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石布衣-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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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涧仁给了老人出人意料的好,匆忙的到那间摆满了国画画具的教室讲台上,石涧仁拿起这支有点硬的狼毫,飞快的用正楷、魏碑、隶书和瘦金体写了四个“永”字。
因为这个字包含了几乎所有的书法笔画,算是书法的用笔法则,然后抓过旁边另一支大头的羊毫,更快的在旁边一张铺开的大报纸上用写了首宋代的《卜算子。答施》。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竖着每一句一行,让人惊讶的是,他每一列都用了不同的字体,从行书开始,章草、小草、狂草跟在后面,一气呵成的完成,恭恭敬敬的放了羊毫,说声抱歉抬起身就要跑,却惊讶的发现讲台背后已经站满了学生,那位白发老教授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一直聚精会神的看着石涧仁的手部动作,最后急不可耐的想凑近点观察报纸。
石涧仁不知道自己当模特的教室是什么专业,起码这里国画专业的大学生们,对传统文化的喜好理解更深刻一点,如果说之前地上用笤帚写出来的四个字他们还看不出个中端倪,现在人家顷刻间就用八种字体写出来的书法,那就是真有本事了,而且他们对石涧仁身为棒棒或者模特的身份没有那么直接的先入为主,现在居然一起热烈的鼓掌。
石涧仁目光却找到了那个扎马尾辫的女班长,眼神刚触碰上,对方就笑了:“一定,一定给你收齐了,待会儿给你拿过去。”
石涧仁才很没有文人风骨的放下心拱手借过的穿过学生们,跑回隔壁教室,脱了外面的衬衫,继续当自己那个半*裸的绘画模特。
但很显然,再坐在那,大学生们看模特的眼光就有些变化了。
不再是之前那个光露出一身腱子肉的棒棒,而是一个似乎满腹经纶,还能写点书法的……知识分子型棒棒?
如果说之前看模特脸上那种淡淡的安静是装逼,现在只觉得人家是真有这个底气,文化底蕴的气质就摆在这里的。
人的主观意识真能产生截然不同的结论,这是科学研究早就证明了事情。
好比同一件便宜衣裳穿在穷人身上是寒酸,穿在富人身上就是时尚。
这世界就这么现实。
连杨泽林中午下课时候跟石涧仁说话都客气不少:“看不出来你还认真练过书法?你叫什么名字?”
石涧仁懒得解释自己这个名字了:“您叫我阿仁就好……”心花怒放但表情沉稳的接过了那位班长收来的三百七十块钱,这时候怎么都得绷住,免得人家觉得自己在炫耀就不好了,好处要默默的揣到兜里去。
那个王凯也气冲冲的交了钱,跟几个要好的男生头也不抬的出去了,十块钱对大学生都不算个事儿。
石涧仁不在意,去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还有昨天帮图书馆搬运得到的书籍杂志捆扎在乌木棍的两头,挑着出门去,刚到门口,那隔壁班的女班长果然跟白发老教授一起在楼道上遇见他了,女班长笑嘻嘻当面点钱:“我觉得这个应该算是学费,你有空应该过来给我们讲讲,王老师您说呢?”
