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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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所见未必为真,可世人却总易被眼蒙蔽。”贺倾杯话是对抚悠说的,眼睛却看着对面二人。抚悠觉他这话意有所指,可一时间又抓不住什么。
这只是鱼龙戏,后面还有巨兽负山、熊虎搏斗的曼延戏,贺倾杯见白衣人离开,便对抚悠道:“饿不饿?阿舅带你去吃馄饨。”抚悠见洛阳繁华,梁国强大,不禁为晋国担忧,也没了兴致,便点点头,由贺倾杯带着穿街过坊,到了某宅后门。
“怎么不走正门?”抚悠站在门口不肯进去。贺倾杯招呼道:“店家今晚不做生意,只能走后门,快进来吧。”抚悠嘴上不说,心里却道:“你怎知人家不做生意?若不做生意,你又带我来做什么?”
“阿郎,你可来了,叫侬(我:吴人自称)好等。”抚悠将信将疑之际,却听女子高亮火辣的声音,一打灯踏雪而来的少妇,慵髻斜梳,红裙婀娜,好似冬天里的一团烈火。还未等贺倾杯说话,女子的灯笼便照见了抚悠。她不由轻“呀”一声,提着灯笼将抚悠上下前后照了个遍,嗔贺倾杯道:“阿郎,这是谁家的小郎君?你可未曾说过要来。”贺倾杯打趣道:“怎么?有这样的年轻郎君来,你杜娘子还要仔细梳洗打扮一番不成?”那女子回嘴道:“嘻,侬这徐娘半老的可不出来吓人,只是阿郎若说了,侬家里不还有个妮子嘛。”贺倾杯大笑:“杜九娘,你家妮子才三岁呢。休说笑了,这是我外甥女,快来引路,别让我们站在夜天雪地里了。”说完转身走在前面——他轻车熟路,无需人引。
杜娘子闻言哑然,抬高了灯笼,几近“无礼”地仔细端详抚悠。好在后者并非养在深闺、一看就羞的娇娘子。抚悠虽不喜别人这样瞧她,倒还算给贺倾杯面子,只是坦坦荡荡地迎回对方的目光,道:“请娘子带路。”杜娘子这才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一拜道:“小娘子安和,这边请。”
这是一家普通的馄饨铺,兼卖羊汤、胡饼。正门掩着,果如贺倾杯所说“不做生意”。贺倾杯与抚悠落座,杜九娘接过两人的狐裘大氅放好,又往泥炉里添些木炭,一时间就见这不大的屋里红裙摇曳、进进出出,不一会儿便先端上两碗绿油油的东西。贺倾杯见了惊讶道:“九娘你还私藏了这样的好东西。”杜九娘笑道:“这不是专等阿郎来吃嘛。”抚悠皱眉,不知这好像长了层青苔的东西是什么。杜九娘解释说:“南人称之为‘茶’的。今年夏天有个赵国来的客商,在侬店里吃馄饨,送了侬些茶饼。”又转对着贺倾杯说,“侬这样的粗人哪吃得惯这样雅的东西,今日阿郎和小娘子来了,正好尝尝。”
茶之一物在秦汉或更早时已有,起初只做药用,后来才渐渐成为饮品。贺倾杯自然知道这风雅物在南朝的盛行,可北人受南下胡人和自身传统的影响,日常更喜饮酪浆、薄酒,大多喝不惯或是没喝过茶。
“这在北方也算个稀罕物,那客商为何……”贺倾杯抬眼促狭道,“不是看上九娘了吧?”杜九娘白他一眼,嗔道:“阿郎在小娘子面前说话也不检点些。”扭腰转身到后面去了。贺倾杯不以为意,对抚悠道:“来,尝尝。”抚悠捧起茶碗,看贺倾杯喝了,才轻轻抿了一口。
“如何?”贺倾杯眸子里闪着某种异样的光。
余味在齿间走了几个来回,除了特别的干叶子味,似还有胡椒、姜、蒜、盐和不知是什么果子的甘甜味,总之,很难用一个表情形容。贺倾杯眸子里的光同爽朗的笑声一同爆发出来,他就等这个表情呢!
