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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敷完药膏,又扑一层轻粉,抚悠把玩着鹦鹉葡萄纹金花银粉盒,问她:“昨日庭中那位相貌出众的主事娘子又是谁呢?”阿春道:“那是郑媵,荥阳郑氏,其父现任礼部的郎官。”抚悠轻笑道:“难怪呢。”“难怪什么?”阿春问。抚悠但笑不语。阿春瘪瘪嘴,也不说话。
抚悠放下粉盒,又问:“昨日有个小宫人被她训斥,你知道吗?她不要紧吧?”阿春先是惊讶,继而感激道:“娘子善心,还记得她呢,我昨日去看过了,只是擦伤。”
抚悠下巴搁在手臂上,眼睛闪闪地喃喃自语:“她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我见到她时,简直以为就是她了,可那人比她年长许多……”——那人也没有这么胆小,面对死亡,她镇定自若,面对嘲讽,她比嘲笑她的人笑得还讥诮、还不屑,贵人们讨厌她,因为她的高贵令人自惭形秽。
身前背后扑过香粉,抚悠穿了素锦诃子,阿春为她在胸下束一根丝带,侧面打个结,忍不住叹气道:“她叫杨玉儿,是个可怜人。”——“她也姓杨?”抚悠心中电闪——“有个姊姊,长她八岁,叫金儿。”
杨金儿!果然是她吗?!
阿春一面服侍抚悠穿衣,一面道:“金儿生得容色姝丽,十四岁时被万年县尉司徒洪看上,要纳她为妾,金儿不从,她耶娘也不答应。司徒洪竟纠结无赖,杀死杨氏夫妇,要抢金儿,恰巧金儿去了舅家,可怜躲在柜中,目睹耶娘惨死的玉儿从此痴痴呆呆。金儿父母被杀,前去告官,有逾半载求告无门,反被诬偷盗,受了笞刑。娘子可知为何?原来司徒洪是时中书舍人,现中书侍郎司徒祚从子,司徒祚又与左仆射魏国公家有姻亲,因此一桩再明白不过的杀人案却迟迟不能还苦主公道。不过这事毕竟闹出了风声,被大王听说,传到了圣人那里,卢相也不好说情,终将司徒洪斩首于市。”阿春如今说起来,还有一抹大快人心的神采。
岐王能不避权贵,乃因他就是最大的权贵!不过这事与卢矩依附相王不无关系:虽说十年之前,李忧离还只是个被过分溺爱而时常胡来的皇子,在卢矩看来仍是乳臭未干的孩童,说不上支持,抑或反对,但因此事结下嫌隙,日后卢矩与司徒祚想不支持相王都难。是少年气盛不顾后果也罢,是是非分明品性正直也罢,终究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以岐王之骄傲,也不会因今日之势难两立悔当初之嫉恶如仇!
阿春感慨:“说起来,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金儿感念大王深恩,誓为大王效劳。大王见她生得美貌,便将她带了回来,交给贺郎君|调|教……”
“后来她就被‘贿赂’给了前梁的民部尚书?”抚悠插言道。阿春惊诧:“娘子怎么知道?”抚悠道:“你说的贺郎君就是我阿舅啊。”阿春恍然大悟:“是了是了,我怎么忘了!”又叹道:“金儿在时,有她照顾还好,她不在了,玉儿愈发胆小,哪怕声音略高些,都能把她吓到,且受了委屈也从不敢说……”
阿春的声音仍在耳边,抚悠却已不闻,时隔六载,她终于知道了前梁燕国公府侍妾之死的真相:与敷衍众人的盗窃无关,也与被众人猜测和乐道的妻妾争风无关,她是被识破了身份,由国公授意夫人杖毙!
一个女子,为了报恩舍身舍命,这样的事迹足登列女节义传,传之千古!然而感佩之余,又令人不胜唏嘘:她是个苦命之人,父母为奸人所害,又受权贵欺压,岐王虽帮她报仇,却不能让她回到过去平静的生活,而是训练她做细作,把她当成一枚棋子。活她者岐王,死她者亦岐王,金儿或许不悟,至死都感念岐王大恩,也算她求仁得仁,死无憾矣,但如此对待一个原本不幸之人,换做是她,能做得到吗?
李忧离做得到!