那老教授一点都不在乎,还点头:“可以可以,我的课时费给你都行,大家都是年轻人,你给他们讲讲估计效果还好点,现在有空了吧,来跟我坐坐,你到底是师从何人的,我看你的笔法很特殊,很少见,特别是那个手指手型!”拉着石涧仁就到了隔壁教室,那四个“永”字已经贴在了讲台背后的黑板上,旁边还用箭头分别在几个起承转合处做了重点标注,看来刚才的课程中,这位王老师已经非常细致的把四个字给学生们做了分析论述,特别是那个正楷,周围简直全都是箭头,几乎都插不进去了,然后比较奇特的是那张报纸铺开在讲台上,几个女生笑嘻嘻的围在那看,反倒是其他学生好像都抢着去食堂买饭了。
石涧仁还挑着担子呢,放下来简单:“我是跟师父学的,师从何人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根子在东汉……”随手抓了桌面上一支毛笔,有点眼花缭乱的在铺桌子的报纸上胡乱揉写,果然他那手中的毛笔笔杆,有些特殊的在转动,也就是一边写,一边把笔杆子捻着转,和大多数人写书法都死死的握紧毛笔区别很大。
写过毛笔的人也都知道,无论毛笔好坏,写两笔那毛尖就会分岔,常见的做法是到砚台里面再蘸墨舔两下修饰笔锋,但这样的做法写写书法作品还行,如果跟古人那样长篇大论的写书写公文,那就很破坏效率了,所以古时候就有人发明了把毛笔边写边轻轻转动的捻笔法,等于说让笔尖在写字的过程中就不停的在修饰笔锋,这种字体大多见于那些竹简之上,在那细细的竹条上写出精美的小楷,笔力可见一斑。
现在会用捻转笔杆的基本已经初窥书法艺术门槛了,而石涧仁这手法明显有点特别,三根指头握笔捻,看得那白发老教授是心痒难耐:“慢点……慢点……”又好像觉得不好意思:“我只是看看,只看看。”
石涧仁就笑起来:“没事的,我教您,如果您把这技巧教给更多学生,那才是发扬光大做好事……”
他口气真大,可白发老教授喜不自禁!
旁边那几个女学生就小声叽叽喳喳:“哇……好帅啊!”
嗯,如果光是个棒棒,肯定不会得到这样的赞誉。
主观意识比PS修图的功能还强大。
039、写字即是抒情
其实女学生们留在这里就是好奇那副字的文字内容。
女人有时候的关注点永远都是男人想象不到的角度:“这位……同志,你为什么会选这首词呢?”
马尾辫的班长代表了:“问了王老师,才能认出其中一些字,我们把这首词誊抄下来了,你看看对不对?”递上一张白纸,上面用娟秀的钢笔字写好。
石涧仁对女学生充满警惕性,匆匆看两眼:“没错……我能去吃饭了吧?”心里就纳闷,学生们中午吃饭不都跟牛羊出圈一样抢着冲去食堂么?这几个女生怎么不紧不慢的还在这磨蹭。
马尾辫真的聪慧,只是这么对看一下就解释:“我们减肥……”又把话题拉回到词上:“咋一看,这首词真的很感人,生死不渝的爱情写得很凄美,可王老师解释这还不是关键,你这用了行书和草书一气呵成的写完这首词,才让全词犹如长江之水,一流而去永不回头,意境蕴含还有回旋呢,你有真实感受?”
旁边几个女生脸上也充满了八卦,好奇的一头:“没想到传统诗词有这么美好的句子,以后的确是要多看看!”
石涧仁哭笑不得:“我有什么感受,练字的时候,师父最喜欢写这种酸不拉几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练得最多的……好了好了,吃饭去了!”
面对一群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他还很不耐烦。
白发王老师在旁边体会一下笔形手感,顺口:“你就给她们写几句嘛,你看看,我给学生们说了无数遍,书法艺术是门综合艺术,需要有古诗词、汉字、美学、修养甚至胸怀意志都融合起来的沉淀,可以体现像音乐一样的节奏感,可以展现一个人的情感,可以了解一个人的性格跟脾性,可以契合文字内容的神采,可以带来激励!力量和愉悦,这种魅力是一种境界!可是现在练习书法的,动不动一开始就草书,好像用这样的鬼画桃符才能掩盖基本功的缺失,而文字之美,诗词之美,这都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瑰宝!根本就没人听!可是你看看现在这几句词不是还能打动人?”
说到后面,老人家简直有些痛心疾首。
石涧仁停下了脚步,认真的听了这几句话:“嗯,先生受教了。”
老人家苦笑:“我说的是他们,现在这些学生……”几个女生挤在一起挤眉弄眼的,显然对老师这种态度还是觉得有些迂腐。
石涧仁想了想,拿起旁边的狼毫,马尾辫班长立刻眼明手快的抓过一张宣纸铺平在他面前,还是工工整整的楷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苏轼的,他觉得很能表达古代诗词的意境,没想到老人家伸手一把就抽了去:“你看看她们,得写那种情啊爱的,这个我收藏了。”
不过看那表情,多半是他喜欢这幅字。
石涧仁诧异的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几个女生,果然都是鸡啄米的使劲点头,有个女生还说:“国破山河在那种气势就不用给我们说了,真的不感兴趣,谢谢!”
