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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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记事起,最好的朋友是夏尔,除了耶娘,最亲的亲人是阿舅,而负疚最多的,是陆长珉,可他们竟都与李忧离为敌,当真造化弄人。她想起躺在绿毯一样的原野上,风吹叶尖轻搔脸颊,天上白云斯须如天马,斯须若犰狳;想起师父下山时她与贺鲁偷酒饮醉,指着老松说“我没醉,不要你扶”,醒来后躺在大青石上,烟霞满天,众鸟归巢;想起她闯了祸,夏尔为她扛下过错,挨了一身鞭伤;想起对阿舅朦胧而错位的感情;想起千里奔驰劝说陆长珉时心中的天真与豪情……想起那些年她如今已不再有的潇洒与从容。如果可以,她愿与心上人逍遥山水之间,可李忧离心系天下,不能分|身陪她去实现她的一己私念。
此生最怕羁绊,却遇到了一生难逃的羁绊。
“想了什么?说给我听听。”李忧离眼神温柔如水。她知道他昨夜是去与太子告别了,那么,她也该与昨日种种说再见了。抚悠莞然道:“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是岐王妃。”
李忧离捧起抚悠的脸,轻轻吮她的唇——这是他听她说过的最美的情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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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婚期定在六月十五,礼部拟订的流程是从辛宅迎回岐王府,但李忧离与父亲商议后,皇帝同意把他出宫前居住的太极宫承庆殿做迎亲之用:岐王的婚礼相王不去,兄弟不睦的传言就会更加甚嚣尘上,家丑外扬,这是皇帝不愿看到的;可如果相王去,婚礼设在岐王府,别说相王心中不安,就连皇帝都担心大喜之日众人喝多几杯要闹出事端,故而设在承庆殿,都可安心。近来次子十分贴心,对相王以抗突为名,从岐王府、神策府抽调武将一事非但没有异议,还上表表示国难当前,必全力支持,又设身处地为弥合兄弟之情着想,虽多半是对皇帝同意他尽快与辛女完婚,以免丑事暴露的投桃报李,但也足令皇帝满意。
相王出发之日定在十六,他虽想尽早动手,但皇帝一厢情愿地希望两个儿子有机会修好关系,所以兄长的婚事,李君儒不得不出席。不过岐王摔伤腿后,李君儒倒觉得这安排是天助他也:若饯行在婚礼之前,李忧离借口腿伤不参加,他的计划便要落空,而现在,只要他能迎亲,就没有理由不来饯行。
于是嗣后几日,秦、吴两府各自忙碌,长安城风平浪静。
到了十五日那天,长安城“敕许弛禁”,也就是取消宵禁,允许士庶百姓观瞻岐王婚礼。岐王有大功于国,深得百姓爱戴,自从婚期诏告天下,长安的百姓就像准备过节一样张灯结彩。迎亲当晚,道路两侧早早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其热情比之四月初八迎接岐王凯旋丝毫不逊。
而辛宅内却是与外间截然不同的冷清。虽然布置一新,男女仆从也都忙忙碌碌,却现不出多少喜气。辛酉仁已被贬谪远方,如今辛家主事的是六郎辛韶光,虽然新妇父亲亡故,母亲远在蜀中不及赶回,可岐王并看不上她这位庶叔,认为辛韶光夫妇没有资格作为女方家长操持婚礼。侄女要嫁的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一不二的岐王,即便他以势压人,辛家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所以这一日,辛六郎照常在宫中当值,其妻则亦被排挤在整场婚礼之外。岐王乳母刘氏夫人坐镇主持,细务则由上官珏分派。
皇家迎亲的程序虽与民间大同小异,但考虑到身份,究竟有些不同,譬如这除了新妇就与辛家毫无关系而由岐王府一手操办的婚礼,自然不会难为自家大王。岐王两位傧相,驸马都尉高兰峪和齐国公世子张如璧一路与上官珏安排好的娘子们吟诗问答,顺利地从大门进中门入正堂,随从齐诵《催妆诗》,扯着嗓门吆喝“新妇子,催出来”,新妇登堂,隔着屏风扔过一只活雁,那边用红罗裹了,以五彩锦带缠住雁嘴,一阵忙乱安静下来后,再由傧相吟诗,童男童女撤障,撤去锦帐,一对新人终于见面,至此,李忧离未发一言。岐王府之人尚且淡定,辛府奴仆却吓得大气不敢出——岐王这架势哪里像是娶亲?说来杀人都有人信!