但……
抚悠又想:他亦非无情之人,而是像当年的阿舅一样吧,心有菩提木,身堕阿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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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忧离沐浴毕,久候抚悠不至,便遣人去打听,婢女回说道:“陇西夫人与上官娘子正拜会秦娘子。”
李忧离一脸“完了,万一阿嬭看不上这丑媳妇”的表情,从榻上跳下来……
☆、隰有荷
一番寒暄谦逊过后,陇西夫人坐了主座之左,她身穿深绛色裙衫,头梳云朵髻,是一位鬓发斑白,面相和善的老妇人。大约因她是岐王诸多乳母、保傅之中,故皇后最信任的一位,几乎不离岐王左右,所以抚悠竟还对她隐约有些印象,以及随侍在陇西夫人身侧的上官珏,似乎也正是当年总是紧追着她和李忧离小心看护的那个略长他们几岁,并且英勇地帮她击退大恶鹅的小娘子。
“我看不见,阿珏,给我说说秦娘子长什么模样?”因目疾失明的刘氏凭几而坐,微笑着对女儿道。上官珏向上望一眼,对母亲道:“秦娘子面若满月,目似青莲。”刘氏笃信佛教,听说秦璃有佛相,甚是欣喜。抚悠可从没觉得自己生得像尊菩萨,正想着,又听刘氏询问她郡望哪里,家中还有何人。抚悠便道是天水秦氏,父亲乃会州别将,在她出生前已战死,三岁那年北突厥寇边,她与母亲被掳北上,后西、北突厥内乱,她们辗转流落三弥山,幸得在那边的华人多年照拂,四年前打听到尚有亲戚在长安,便来投奔。
会州府别将秦征确有其人,其妻女亦在边乱中失踪,或许被俘,或许不幸丧生,其亲戚非缌远即疏于往来,李忧离为她杜撰的身世,既有眉有目,又无法核实,虽不能说天衣无缝,亦是难辨真伪。
刘氏听罢,叹息一会,道:“真是作孽啊,如今幸大王神武,威慑夷狄,边境的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上官珏从旁道:“阿娘,你只知道大王神武,却不知道秦娘子的功劳呢。”刘氏好奇道:“是吗?”上官珏便将抚悠作为玉都兰特使,往来长安与王庭,力促结盟之事说与刘氏。刘氏惊叹道:“娘子真奇女子!”抚悠谦道:“秦璃虽长于突厥,不敢忘故土,因缘际会,不过聊尽绵薄之力,不值一提。”
“话不能这么说。”刘氏满意地道,“娘子一言抵得上巧舌辩士,抵得上金银财帛,老妾看,乔杜等人不如。”——这话可实在说高了,抚悠莞尔道:“夫人过誉了,秦璃可与谋一时,乔杜二公足与谋一世,是秦璃逊于二公远矣,我听说,大王之计多出乔杜,即今算无遗策,画无失理,二公堪为人杰。”
岐王手下的谋士,刘氏自然了解,听抚悠如是说,喜她言谈得体,且能知岐王身边之人,点点头,却道:“我倒不知这些,这些年大王也不与我这老妪说朝中事了。”因又问,“娘子平日读什么书?”
抚悠揣度刘氏是跟过张皇后的人,张皇后辅佐今上登临绝顶,文韬武略不输男子,刘氏既曾服侍她,想必见识不拘于闺阁,且邺下之风,专以妇持门户,本就是常俗。但因刘氏毕竟是长辈,便宛转道:“也没读过什么,但幼学《家训》,母教《女诫》,略涉经史,唯观大略,不求甚解而已。”
“读史好,读史才能对大王有所助益。”刘氏的回答十分直接,毫不讳言其对读史的赞扬和对《女诫》的不屑,“至于《女诫》,虽非绝无道理,但里面太多东西不适合娘子这等身份的人。”
抚悠心下佩服刘氏见识,莞尔道:“夫人说的是,秦璃谨受教。”
上官珏转眼见李忧离进来,想他又故意不叫母亲知道,便不做声,只嘻道:“秦娘子谦虚,阿娘怎么还当真了?”说罢退到一侧行礼。刘氏笑道:“是了是了,老妾若言有不当,娘子切勿见怪。”
李忧离悄悄走到陇西夫人身后坐下,为她捏肩,边道:“阿嬭说的很是啊,我就不赞成《女诫》,什么‘生女三日,卧之床下,明其卑弱’,我将来要是有了女儿,”他望向抚悠,后者明其所指,低头不理,李忧离转对刘氏道,“都恨不能将她捧到天上,怎么舍得‘载寝之地’?再说,我衷心宠爱十几年,如珠如宝,难道就是为了让外姓人‘卑弱’她吗?那些从小被教导卑弱侍人的,一定是耶娘不疼不爱的!”
刘氏听是李忧离的声音,手搭在肩上握了他的手,笑道:“寻常人家,也是无法,若父母不教导其卑弱,将来在夫家总要吃亏,这就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之意。不过若是大王的女儿,有谁敢欺负?”
