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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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医官,个个都是庸医!外祖母也治不好,彻儿这个,只说是没休息好伤了神,也都喝三贴药了还不见好!”
却也没真对医官们做什么,惟闷闷尔。
倒是馆陶看明白皇帝确实仍恍惚着,心里那口被冷待的火气上去,又有韩嫣温温和和说着:
“国事上头陛下总有主张,可这私底下,总是念着大长公主这个姑姑的。”
这话说得,不管馆陶心中以为然否,总还觉得顺耳。
于是便有了心情劝女儿,还话里话外帮着开脱:
“医官也是用心了,你外祖母是有了年纪,皇帝这是连日又要操心国事、又要忧心老祖母的身体,还要在太后那边承欢,偏听说一时和太后笑话过头,言语失措——
想来也是心里难受得紧吧?”
长叹一声,馆陶拍着阿娇的手,很是语重心长:
“皇帝素来是个事母尽孝的,可怜只因着连日忧心劳累,逗母后欢喜倒险些逗出口角来——
我听说长秋殿自昨儿也传医官了?也难怪皇帝好得慢。
你呀,就好生儿照看着,也别多话,只管消停些,也多照看着阿嫣几个,别让长秋殿想起来又闹什么冷笑话,皇帝总是会念着你的好的。”
边说,边却拿眼睛看韩嫣,韩嫣从容一笑:
“陛下自然念着您二位的好。”
这可是大实话,太皇太后日渐老迈,早在年前就不怎么好,这一二月更是几乎没有怎么清醒的时候,可皇帝依然能纵着阿娇、让她在自个儿脖子上挠得那么纵横交错都未翻脸,不就是念着之前的好儿?
韩嫣与刘彻自幼便在一处,很有几年,是起卧吃食都在一处的,如何不了解刘野猪的臭脾气、狠心肠?
只不过因着他年纪又比刘彻小两岁,模样儿又好,刘彻看待得他比亲弟弟还仔细几分,还是那种不像指望着阿娇能帮他在窦太后面前得好儿的纯粹的好……
这看待刘野猪的目光,不免就有些偏颇,很有些只看着刘野猪的好心优容,却没看着他薄情多疑的意思。
韩嫣自小就是这般,总觉得他家阿彘哥哥放屁都是香的。
虽然也有和刘彻吵得脸红脖子粗、打得鼻青脸蛋肿的时候,但因着刘彻吵嘴时口舌未必能有他伶俐,打架嘛又不拘输赢、回头总肯伏低做小哄着他,韩嫣便从没真觉得刘彻不好过。
这些阿娇是尽知的,她还每常一边嫉妒刘彻能得韩嫣这么个肯为他做个睁眼瞎的傻子,一边又羡慕韩嫣能得刘彻那般亲密——
刘彻也哄过阿娇,但就是他最肯伏低做小尽温柔的时候,阿娇也总觉得不如对韩嫣的真心。
如今听了这话,馆陶尚端得住,阿娇其实十分不以为然。
只是看着韩嫣面子,到底没将“他真记着我们母女的好,能闹出卫子夫的事”之类的话说出口,勉强含糊过去罢了。
不过阿娇这人吧,要说她傻,其实也不傻,要说她聪明嘛,这心思却从来不屑掩饰,往往心里头才想了什么,便都写在脸上了。
是以她话没说出来,韩嫣一打眼也看懂了,又因“刘彻”合上眼似乎又睡着了、却不像之前皱眉梦呓流冷汗的,他心底也放松了些。
就有心思感慨这位皇后殿下,竟还是当年掐着腰、拧着他脸、硬是要他喊出足够好听的“阿娇姐姐”才肯放手时的模样,
再想着她虽彪悍泼辣依旧,可这种自个儿才不知道因着什么鸡毛蒜皮就能挠了陛下一脖子,却又不肯让外人欺负了陛下去、爆发起来在王太后跟前说的话也相当有水平……
这心就真的软了下来,便寻着机会要真劝她一劝。
于是,馆陶匆匆来看了女婿一眼,看着尚过得去,又匆匆回去侍奉母亲。
再回来时,便见着这偏殿里头,奴婢竟似都在外头,连阿娇身边贴身服侍的都站在门口。
门窗倒都大开着,连殿内的帷幔等物也去尽了。
是以里头虽然除了个躺着的皇帝,就是阿娇和韩嫣,却也还算光明磊落,不怕真有人将王太后那作死没口德的“娄猪艾豭”的污言秽语拿出来说。
——只是这两个,驱散了奴婢却说得什么?
