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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隐相-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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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实不是谁都能参与其中的!

莫名的,上官婉儿竟然又想起了上官仪!

哎!心底悠悠一声叹息的上官婉儿听武则天直接将士族门阀都已明说出来,且那不知死活的唐松似乎还有接言之意,忙轻咳了一声插言道:“尔等都退下吧”

上官婉儿此言一出,亭台内外侍候的太监宫女们俱都无声退去,直到远避出三四十步远近,再也听不到亭台内的话语后方才重新站定了身子。

一时间,整个空阔的亭台内便只剩了唐松与武则天及上官婉儿三人。

武则天对此视若未见,端坐的唐松却明白了上官婉儿的意思。遂也就没有说话,直到那些个宫人都远远退走之后方才开言道:“士族门阀之尾大不掉之势远非一朝一夕之间成就,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若想以科举来削弱世家门阀,终究还是不够的”

“为何?”

早在帮办考务的那一个月中,唐松就曾多次想过这个问题。

士族门阀之所以势力庞大,民望极高,原因在于其权势巨大。譬如那博陵崔氏传承近六百年,六百年来不知兴起又覆亡了多少王朝,但不论这些王朝如何更迭。这个家族却总能迅速适应,历代之中皆有大量子弟在不同的王朝中出仕为官。

这种情况还真应了一句话: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

正是这一代代在不同王朝中出仕为官的子弟们撑起了一个家族,并随着时间的流逝,使得这个家族底蕴越来越深,势力越来越大,在民间声望也越来越高。

归根结底,真正支撑起这些世家的其实还是人才!

人才才是士族世家们的“皮”,至于声望、土地、财富什么的不过是“毛”罢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循着这一点继续根究下去,就能找到士族世家们长盛不衰的最根本原因:

教育!

数百年间,无数士族世家兴起,却也有无数的士族世家衰落。似崔卢李郑这般能绵延传承数百年不倒的家族,都有着一个相似的共同点,甚至可以说是他们长盛不衰的终极秘密——极端重视家族内部的教育,且实实在在的占有着当代最为顶级的教育资源。

家族内设有从不对外招生的族学,即便是外面的世界战火纷飞。这些个族学的秩序也不会有丝毫混乱,更不会中断。凡族内直系子弟皆须入学,便是女子也得八岁入学,学识字,学儒家基本经典,学《礼记》一直到十二岁。女子已是如此,就更别说那些男子们了。

家族内部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经过数百年的发展,这些传承不衰的家族中早已形成同时代最完备也是最严厉的教育及人才培养制度。

在这样一个经常遭遇乱世,官学废弛,连识字率都低的惊人的时代。一个家族内部却一代代不间断的积累起这么多的人才,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乱世打天下,打完天下总要治天下,治天下总是少不了读书人的。所以无论魏晋南北朝时的天下大势乱到何种程度,王朝更迭是多么的频繁,当一个新王朝打完天下要治理天下时,这个人才储备丰厚的士族世家就会顺势进入朝廷,顺势复苏,顺势崛起。

自汉末至今近五百五十年的历史中,魏晋南北朝的四百年几乎都是乱世。隋一统天下却二世而亡,随后天下再次大乱。直到唐定鼎长安,天下才算正式统一安定下来。

从唐高宗至武则天当政的近一百年间,天下可算太平,文事渐兴,朝廷主导的教育制度也已基本完备。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士族世家还能活的如此滋润,根源除了他们家族内的教育更为出色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些士族世家有着堪称当世最好的教育资源。

单就书来说,毫不夸张的一个情况是,若论存书数量之多,四家远比不上朝廷。但若论书目之全之完备,朝廷藏书却比不上四家。许多皇家图书馆中都不曾有的典籍,四家却保存的有,甚或还是数百年前的孤本,善本。

历经四百年的乱世之后,李唐兴起不到百年,四家却是数百年传承未断,论知识的积累与传承,这些家族有着时间上得天独厚的优势。

造纸术、印刷术虽然早已被发明出来。但因技术上的原因,整个唐朝,尤其是现在初唐时期,雕版印刷的成本依然极其高昂,远非普通家庭及普通的读书人才能承担。

此时的雕版印刷主要用于佛经道经的刻印,可以说此一时代每十本印刷品中至少有一半不是佛经就是道经。盖因唐时佛教道教兴盛,这些经书销路甚好,一次制版可反复印刷,无形中降低了雕版印刷的成本。

