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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何以解忧思-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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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时的心情:她已不是对男女之事毫不知情的年纪,李忧离做什么,要什么,她心里清楚,然而不婚而合,是违于礼,谬于法,更为她这种鼎族高门的女子所不齿,也不符合她对婚姻庄重的期许,可她怎样才能消解他心中的凄苦?他的苦,她感同身受,更甚于,她根本无法忍受那样一个英彩奕奕的人消沉至此,她既如此爱他,若舍得此心此身能救他于沉沦,那便此时给了他又有何妨?
  心正煎熬,不意压迫感忽然全消,一直吓得紧闭双目的抚悠睁开眼,见李忧离涣散的目光炯而有神,人也好似清醒了一样,他说:“阿璃,打晕我!”“什……什么……”抚悠没听懂,却见一条黑漆凭几从她眼前飞过,“砰”一声砸在李忧离额上,顿时皮开血迸,李忧离眼珠一翻,昏倒在她身上……
  “来……来人哪!” 
  *******
  李忧离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长,大约是显隆十七年以来睡得最沉最长的一次,以至有些隐隐头痛,但除此之外,他觉得很好,身体很轻快,心情也很愉悦。盯着帐顶发了会儿呆,彻底清醒过来,想要起身下床,却发现床榻边一个女子伏在引枕上,仍还睡着。他蹙了蹙眉,不知是哪个婢子如此无礼,但他今日情绪颇佳,无意追究,反而起了吓她一吓的顽心,于是双膝跪着,手撑在床榻边,一个飞鼠倒挂的姿势俯身去瞧——阿璃!李忧离险些栽下来:他无数次幻想一睁眼就能看见她,但不是一个床上一个床下呀!
  婢女见他醒了,过来服侍,李忧离笑着摆手,自己从床上溜下来,盘腿坐在抚悠身前。这个宁静的早晨如此美好,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桃花飘落的春天,他耐心地等她醒来。她穿着白色衫子,兔灰底色红蓝青宝相花纹红缘半袖,红花黑底的裙子,墨绿丝带——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阿春的衣裳,以前没发现这么好看呢。她面不敷粉,却肤如凝脂,唇不施脂,却樱口鲜润,似乎有些倦态,却尤加惹人怜爱,李忧离禁不住微微前倾,想偷偷咬一口那鲜美的“桃子”,“桃子”却忽然醒了。
  抚悠强支开眼皮,迷迷糊糊地见李忧离向她靠近,又忽然坐了回去,她揉揉眼,直起身来。她这一觉可睡得太累了,从塞外赶回长安的疲劳未得片刻休息,便被他连惊带吓,又整晚整晚口喃着她的名字,害她不得离去,只能在床边伏着小憩,不敢深眠。
  抚悠捏了捏酸疼地肩膀,问他:“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
  “神清气爽。”李忧离大笑,反问她,“你无事咒我作甚?”
  “我……”用凭几将自己打得头破血流都无事,岐王皮糙肉厚,她也实在无话可说。
  李忧离觉得她表情异样,也未细想,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抬头兴奋地问她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何不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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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汤

  将别人折磨得心焦力瘁,自己却跟无事人一样——岐王从来就有这种气跳三世佛的本事!
  “昨日发生的事你不记得了?”“昨日……”李忧离茫然。抚悠令婢女取过一面银镜,举在他面前:“看看。”李忧离照着镜子摸摸自己的脸,真不是被自己美醒的吗?满意地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不过头上却匝着细布,额角处透过细布,洇出暗红,不由伸手去触——哟,还挺疼。
  “你打的?”李忧离讨打道。抚悠气得指戳他的伤处,怒道:“好好想!”她虽只是蜻蜓点水,他却故意呲牙。不过岐王一怒,流血漂橹,佳人一怒,可是连岐王都要怕,李忧离只得从命,他背倚在床榻上,抬头望着缠枝牡丹卷草纹的屋顶,努力回忆,自言自语道:“昨日好像饮酒了……饮了不少……一个人……除了饮酒好像也殊无特别呀……”扭头看抚悠,后者显然不满这样敷衍的答复。
  李忧离偷偷叹口气,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继续想。“想起来了!”他忽然弹起上身,“后来你就来了!”抚悠板着脸点点头:“然后呢?”“还有然后?”李忧离泄气。抚悠愠道:“还没讲到怎么受的伤呢!”腹诽:若是昨日让这轻薄儿得手,还不认账了呢!