馆陶心里存了疑,便止住了要高声通报的宫人,只悄悄儿往窗台外附耳细听。
却也不知道她听到些什么,毕夏震也睡过这一场谈话,但韩嫣却真是韩嫣,一场话下来,让毕夏震从此甚少遭受陈女士之鹰爪功、狮子吼荼毒不说,馆陶往太皇太后那儿尽心竭力又侍奉了一个多月,竟赶在太皇太后薨逝之前,拿到了一样好东西。
虽不知道基于什么考虑,没直接给了毕夏震、而是存在韩嫣处,在后来也是起了大用。
只是后话,此处不消多说。
却说毕夏震又眯瞪了半晌,足足凑足了三日夜,才算是完全清醒过来。
结果一醒来,抹汗:
尼玛自己晕睡时是给谁硬喂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这手里居然敢握着老虎爪子?
忙不迭松开阿娇的手!
毕夏震那其实是敬而惧之、不敢造次的谨慎,不知怎么的,放到刘彻的皮囊里,就硬是做出嫌弃避让的效果来。
阿娇本是看着韩嫣这三天几乎就都坐在“刘彻”床头,连睡觉都只撑着脑袋瞌睡,还为了不多如厕麻烦,连食水都尽量控制了——
那张白润如玉的面庞都熬憔悴了,那么顾盼风流的眼睛下青黑得给被人打了两拳似的,实在可怜。
偏不拘馆陶也好、阿娇也罢,甚至平阳隆虑两位长公主、皇帝陛下的亲姐姐,在照看完据说也病得不轻的王太后之后,要来照看弟弟,韩嫣都不敢放心离去。
阿娇实在可怜他,才勉强在照看外祖母和给两人看顾汤药之外,多劳累自己一二分,和韩嫣换了班儿——
这熬药的事儿也不轻松,可好歹不是一天到晚都熬着药,总能多少歇一歇不是?
可不想她这么勉为其难地在“刘彻”床头照看,这死野猪还敢嫌弃她?
一时间,差点儿又将韩嫣劝她的话抛诸脑后,横眉竖目的,虽没上鹰爪功,那手指也要向毕夏震面颊拧去!
万幸韩嫣来得及时,又刚进了殿门就是笑:
“陛下醒了?可是真醒来、还是迷糊着?
要真醒来了,别的不说,可要好好谢谢殿下。
这两三日皇后殿下又要照看您、又要侍奉太皇太后,就是太后那边也没落下,可真是累着了。”
毕夏震又迷迷糊糊眨了两下眼,还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倒真像才睡醒还迷糊着的模样,嘴里又十分自然应道:
“辛苦阿娇姐姐了。”
又紧张韩嫣:
“你还好吧?可还有人……咳咳,可也累着了?”
阿娇一看这野猪果然更着紧阿嫣,心中少不得发酸。
只不过“阿娇姐姐”这个称呼,却实在也是许久没听着了。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虽没反对她喊他“彻儿”,却只称呼她“阿娇”、甚至是冷冰冰的皇后了。
阿娇此时再听到这一声,又不免心里有些甜,有些软。
这一时又是甜软又是酸涩的,阿娇自己都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但她眼睛却清明,一眼就见着韩嫣给烫红了的手,登时又恼了:
“一宫奴婢都是死人哪?倒让你烫着手?”
一边说得凶,一边却迎了上前去接韩嫣手中碗。
可她就是手上垫了手帕子,韩嫣也不可能让她拿的不是?
便只是笑:“阿娇姐姐去熬药时,可不也是自己端了来?怎么我就端不得?可见阿娇姐姐虽做了皇后,也还是和小时候一般疼我们,自己烫着不觉得,看我们做弟弟的烫着,到比烫着自己还要心疼些。”
陈阿娇掐腰瞪眼不领情:
“你当我是你啊?傻到让自己烫着?这药烫烫的端来又不能立刻喝,怎么就不能先凉一凉,不烫手了再端?”
☆、第8章 往事与伤怀
韩嫣是真存心为她在刘彻面前卖个好,不求刘彻待她仍如幼年纵容谦让,好歹别真恼了不是?
不想阿娇实在直肠子,心里领了韩嫣的好,面上却不肯要这份情,硬是给戳穿了去。
亏得韩嫣性子好,自幼也不是给她戳一次两次的,依然还笑得出来,只冲“刘彻”道:
“你看阿娇姐姐,真真和以前一般罢?”
一边在床头跪坐下来,一边说起幼年他们三人满宫里玩耍时,但凡打碎了先帝、又或太皇太后、又或其他什么连皇子都扛不起的贵人们的心爱之物,总是阿娇站出来一人扛了的往事,特别是有次遇上栗姬那个不饶人的,若不是阿娇硬气,他们一个臣侯庶子,一个刚获封胶东王不久的小皇子,对上太子生母,可不定要吃多少亏呢!