李忧离大笑,起身复坐于刘氏身侧,又问:“阿嬭与秦娘子聊得怎样?”刘氏抚着他的手,深慰道:“我只知道,我们的大王啊,以后可有人管了。”李忧离冲抚悠挤眉弄眼,抚悠垂首摆弄裙摆,懒得看他。李忧离贴在刘氏耳旁,亲昵地不知嘀咕些什么,只见刘氏笑得嘴都合不拢,宠溺道:“知道,知道了,是老妾没眼色了。”推开凭几,府身要拜。李忧离扶起她道:“改日我去看阿嬭。”又嘱咐随从小心服侍。
上官珏扶刘氏出了隰苓院,将从人远远支开,问道:“阿娘觉得怎样?”刘氏道:“皇后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上官珏却心存犹疑:“太子殿下不是嘱咐阿娘,这事不能让大王任性而为吗?”
刘氏不以为然:“大王年幼时,我怕辛家母女归期难定,耽误大王婚姻大事,因此瞒他,后太子以辛娘子乃‘叛臣’之后,嘱我勿令大王耽于私爱,我也以为有理。可如今,大王对她用情之深,眷爱之切,连我这瞎眼老妪都看得明白。诗中虽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但我看也因人而异,有些男人动了情,可比女人更深更烈。当年皇后薨后,圣人跟着丢了半条命,强要分开,我担心伤的是大王啊。”顿了顿,又道,“大王已不是六年前的大王,更不是十几年前的大王了,他有他的谋划,更有手下一班文武辅佐,不必你我做杞人之忧。况且我们岐王府的人,永远只能以大王之意志为意志,决不能踌躇两端。”因嘱咐女儿,“辛家娘子虽目下为客,但将来或为你我之主,府中大事,你要多问她的主意。”
上官珏笑道:“女儿也是这样想的,且正瞧瞧她的手段。虽说她在外颇能谋划,但从小远离族中妻妾妯娌的争斗,处置内事倒不一定应手。”刘氏点头,嘱道:“可也别做过了,她可傲气着呢。”
上官珏嬉道:“我瞧着辛娘子一副尊老敬老的模样,还换阿娘一句‘傲气’。”“她还不傲气?”刘氏气女儿不长心,“她若不傲气,就不会说‘聊尽绵薄’,‘可谋一时’,虽表面委婉,却无谦辞之意。她若不傲气,就不会自比读书‘观其大略’的诸葛卧龙,‘不求甚解’的陶元亮,你见过如此自谦之人吗?”
“好了阿娘,我都知道。”上官珏挽起刘氏的手臂,自负道,“女儿可最不怕伺候傲骨傲气之人,倒是色厉内荏、畏强欺弱之人,我上官珏才伺候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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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忧离目送陇西夫人,后者前脚才迈出殿门,他便转身手扶在抚悠腰上,低头额点额,痴痴地笑。
“笑什么呀?疯子一样。”抚悠口中埋怨,自己却也忍俊不禁。“陇西夫人知道我的身份,是吗?”没有理由相信刘氏会满意一个出身寒门,父亲只做到别将,又在蛮夷之地长大的孤女嫔于岐王。
“我没想瞒她,但想等你熟悉了王府的环境,再让她见你,没想到她这么心急。”李忧离牵了抚悠,一同坐于榻上。抚悠哂道:“你昨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想让她不急也难,大约她是急着要看看让岐王自己打昏自己的女人是不是个妖女。”李忧离摸摸额头,讪讪道:“阿嬭没有为难你吧?”
为难虽谈不上,言谈之间反客为主倒是有的,毕竟是皇后的陪嫁侍女,又是岐王乳母,信重两代,她这初来乍到之人不显露些手段,怎么可能让一个前辈故旧心服口服、死心塌地?但这种小事,抚悠不屑与李忧离提,那除了离间他和乳母的关系,兼示自己的无能外,没有别的用途。于是不正面回答,而是道:“你若信我重我,谁敢为难我?”这也是大实话,她的娘家不能指望,最大的靠山就是岐王。
李忧离握了她的手:“我何止信你重你?我是信你重你爱你敬你,其实,还有些怕你,怕你生我的气,怕你不理我。”抚悠扭身背对他:“别总说些不正经的。”才还一副深情款款模样的李忧离哈哈大笑道:“那就说说正经事。”“什么正经事?”抚悠问。“商议商议这漫漫长日,要如何消磨呀!”
这倒确实是件正经事!
李忧离沉思片刻,以拳击掌道:“春和景明,碧波荡漾,不如泛舟湖上!”联想到昨日之事,抚悠不觉眉头大皱:“我可不想坐船!”李忧离怪道:“你能和相王共乘一船,怎么就不能同我泛舟?”
抚悠大惊:“你怎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