“这十三郎也是,毕竟是他外甥女,这样欺负人家。”隔壁间里坐着两个青年男子,房间用木板隔开,看不见人,但并不隔声,故那男子讲话声音极低。另一男子并未接话。
抚悠眼睫轻扬,觑了贺倾杯一眼,捧着茶碗又啜了几口,几口下来感觉似乎不那么难以下咽了。抚悠笑道:“阿舅是生意人,不妨也做做这‘茶’的生意呢,我觉得将来在北方也能盛行,不赚这第一笔金可怪可惜。”贺倾杯将手抄起来,望着屋顶,兀自想了一阵,道:“我还是喜欢饮酒。”“酒也有的。”接话的却是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上来的杜九娘。摆好了碗筷,退两步道:“侬这就去给阿郎温酒。”
贺倾杯望着九娘背影,感慨道:“九娘原和她男人开了这家馄饨铺,我是常客。三年前,她死了男人,一个寡妇还怀着孩子,娘家又不在本地,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我想着若以后再吃不到这样的馄饨岂不可惜,便将店面盘下。她每年不论多少交我些租,我也还能时常吃到她家馄饨。”
抚悠举汤匙看着贺倾杯若有所思,贺倾杯笑道:“你是不是不信奸商还能做善事?”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存有偏见。起初你怀疑我的身份,后来又觉得我发国难财。是吗?”
抚悠虽然知道母亲故意不跟着他们就是要她自己来解决这件事,但却不知怎么开口,不料却是贺倾杯先将话挑明。她放下筷子,正襟端坐:“之前种种是我任性,希望阿舅原谅我年少无知。”说罢避席,深深一拜。起身,又道:“在我与阿娘走投无路时,是阿舅接济我们,在我和阿娘遇到危险时,又是阿舅出手相救,我若不知感激,那是连禽兽都不如了。但阿舅所为,外甥却不能苟同。”
贺倾杯了解抚悠的心思,他点点头,问道:“文信侯吕不韦的故事,你应当知道吧?”
抚悠一惊:吕不韦可谓古今政治投机第一人,贺倾杯与他一样面临天下纷争,一样是富可敌国的商人!
“难道阿舅……”抚悠探问道,“我知道梁国的宇文和北周的宇文原是一家,仁孝皇帝时因皇子夺嫡,破国全家,至今也还不出两代。贺兰家虽说显赫于周,但我曾听阿娘说过贺兰氏现有一支在梁国也很是显贵。晋国以尚武著称,赵国以富庶闻名。不知阿舅的‘异人’是在谁家?”
未等贺倾杯回答,却听一声喝彩——“问得好!这一问恐怕十三郎难答了!”
抚悠和贺倾杯寻声望去,竟是隔墙有耳!
☆、洛阳对
“我当是谁,原来是贤侄你呀!”贺倾杯认出来者,笑着起身迎上去。那人却只推手行个平辈相见礼,道:“十三郎,江都一别,可有一载未见,想必是财运亨通了!”“哪里哪里,哪比得上贤侄游学四方,意气洒脱。”两人你来我往好一阵“客气”。那人说话时余光不着痕迹地瞟向抚悠,抚悠也将他细细打量:幞头袍衫,身材挺拔,腰间仗剑,看样子倒颇有侠气,若单论相貌也只是中上人才,难得是一股坦荡的英气勃勃逼人,生生将一个相貌中上的人拔显得好似人上之人。再一点小细节便是这男子的轮廓较一般中原人深,但又不是胡人那种粗犷到粗糙的骨形,抚悠想,也许他还有些胡人血统呢。
“这位是……”寒暄过后,那人看向抚悠。贺倾杯笑道:“来,我来引荐。”先对抚悠道:“这位是我的贤侄张玠,字如璧,十二岁便能除暴安良,比秦武阳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又对张如璧道:“这是我的外甥女,秦璃,”秦璃是抚悠的化名,以其祖居秦地,小字阿璃,“阿璃,来见过张郎君。”
抚悠起身行礼道:“郎君安和好在。”
“原来是秦小娘子,失礼了。”张玠对抚悠倒也好似平辈一般。三人落座,贺倾杯与张玠照旧是一个“贤侄”,一个“十三郎”,叫得热络。贺倾杯与张玠之父乃是忘年交,兄弟相称,但因与如璧年纪相仿,关系又极好,不当着张父的面时两人便混叫一通,谁都不肯在辈分上吃亏。
温酒回来的杜九娘见座中多了一人,不由讶道:“三郎,你怎么出来了?”贺倾杯一听,指着杜娘子笑骂道:“好你个杜红绵,明知‘隔墙有耳’,竟也不与我说,果然是有了年轻郎君就见色忘义啊!”