说起来,韩嫣与刘彻两个,幼年时真多亏了阿娇,可不仅仅在储位一事。
尤其韩嫣,身份最低。
说是侯门公子,可惜只是庶子——
此时爵位继承,若是没有嫡子,便是有上二三十个庶子在,也属于要“无子除爵”的,就连刘彻,先帝立他为太子之前,都要先扶正王氏呢!
嫡庶之别可见一斑。
且他那个侯门,怎么说呢,弓高侯那家血脉也算是极高贵的,比起当今刘氏,弓高侯家的谱系甚至能追溯到商周姬姓——韩家祖上乃战国七雄、姬姓韩氏,刘氏比起弓高侯韩家,那简直就是泥腿子和高冷贵的差距。
可谁让泥腿子混成皇帝,高冷贵却早亡国了呢?
不只亡国,韩嫣曾祖父,那位与凭着背水一战立下赫赫威名、学渣毕夏都知道有个成语叫“韩信点兵”的淮阴侯韩信同名同姓的韩王信,还投降过匈奴。
虽然略知点儿事的都知道那是给刘邦逼的,虽然韩王信的儿子、孙子又反了匈奴重投汉室,可韩王信是死在与匈奴一同犯边的时候——还是给汉军打死的呢!
这履历可实在不光彩。
有这么一位祖宗在,弓高侯真是不低调都不行,韩嫣这个侯府庶子,最初在宫中时,更是丝毫借不上侯府的力。
刘荣还当太子那会子,栗姬母凭子贵,区区一个民间舞姬出身的女子,也敢让娘家侄儿要侯府之子的强!
那会子,刘彻说是皇子,在先帝跟前也还算得宠,可惜他一不是太子、二不是先帝最宠爱的小皇子——
他姨妈小王夫人,足足给先帝生了四个小儿子,打十一到十四,哪个不比排行第十的刘彻小些?小王夫人又比姐姐大王氏得宠
——刘彻幼年时的日子不说不好过,可要在太子表兄弟手下护着自己的宝贝儿小阿嫣,也是要费不少力的。
不少时候,是多亏了阿娇。
阿娇自襁褓时便随母亲馆陶大长公主——哦,那会子还是馆陶长公主——出入宫闱。
而且她真的格外会长,模样儿像了馆陶五六分(还可巧是馆陶像窦太后的那五六分)、剩下的四五分也有大半像了窦太后(还是馆陶都没能从亲娘那儿继承下来的,也不知道这女孩儿怎么长的)。
自然就引得窦太后与馆陶母女,
一个看着小外孙女就想着女儿小时候没享到的福——
在代国时做庶女也罢了,等到文帝时,窦太后都是皇后了呀,唯一的嫡女只嫁了个食邑不足二千户的堂邑侯,不说堂邑那地儿何等犄角旮旯,这食邑就够寒酸了;
一个看着小女儿就想着母亲年轻时何等风姿卓绝的模样
(别看窦太后如今只是个瞎老婆子,还是个在丈夫生前就失宠的瞎老婆子,她年轻时候却是极好的,可恨岁月这把杀猪刀)。
就是先帝看了,也要感念一下母后姐姐为他这个帝位而受的苦、熬的罪。
少不得的,这阿娇在汉宫之中,便成了寻常皇子都比不得她的存在,甚至太子,因着秉性温和,又孝顺祖母父亲之故,也是格外谦让这个表妹。
就连栗姬,这个一度母凭子贵、高傲到连馆陶联姻之意都不肯应下的太子生母,等闲也不会真白目到什么小事都要与阿娇寸步不让的。
——真敢那么着,也等不到因不肯接先帝托孤之意而见恶负罪,早被窦太后收拾了。
而阿娇的性子,嗯,她也不是完全不会权衡利弊,也确实在刘彻许下金屋之诺后对他更维护三分,但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因着刘彻打小儿虎头虎脑、韩嫣更是精致非常,她一贯爱亲近,也没少在栗家一干子自以为鸡犬升天了的东西面前,帮着维护他们。
那些往事真要说起来,还真不少。
韩嫣又是个伶牙俐齿的,既能将王太后噎得吐不出、咽不下,也能妙语如珠,说起幼年往事,那是如数家珍、生动异常。
虽都是小事,甚至还有不少刘彻的糗事,经他那巧嘴一倒腾,让听的人,哪怕是出糗的那个,也要会心一笑。
阿娇本极不领情——
在她看来,她肯为韩嫣呛王太后,不过是看不过眼她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