生产力发展水平制约了知识的普及,教育的垄断虽然已经逐渐被打破,教育本身也已逐渐下移,但高端教育,尤其是最顶级的精英教育却实实在在还存在着垄断——极少数士族世家的垄断。

似崔、卢、李、郑这些士族世家,其即便培养不出最顶端的人才,但其培养出的子弟却确乎要比寒门士子从整体上胜出一筹。

这种差异的根源不在于智力,在于资源。

在这样的背景下,科考制度的改革会限制这些士族世家的发展,但作用到底有多大却着实不好说。一旦这些庞然大物迅速适应了新的考试制度,凭借他们几百年积蓄下来的优势,依然会很快在新的考试制度下取得突破。

同样面对最严格的考试制度,这些士族世家子弟们考中的机会总体而言也要比寒门子弟高,此次崔湜之中举便是显证之一。

更何况谁又敢保证,今后的每一次科考都能像这一次这么严密严格?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个世家门阀能历经数百年风雨不倒,总是有其独到之处的,要想料理这股视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庞大势力,绝不会简简单单就能成事。

静听完这些思考与分析,武则天良久无言,唐松说的这些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没有想的如此深入罢了。

每个人都有其局限性,即便武则天也不例外。至少她就很难跳出其所生活的时代,从生产力发展水平以及科技发展水平的角度去分析这些世家门阀存在的合理性与根源。

所以唐松的这一番分析对于武则天而言确有耳目一新的冲击,虽然其中有许多都是前所未闻之见解,但细细思量却又实在是有道理。

还有,唐松那句“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对于一个皇帝而言,实在是刺激很深哪!

负手于亭台中绕行许久之后,武则天终于开口道:“尔既然思虑的如此之深,可有应对的章程?”

这是一个比前次重开科考更大也更麻烦的系统工程,唐松虽然有过一些想法,却都零散的很,不成体系。

在这种情况下献丑就不如藏拙,唐松遂也没有冒然开言,只说还要好生参详。

“嗯,兹事体大,还是小心谨慎为宜”武则天点了点头,重回锦榻上坐了,“既如此,随后的这些日子你便安心做好此事。若有所得,随时可来见朕禀明”

言至此处,武则天略侧了侧身子,“婉儿,你于崇文馆中给唐松安置一个公事房,馆内藏书准其随意借用阅看。他若请见于朕,不得拦阻及迁延”

“臣女领旨”

眼见事情说的差不多了,武则天随时有谴他离去之意,唐松遂抓紧时间跟着问了一句,“未知在下于崇文馆中可有俸禄?朝廷可给安排住处?”

此前的话题实在是有些沉闷,但唐松这一问却是让武则天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并连她身后的上官婉儿也抿了抿嘴。

当着皇帝的面要俸禄,要房子,这唐松做事真是……不拘小节的很哪!

她二人虽笑,唐松却觉得理所当然,脸上也全无半点赧然之色的补充了一句,“洛阳物价腾贵,居之大不易也”

这也是大实话,神都可不是那么好住的,更别说唐松还是个不喜欢在生活上让自己受委屈的人。从襄州赴京时虽然带的钱不算少,但也经不住长时间只进不出的折腾。

退一步这日常花用还好说,房子可就要命了。他总不能老是住在赁处的后花园吧!南城他不想住,北城的房子又岂是好买的?只怕一套房子下去,他立即就得精穷,介时衣食都成了问题,还怎么做事?