  李忧离无奈,肘支在隐囊上,手扶着脑袋,轻轻地拍:昨日,饮酒,无度地饮酒,骂人,摔东西,然后……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他支着头,转过去痴汉似的瞧抚悠,真是“美要眇兮宜修”啊。“看我作甚?”抚悠被他盯得不自在,痴汉却有道理:“看着你我才能想起来啊。”抚悠将头摆到一边,留个背影给他瞧个够,正露出颈后一块桑葚大的淤紫,李忧离伸手扒她的衣领,她捂着衣襟转头怒视,他却全未看见,只用力扯开。
  那斑斑点点的不是一颗桑葚,简直是一串青青紫紫的葡萄,昨日他……眼中瞬间流露出惊讶,怜爱,又后悔的复杂情绪,将她的衣襟轻轻掩回去,坐回原处。
  “记起来了。”他道。
  两人并排坐着,谁也不看谁,抚悠脸涨得通紫,将衣领拉得更高,缩在床榻与引枕间的夹角里,低着头责怪他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万一打出个好歹,可怎么才好?谁也还不了陛下一个爱子,更还不了晋国一个战神。况且,难道你希望将来自己的墓志上写,‘岐王酒醉,自击而薨’吗!” 
  “噗!”李忧离忍俊不禁:英明神武的岐王若是这个死法,恐怕后人要笑掉大牙了。“还笑!”抚悠瞪他,眼罩着一层薄雾。李忧离低了头,抓抓耳后:“我也是怕你不高兴啊,我醉得那么厉害,万一把持不住……我上次答应你的话,不能自己吞回去……”偷眼看她,她脸红得能滴下胭脂。
  抚悠虽恨他不知自爱,却又心喜他能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故佯装不屑道:“你能有那么在意我的话?” “当然!”李忧离将二人中间的引枕掀到床上,靠近抚悠。抚悠乘机劝他:“强极则辱,顺不思逆。劲风摧木而无损于竹,以竹有韧性,上善若水,以水能怀柔,我知道你性极刚烈,可你若真听我的,就该改改。人生一世,哪能事事顺心遂愿?输不起的人,赢不到最后,不管你从前赢了多少次!”
  这就算是雨过天晴了吧,李忧离似听也似未听,只顾点头如捣药,欺身上前,一亲芳泽。抚悠厌嫌地推他:“别挨我,浑身酒气!”“你身上也是。”李忧离笑。抚悠低头嗅嗅,气道:“还不是被你沾染的?”李忧离惫赖道:“那我们一起去洗洗?”抚悠恼了:“你怎么不将自己打死!”“我是说我们一起‘分、别’去洗。”他狡黠地将“分别”二字咬得格外清楚,笑她多心,在她发怒之前,大声唤道:“阿春!”
  *******
  李忧离令阿春将抚悠安顿在英华殿之东,只隔了一道小门的隰苓院。院中玉露殿内的碧荷汤,以白石为地,雕刻奇花繁叶,汤池砌成荷叶形,最外有锦帏一匝,锦帏内有四叠六扇柿木框屏风,帛面上绘侍女芙蕖图:不同于窄袖紧身的北方风格,屏风上的女子褒衣博带、裙长曳地,头梳灵蛇、飞仙等飘逸发髻,五官玲珑,体态娇娜,有毛嫱西施之美。四叠屏风上各题诗一首,分别是:
  梁简文帝二首,“十五颇有馀,日照杏梁初。蛾眉本多嫉,掩鼻特成虚。持此倾城貌,翻为不肖躯。秋风吹海水,寒霜依玉除。月光临户驶,荷花依浪舒。望檐悲双翼,窥沼泣王馀”和“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风起湖难度,莲多摘未稀。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刘缓一首,“春初北岸涸,夏月南湖通。卷荷舒欲倚,芙蓉生即红。楫小宜回迳,船轻好入丛。钗光逐影乱,衣香随逆风。江南少许地,年年情不穷”。
  陈后主一首,“相催暗中起,妆前日已光。随宜巧注口,薄落点花黄。风住疑衫密,船小畏裾长。波文散动楫,茭花拂度航。低荷乱翠影,采袖新莲香。归时会被唤,且试入兰房”。
  岐王母张皇后出身吴郡张氏,先祖北周时徙居关中,因此李忧离自小颇受江南文化熏陶,不过这更深层的含义,抚悠恐怕要为赵国“良可一哀”了:岐王连沐浴的时候都忘不了江南的……美人啊!