抚悠看着接过大雁坐在自己面前的李忧离,那雁十分不老实,虽被缠裹得像只米粽,却不放弃挣扎,李忧离低头看了眼,脸更冷了,把雁放在抚悠身前,撇嘴埋怨道:“早知如此繁琐,不如我带儿郎们杀进来把你抢回去痛快。”岐王做事真令辛家人惊讶。抚悠倒不意外,用手托了托九树花钗、九枚宝钿、两博鬓,是以比往日沉了许多的发髻,眼波流转之间道:“我听阿珏说,她原想安排几个‘杖婿’之人,找了一圈无人敢应,大王还嫌繁琐……早知如此,索性大王带一队儿郎,我自领一支娘子军,看谁抢得过谁。”这话终于把一路不苟言笑的李忧离逗乐。上官珏见他笑了,忙催促二人行礼。
行过奠雁礼,辞别宗庙,抚悠出门上了厌翟车,李忧离骑马绕车三匝,仪仗在鼓乐与山呼声中启动。马车起步的同时,抚悠听见车内传来一声闷响——
“咚!”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结婚了也是不容易2333333
猜猜马车里有什么?哈哈
☆、岐王妃(二)
栖息于终南山的鸮鹰飞跃龙首原,绵延数里,蜿蜒在坊间,多达千人的穿朱着绯、引幡执戟、大角鼓吹、伞扇障幢的迎亲仪仗像划破夜空的银汉天河,而簇拥其间的象饰诸末、朱轮八銮、左建旗、右闟戟的驷马象辂和赤质翟羽、金饰诸末的二马厌翟车则是最闪耀的明星。但岐王并未乘车,虽然九章九旒的衮冕并不适合骑马,但当革新变旧、华胡交融之世,衣冠乘马的潮流乃是长安的风尚。
岐王骑着枣红色胡马行在象辂之前,脸被灯火映红,染上一层喜色。虽然必定无人敢来“障车”,但岐王府一路撒钱,迎亲的仪仗从长兴坊,向西经过开化、安仁坊转向朱雀长街,行至朱雀门前横街向西,过光禄、太平坊向北至芳林门,走到哪里,都是山呼海啸、天崩地动一样的人潮汹涌,喧声鼎沸。仪仗戌时从辛宅出发,走了约一个时辰,才经芳林门入西内苑,再由北门入太极宫。
这天,北门当值的监门中郎将正是辛韶光,勘验文书过后,他令人打开宫门,仪仗中执兵刃的仪卫停在北门之外,但包括驾士、侍女在内的随从可以入宫。一同当值的监门校尉周一虎不无恶意地凑趣他道:“侄女出嫁,中郎将在此也算目送她一程了。”周一虎虽只是个小小校尉,但因与相王府有些关系,向来也不太将辛韶光这家道中落的上司放在眼里。辛韶光不予理会,只冷冷觑他一眼。
仪仗吹吹打打进了北门,经过宫城西边一片宫殿池湖摆开在承庆门前,侍女挑开车帘,厌翟车内伸出一只青羽金饰舄,侍女将王妃搀扶下车,青舄轻轻一点,落于大红毡席上,青质绣雉翟衣在紫朱红诸色为主的厌翟车的映衬下,若春山之欲滴、玻璃之流光,头上的华钗博鬓金光闪闪、熠熠生辉。男子打扮的小宫女小跑着“传毡”,王妃被步障团扇簇拥,缓缓行过上悬着三支箭的大门。
皇帝晚生的皇子公主也来贺喜——其实就是看热闹,尽管他们的生母与岐王的关系未必融洽,但岐王之邀却没有人敢公然拒绝,何况是喜事。他们在步障间捉迷藏,也有企图要窥看新嫂嫂容貌的,可步障之内的王妃仍还用扇紧遮花容,又有年长宫人的劝止,那些孩子便又嬉笑着跑开。一会儿岐王传令出来,担心忙乱中对年幼弟、妹看护不周,便令其各随保傅、乳母入殿先吃些菓子,观看傀儡戏。
承庆殿西南角早早搭好了青庐,新妇行礼坐帐,观礼众人起哄要王妃移开团扇,令众人一睹芳容,两位傧相如前替岐王各吟了一首《却扇诗》,新妇却端坐不动。上官珏道:“新妇怕羞,快快再吟几首!”张如璧讨饶道:“这一夜都是我与兰峪吟诗,可真要江郎才尽了,依我说,在座诸位都是高才,何不献诗几首,为大王与王妃助兴?”“此议甚好,我二人再各吟一首。”高兰峪附和,上前拉起一旁冷眼旁观的李君儒,“相王不帮兄长可说不过去。”又指宾客道,“诸位,机会难得啊。”李忧离从旁笑道:“谁能说动王妃落扇,寡人必有重赏!”图个喜庆欢乐,又有赏赐,于是能不能行的都闹哄哄摩拳擦掌准备一试身手。
“兰峪为何独独撇下我?”说话的人是身穿紫衫袍的太子。高兰峪忙要请罪,李忧离道:“姊夫不是不想,他是不敢烦劳兄长。兄长既肯纾尊陪我们玩闹,那必然是兄长为先。”又对贺兰长欢道:“十三郎,你虽说是娘家人,今日却是跟随太子前来,不妨也试一试,看看王妃是否徇私,给你这阿舅面子。”
