是这家伙的罪过!他就是死,也赎不了罪!”
“犹豫什么,犯下这么大的罪过,还不自尽?!”
咒骂声中,坂田羞愧地长吼一声,把那柄武士短剑深深切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