抚悠低头抿着嘴笑:她这舅舅倒把自己当成胡子一把、褶子一打的老翁似的,也不照镜瞧瞧,生得倒比张家郎君还嫌面嫩。杜九娘可也不是经不起取笑的年轻娘子,一面布置酒具,一面顶了回去:“阿郎这话严重了,阿郎说了今晚要来,若非三郎,别人侬也不会让他进门。”贺倾杯并不反驳,张如璧脸上也是一派坦然,抚悠见三人如此,便知晓贺倾杯与张家郎君交情匪浅,而杜九娘对此亦十分了然。
“小娘子稍等,侬再去添只碗。”九娘转身欲去取碗。抚悠忙道:“不必了,我不饮酒。”坐在抚悠外侧的贺倾杯也一边倒酒一边道:“九娘别忙了,去看妮子吧,也让我们自在说话。”
九娘不乐意了:“阿郎这话说的,侬在你们便不自在了?”张如璧大笑:“十三郎,这杜娘子可真是浑身带刺啊!”杜九娘“哼”一声:“三郎直说侬是根荆条不就成了?”话音一落引得两个男子前仰后合,连隔壁间里的人都忍俊不禁,憋着不笑出声来。抚悠不好在人前放肆,偏过头去掩口而笑。待众人笑止了,杜九娘这才敛裙肃礼,道:“郎君们慢饮,侬稍后再来伺候。”言语放肆归放肆,礼行得倒是一丝不苟。
“十三郎,你可还欠着令甥一问呢。”张如璧朝抚悠扬扬下巴。贺倾杯一笑,“这天下嘛……”他移开几案中间的酒壶、油灯,“今岁上元,会于洛阳杜氏之馄饨铺,既无丝竹管弦之盛,不妨就来个‘坐而论道’、‘案上说兵’。”说着以指沾酒在案上划了几道山河,指着地域最广阔的一块:“先说赵国。”
“自东晋衣冠南渡,南方据长江天险,相对安定,有所开发,且诗书礼乐保存之完整远胜北方,也无怪乎他们自诩正统。我去过赵国不少地方,繁华旖旎令人乐不思蜀,可国人靡靡,战力不强,现在也就是北方尚未平定,无论梁晋都不敢倾国力放手一搏,害怕陷入南方战事的泥潭而让邻居钻了空子,可一旦北边有一方崛起,赵国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阿璃,你说是由北攻南易,还是由南伐北易?”
抚悠熟知典故:“熟难孰易我不知,但我知道秦灭楚、晋灭吴,都是北胜南。”
“不错!”贺倾杯道,“赵国国内不少人以为仪仗长江天险,便可高枕无忧,其实恰恰相反。长江虽为天然屏障,但只要夺下几个要点,这道屏障便可土崩瓦解。下游梁国文帝时已占据润州,不过近年来倒是被几伙匪寇盘踞,既不受梁,亦不受赵控制;中游荆襄之地暂还姓赵;上游却在另一家手中。”
“对了!”张如璧突然道,“怎么把西蜀忘了?我们说天下三分,是因为诸葛敞没有称帝,其实天下统共应算四家。况且能惨败晋国,西蜀实力不容小觑呀。”
张如璧话一出口便惊觉对面“秦璃”投过来的奇异目光,如璧心知说错了话,倒是贺倾杯给他圆了场:“贤侄怎知晋国兵败?我从长安来,这事对外仍还秘而不宣吧,我也是因为跟蜀中有些生意往来,才得知实情。”张如璧笑道:“十三郎从长安来,我可是从成都来啊!”他这样一解释,抚悠便也不疑。
沉思片刻,抚悠道:“晋之败在于仓促出战、战略失误、用人不当,并不能算双方实力的真实对比。去岁入秋后,晋军东西两面接连对突厥作战,主要兵力和能征惯战的良将都布置在北方。晋主手中无将,竟令文人出战;卢矩好大喜功,又选了自古进川第一险路,不是自取其辱吗?”
张如璧蹙眉道:“晋国毕竟腹背受敌,蜀军可不会因为敌人形势不利而暂停攻击。”
抚悠摇头:“冬天北方雪大,春天又是畜牧繁衍的季节,从现在到夏天,突厥人不会提兵南下,这时对蜀作战就没有后顾之忧,需要提防的,倒是梁国。”
张如璧点点头,又问:“不能和吗?”抚悠笑道:“西蜀若要参加中原逐鹿就必须东出剑门,而晋要稳定后方、扩充国力并进攻赵国,就必须效仿秦惠文王用司马错之计,先定巴蜀,因此双方一战难免。既然早晚要打,那不如早打,以免夜长梦多、日久生变。”
“好!”张如璧抚掌赞道,“没想到小娘子小小年纪竟能有此见识,当真是巾帼英雄、木兰灌娘啊!”
抚悠暗道说多了话,遂解释说:“家父曾在军中任职,他生前常讲这些事。我不过记下了而已。木兰替父从军,灌娘十三释急重围,我哪里能比?郎君见笑。还是听阿舅说吧。”这倒也是实话,她一个十四五岁的阿孩儿,即便早慧,若无人教,哪里懂得这些?确是平日受父亲耳濡目染之故。
“对,听我说。”贺倾杯见抚悠不愿再说,便接过话道,“如此,姑且认为西蜀早晚是晋国的囊中之物,除赵国后,就只剩下梁晋两家。贺兰氏是有人在梁国任官,不过我却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