李忧离这话就像庖丁手中那把刀,游刃有余地剖拆开双方的微妙关系,他们曾经是彼此信赖的亲人,如今却是立场相对的敌人,你自做你的表面文章,我却为人耿直,实话实说,不管你爱不爱听。李宗长听出弟弟句句讽刺,回头看了眼贺兰长欢——岐王的要求他不能不应,但若应了,作为娘家人,终是尴尬。于是太子解围道:“那就请十三郎代我作诗吧。”“如此,”岐王笑得清淡,“甚好。”
于是张如璧吟道:“青春今夜正方新,红叶开时一朵花。分明宝树从人看,何劳玉扇来更遮。”新妇不动,众人一阵嘘声,杜仲喊道:“此民间旧诗,不登大雅,右骁卫大将军该罚。”高兰峪见状直接推了贺兰长欢上前,认罚道:“我也是做不出新诗了,认罚认罚。”溜之大吉,携了张如璧同领罚酒。
贺兰长欢被推在新妇身前时,一时尴尬,不过转念又想这一切终究是快了结了,心中又难抑激动,即兴吟道:“宝扇持来入禁宫,本教花下动香风。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他是真希望她能落下扇子,让他这做舅舅的看到外甥出嫁时的模样,这一日,他已经等了很久,可就是如此令众人齐声称赞的诗句,亦不能使王妃动容。贺兰长欢倒并不失落:这本是预料中的。
高兰峪喝过了酒,回来打趣李君儒道:“太子少詹士这样的好诗都不入王妃之耳,大王压力可就大了!”李君儒与辛抚悠有过节,知道对方不可能为他的诗却扇,况且他们这些人不过都是凑热闹,新妇只肯为一人却扇,那就是新郎。但他一向自负才高,怎肯在众人面前落了下风?于是徘徊几步,抑扬顿挫地吟道:“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已知秦女升仙态,体把圆转隔牡丹……”
话音未落,只见新妇一直稳稳端在手中的团扇忽然微微晃动。众人不禁屏息,既是想一睹姮娥秦女之貌,也是想看看相王这首诗是不是能令挑剔的新妇满意。只见扇子缓缓落下,露出花钿、翠眉,就在所有人全神贯注之际,电光火石之间,新妇自袖间抽出一柄长剑,既准且狠地刺向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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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时辰前)
仪仗在鼓乐与山呼声中启动,马车起步的同时,抚悠听见车内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她顶着一头花钗,拖着繁重的翟衣,转身推开车内暗门,一只同样顶着一头花钗的脑袋露出来,那人捂着额头委屈道:“我睡着了,车一动,就磕着头了,好疼!”抚悠简直想翻白眼,可又心疼,抓着他的手,拖他出来,借着车内的灯光仔细端详:“让我看看磕得重不重。”那人忽就放下捂额的手,“嘻嘻”露出一口白牙:“骗你的,一点也不疼!”那与抚悠一模一样打扮,甚至也搽粉贴花的不是旁人,正是岐王的好弟弟,齐国公的好徒弟,也是抚悠从前的好玩伴,自从北突厥见过一面,就“失踪”了的淮阳王李宗玄!
抚悠心烦意乱,气道:“大王怎就选了你?你这样能担大任吗?”宗玄拉着抚悠笑道:“别啊,阿姊,你几年不见我,我早非吴下阿蒙了,这几年我一直跟随师父,专心习剑,如今放眼长安,亦鲜有对手!”“就算你剑法了得,这迷迷糊糊的性子怎么让人放心!”从抚悠认识宗玄起他就是个小迷糊,“今天这么大的事,你阿兄都几夜不能安眠,你竟能在车中睡着,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宗玄不服,撅嘴道:“这么长的路,我被关在那小暗室里,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我这也是……以逸待劳啊!”
宗玄说得也有道理,但抚悠想了想道:“我还是觉得不妥,我不能让你替我犯险,还是让我来吧!”宗玄笑她道:“阿姊若不同意,早些与二兄说,你同我说,我可做不了主。我若答应了你,二兄不得生撕活剥了我!再说,这怎么能叫替阿姊犯险,我可是跟着二兄做事!”说到是为二兄做事,宗玄无比自豪。
抚悠也知道临时改变计划并非上策,叹口气,帮他整理衣裳,忽然问道:“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