这是不是也应该叫做市场需求?最近看了报纸,学了不少经济名词的年轻人有点哂然,不过难不倒他,谁叫老头子情痴后半生,念叨了不少词呢,信手拈来,还是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女生们看得就直鼓掌,还小声讨论:“好有意境哦!我都想哭了呢!”
“对哦,对哦!”
有个女生还真的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分发,看起来好像是要做准备!
对比日*妈老子仙人板板挂在嘴边的耿妹子,这些姑娘又太娇滴滴的林妹妹了吧。
看个诗词都能流眼泪,女人真是难以理喻。
所以写的人翻白眼,但那班长敏捷的又换上一张洒了金粉的宣纸,石涧仁还没用过这么好的纸呢,也来了点精神,接下来就快了,文廷式的《蝶恋花》,况周颐的《浣溪沙》,晏几道的《临江仙》,柳七的《雨霖铃》,鱼玄机的《江陵愁望有寄》,那真是源源不绝,俩姑娘配合挺默契的,一个铺一个抽,写一出换一张,惊叹声连连,老教授更是看得摇头晃脑,颇有聊发轻狂的风范。
有一个多月没有舒坦写字的年轻布衣完全沉浸在畅快淋漓的书法挥洒中,笔好,纸好,还有红袖添香一般的感觉更好,开始还为了照顾“半文盲”大学生们的识别能力,尽量用楷体,到得后来正如那位老教授所说,投入感情的书法是随着自己情绪在选择字体的,手下越来越快的变成了行草。
虽然完全没有情**爱经验,但是书写着那些无比熟悉的诗词,仿佛又看见那个孤寂的老者在昏黄的夜灯下,有些神叨叨的诉说对依稀遥远身影的思恋,慢慢却又转化为自己对那个陪伴了十多年,把自己悉心抚养成人的老头子缅怀,可以说从看见老人油尽灯枯闭上眼的那一刻起……
故作镇定的年轻人,终于明白自己唯一的亲人离开了,就算早有心理准备,自己终究还是得独自面对这个世界,老人描绘得无比绚烂恢弘的世界,却又充满步步陷阱凶险万千的世界,终究要独自走过,而自己的生命和一切,都是老头子给的,这种思念何尝比爱情又少得几分?
所以一句“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之后,突然鼻子一酸,从老头子入土为安都没有洒下的泪水突然就迸流而出,那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汹涌的情绪就完全释放,把手里的毛笔一扔,蹲在讲台边,抱住了头嚎啕大哭!
其实还真有个女生本来红了眼圈,却没想到这位写字的居然这样真情流露,反应这么剧烈,一下就给带动也哭起来!
其他几个女生虽然看得认真仔细,还没到这份儿上,很诧异却能理解。
老教授更激赏有加:“看见没!这就是情绪,艺术永远是情绪的体现,只有真情实意的表现形式,才能称之为真正的艺术……这幅字……是最好的!”
这就是区别,如果石涧仁在码头上来这么一出写字大哭,多半会被当成神经病,没准儿耿妹子还会去给他请神婆呢,可在这里,这片艺术天地里面,却是习以为常的文人雅士风范,恣肆无忌的豪放潇洒!
艺术从来就不是修身养性的,而是表达自我,这也许跟石涧仁师门一脉讲究的谦谦君子、修德养气有点区别,但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石涧仁才真正的得到释放。
为什么说他在码头的一段日子里面有点闷,除了在那片没有什么文化因子的苦力生涯中没有能正常交流的人,更在于这个年轻人从下山伊始,一直都把自己紧紧的包裹着,无论失去唯一亲人的内心感受,还是对这个未知世界的忐忑,他都只能独自承担。
如果能够跟随明主兼济天下,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些吃穿用度的闲杂事情啊,谁能想到踌躇满志下山的石涧仁需要一切从头开始呢?
外表镇定自若的气度下面,终究还是一个十九岁涉世未深的大龄少年啊。
难得这样一个契机,算是让他彻底放松下来,痛痛快快的哭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时候,迎接他的却是一方叠得整齐的香喷喷手帕和柔声:“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