  汤池内十二名婢女,一字排开,中间两人梳惊鹄髻,着白衫,衣大红锦缘半袖,围锦纹裙护,穿黑白间色裙,左右各四人梳双环垂髻,鸭黄衫配云纹桃粉裙,手托承盘,盘中有鎏金香炉,盛澡豆的琥珀菱花碗,取水的白玉葫芦水舀,纳口脂面药的金银平托妆奁,盛新鲜乳酪浇樱桃的琉璃碗以及盛葡萄酒的银执壶与银底座蓝紫琉璃高足杯等,最末两婢女梳双鬟髻,带花冠,穿百戏服,持箫抱琵琶。十二人亭亭玉立,娴静如花,宛若一副展开的仕女图。“娘子万福。”众婢女一齐行礼。
  抚悠见这许多人,下意识捂严了领子,对阿春道:“让她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
  阿春等昨日听见抚悠惊叫,闯进去时见半裸着身子的大王晕倒在衣衫不整的秦娘子怀里,她就是再蠢,也看得明白,便道:“让她们退下,我来服侍娘子吧。”抚悠知阿春知情,便不拒绝。
  众人鱼贯而出。阿春上前为抚悠退去衣裳,脱下中衣及亵衣时,见她由肩及背大片青紫,指尖无意触碰,却引得抚悠触到烙铁似的瑟缩躲开,她双臂环胸,手握肩头,低头咬咬嘴唇,蚊声道:“岐王他醉了……”阿春不忍,赶紧为她披上纱衣,回道:“奴婢等在外服侍,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做奴婢的不妄语妄议主人之事,不该看的看不见,不该听的听不见,这是本分。
  阿春这话也恰将近日意外频发以至心绪不明的抚悠点醒:她们是奴婢,她虽不是主人,却事涉她们的主人,这件事上,但凡不欲自寻死路的,谁敢多一句嘴?她有什么好怕?——究竟还是太心虚了啊!
  足尖试了水温,冷暖合适,抚悠移步踏下玉阶,将全身浸润在温热舒适的水中,她可是要好好解解乏,并将昨日至今发生的事都理出个头绪了。仰头望去,汤池上张着青底金团花华盖,状似莲蓬,以华盖为中心,辐辏而下的八幅粉荷色绣花曳地纱帐,在氤氲的水雾之中,如烟似霞,屏风上的美人,活动了一般。
  抚悠自搓澡豆洁身,阿春跪在汤池边,挽起袖子,以白玉葫芦舀水为她冲洗。
  “昨日同你一起的宫人是谁?”抚悠问。阿春想了会儿,笑道:“娘子说的是上官娘子吧,她可不是宫人。”“是孺人?”抚悠歪头看她。“不是。”阿春道,“上官娘子是陇西夫人的女儿,陇西夫人是大王的乳母。大王无王妃,家中无主妇,便由夫人代行女主之职,这几年夫人上了年纪,患了眼疾,便是上官娘子主事了。王府中上至孺人,下至我们这些婢女,凡是跟女人有关的事,悉听上官娘子裁决。”
  抚悠疑惑道:“那些孺媵能服她管束?”“不服不行啊。”阿春笑道,“上官娘子是代陇西夫人行事,夫人是大王乳母,又受大王之托,代王妃行事,说到底,上官娘子的权力是大王给的,谁敢不服?”
  抚悠点点头,心下了然:王无妃,陇西夫人是岐王乳母,爵位既高,辈分又长,受皇后托子之遗训,得岐王孺慕之殊崇,是府内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夫人年老,所行职权悉委其女,上官娘子虽非王妾,亦非女官,却以同乳之亲,信赖之故,握拔擢之柄,行赏罚之事,是府内实际掌权的女人。
  沐浴过后,先穿一件素色宽袍,阿春引她来到浴池之东一间小室,室内有锦纹屏风、坐障、小榻、栅足几、香炉等物,榻上铺绫褥,置软枕,栅足几上摆放银镜、妆奁与彩绦、玉饰,榻旁圆形熏笼上覆着一领霜色绫衫,一件压金彩绣鸟衔花草纹绯红半袖,一条朱青间色穿枝花纹裙和一条绣红绿小团花的杏色薄纱披帛,熏笼旁放一双丹羽云头履,履头各缀两颗硕圆珍珠。
  抚悠叠臂搁在软枕上,将那身衣裳细赏一番,问阿春道:“这是谁的衣裳?”阿春为她搭了锦被半遮身子:“这是新衣裳,娘子。”抚悠又问:“那是谁的新衣裳,我好谢她。”阿春掀起抚悠所着素袍,露出玉背,跪在一旁为她敷化瘀的药膏,边道:“不是谁的,就是平日里备下的。”抚悠扭头看她:“备这个做什么?”阿春想了一会儿,笑道:“就是备下了,也不为什么吧,这不娘子就用上了吗?”抚悠莞尔。
  敷完药膏,又扑一层轻粉,抚悠把玩着鹦鹉葡萄纹金花银粉盒,问她:“昨日庭中那位相貌出众的主事娘子又是谁呢?”阿春道:“那是郑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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