“你不是官,何来俸禄?”正在唐松心下冰凉之时,却听武则天轻笑了一声道:“不过俸禄虽无,赏赐却是有的。婉儿,内库既是由你管着,此事也一并交你办理,莫要太显眼,也别小家子气”

上官婉儿躬身应了。

武则天正要挥手让去时,唐松却道:“在下还有一事”

闻言,上官婉儿又皱了皱眉头,在天子面前张口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更别说还是为这些个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奏”

“在下想调用一人来帮忙”唐松也不废话,径直将贺知章的事情说了。

听说贺知章这状头居然被吏部分发到了陇右一下县做县丞,武则天微微蹙了蹙眉头,不过却什么都没说。

待唐松说完,武则天淡淡一句道,“准了”,随即回头看了看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点了点头。

该说的事情都已说完,唐松便不再有半刻停留。

目送唐松走出亭台顺着凝碧池畔走远之后,武则天略略一笑,“今岁科考,确是选出了一个可造之材”

这话当日从春明园回来时就已听过一次,这回就是第二遭了。不过上官婉儿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陛下看人自然是不会错的,只是这人实在太惫赖了些。不知礼仪也就罢了,焉有圣天子当面却伸手要钱要宅子的?”

“正因其赤心未泯,方能有如此锐气。至于跟朕当面要钱要宅子,这样的人反倒更可靠些”

言至此处,武则天挥了挥手,“罢了,不说他了。婉儿,你且说说这次针对诸武的风潮究竟是起于何处?”

闻言,上官婉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尽收,“臣女愚笨,委实不知”

武则天冷哼了一声,重新躺回锦榻时脸上已是一片冰寒。

……

当天下午,万福万寿楼最大的一间雅阁中热闹异常,因其喧哗声太大,甚至影响到了两厢的雅阁。

能来万福万寿楼的多不是平常人,随即两边雅阁中便谴了人出来探看,但等这些下人探问清楚回禀之后,两边雅阁中的宴饮之人一笑之间反倒不怪罪什么了。

作为神都最负盛名的酒楼,万福万寿楼每岁都会给新进士们提供一次聚饮的机会。这次聚饮新进士们无需交什么饭钱酒钱,只要留下一份墨宝即可。当然,能参与聚饮的只有进士科的新进士们。

今天就是今科二十五位新进士们的聚饮之期。这些人生得意之人聚到一起若不热闹才是怪事,又有谁会来与他们计较?

热闹的雅阁内众多新进士交互推杯换盏,游走不停,其间却有两人与这热闹的气氛有些不合。

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脸上带着浓浓的失意之色,正是今次进士科状头——越州贺知章。

时至今日,新进士们早已分发完毕。二十五个新进士中虽有十三人被分出都门,但其中七人都在京畿道,其余五人也是在江南东西两道中安置,数来数去,唯有他这个状头被分的最远,地方最偏。

今日一聚之后,新进士们就要各奔东西。当此之时,别人都是意气风发,却让状头贺知章如何开心的起来。

好在他身边尚有一人开解,“季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近来朝堂中颇不安稳,皇嗣之争有愈演愈烈之势,此时留在京中未必就是好事,宽心些!”

“庭芝你被分发到江南东道还能说是避风头,似某这般被支到陇右……”言至此处,贺知章落寞的一笑,“焉有避风头避到陇右的?”

“什么江南东道,某是不会去的”当日在桃李园中吟出《代悲白头翁》的刘庭芝淡淡声道,“不瞒季真兄,某已决意辞官了”

“什么?”

“宦海险恶,又太拘人心性,某实无意于此。天下之大,有多少青山妙水可赏,又何必自投险恶之境,落一个不自由之身”刘庭芝声音虽淡,但其间自有一股斩钉截铁之意,分明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此人姓刘,庭芝只是他的字,名为希夷。其人有一个名满天下的舅舅——这便是如今仍然深陷牢狱的宋之问。

刘希夷性子本淡,又出了宋之问这样的事情,自然更是对官场深恶痛绝。贺知章知道他心病所在,欲劝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在这时,便听雅阁中其他那些意气风发的新进士们话题渐渐说到了词事上。

近几日来,先是苏味道在接见新进士时大批词为乐官伶工不入流之作,士子作词实是自甘堕落。随后这话便经由百多名各科新进士之口遍传神都士林,由此引发了新一轮的诗词,乃至整个文学用途的大讨论。

在这一讨论过程中,士子们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今科另一位主考——唐松。

去岁,襄州唐松初来洛阳时可全是凭借着曲子词声名鹊起的。似这般说法,那唐松岂非也是浪得虚名之辈?虽暴得大名,终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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