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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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抚悠微福身,掀了眼皮向上瞧李忧离,故媚言媚语地笑道,“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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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怎么不去送阿璃姊姊?”李宗玄进帐的时候,见兄长手里握着个荷囊发呆,看他进来,便收了起来。“你不也没去?”李忧离反问。宗玄道:“我不是没去,是已经回来了!二兄,你在这里很久了呀!”
李忧离蹙眉道:“这本就是我的营帐,秦娘子走了,我自然搬回来。”宗玄努嘴:他才不信呢,兄长就是口是心非!于是故意问道:“那大王要将府僚和八总管召集到这里议事吗?”“何事?”李忧离问。
宗玄道:“今天得到三个消息。一好一坏,一个不知好坏。”李忧离觑他:“少啰嗦。”宗玄笑嘻嘻称“是”,道:“好消息是河东贼寇杨琼克部下起事,杀琼克以降,鲁国公收复太原,汾晋平复。”李忧离点头,意料之中。宗玄又道:“坏消息是河北贼寇邢铧自称汉东王,已陷洺贝魏相等河北十四州及河南四州,还俘虏了叔父渤海王等人,尽复冯阮旧地,且东接兵连齐、兖、沂三州的齐州贼寇莫小刀,遥为呼应,形势于我大为不利。”李忧离不置一词。
宗玄最后道:“贺郎君从钱唐传来消息,向者赵国朝廷内乱,相国何卓与大司马孙温争权,何卓杀孙温,独揽朝政,今又欲行废立,结果被手下谢璨谢煜明杀死。孙温对谢煜明有知遇之恩,谢煜明之所以曲侍何卓就是为了伺机杀他。现如今,何卓族灭,谢煜明以靖难之功,进为侍中、骠骑将军、都督十五州诸军事,俨然就快是何卓第二了。谢煜明自称陈留谢氏,不过恐为攀附,倒是其妻桓氏确确实实是谯郡桓,但也是家道中落,所以谢煜明其人背景不深。至于详情,贺郎君说他还要在钱唐多留些时日。”
李忧离听罢,起身道:“走,去听听诸公如何议论。”
“圣人初不用知静,以至卢九接连失利,丢失太原,现在看来,还是得用知静,用岐王的人啊。”老将军翟元篪感叹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轻蔑和愤愤。侯三水插言道:“就算如此,他们也会说杨琼克之败,功在卢相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艰苦卓尔、坚毅不屈,赵公不过是捞了个便宜罢了。”众人哄笑。史万诠哂道:“就算是运气,也没落在他们头上,什么叫福将,不服不行!”
“话虽如此,却不知此役胜利对知静是福是祸。”说话的是杜仲。侯三水问:“怎么说?”杜仲道:“知静与卢相本皆是首义功臣,知静又从大王平巴蜀、取西秦,论武功远在卢相之上,可在朝中却处处矮卢相一头,他那爆炭的脾气,嘴巴又不严,喝点酒什么都敢说,这新功还不知又要引出多少新怨呢。”众人沉默。慕容羡哂道:“正经卖力打仗的还不如在圣人面前邀宠的!”侯三水附和:“就是,相王不是新除了使持节都督相魏贝洺十六州诸军事、相州刺史吗?既然他都督河北十六州军事,就让他去河北呗!”
去岁年末,岐王才刚收复河北,今岁之初,圣人就封了相王使持节都督相、魏、贝、洺、刑、博、德、沧、冀、赵、幽、易、定、莫、桓、蓟诸州诸军事、相州刺史,其中,尤以魏州地处冲要,魏州处河南、河北界,以其形胜,护卫燕赵之地,不越魏则无以取赵,不取赵则无以取燕。
燕赵之地,历来军事、经济、人才皆为世人所重,岐王年来率诸将与王府僚佐餐风饮露,流血拼命,快速奔袭,至于两日不食,三日不解甲,身先士卒,至于一战亡三骑,涉险赴敌营,到头来,却是让在太极宫中高床软枕、美酒佳肴、歌舞宴会的李君儒捡了便宜,也难怪侯三水不服。现如今,竟还要岐王去帮相王肃清其都督府内之叛乱,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乔景摇摇头,笑驳侯三水道:“相王虽为相州刺史,皇后却不可能令他之官(赴任)。长安来的制书,如今陕东道行台变作了大行台,这一个‘大’字,一是对关东政策的调整,二是大行台‘品秩皆与京师同’,唯‘员数差少’,大王若能稳坐‘关东之主’,对日后大有好处,诸位想难道这河北之事不是分内之事?再说,哪有把统兵权拱手让予他人的?”坐在角落的辛甫道:“邢铧麾下文武皆为冯阮故旧,实力不弱,圣人能派给相王的将领也有限,要真去了,恐怕也是卢九的下场,到时还得大王收拾残局。”侯三水道:“那正好,也让他们知道仗不是谁打都能赢!”
杜仲道:“要我说,这邢铧乱得也正是时候,大王的步子迈得太大、走得太快,反而对大王不利。杨琼克之乱,圣人为何就是不肯用大王的人?不正是想把大王晾在一边?如今河北也乱了,却正能显示出战事之艰苦反复和我们岐王府无可取代的地位!”“嗯嗯,在理在理。”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李忧离目视宗玄,宗玄会意,掀起帐门。“大王。”众人纷纷自坐榻、胡床上起身行礼。李忧离环视四周,面罩寒霜。众人不知他因何不悦,面面相觑。“你们刚才的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李忧离走至众人中央,转身,冷道:“大敌当前,天下未一,诸公倒有分羹的雅兴。分的是什么‘羹’?自相鱼肉!”
张如璧见气氛不对,和高兰峪交换了个眼色,上前劝道:“大王莫怒,他们这么说,也是为大王着想。”“为我着想?”李忧离哼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众人莫敢作答。
李忧离嗓音低沉:“你们记着,我不需要有人为我这样‘着想’!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但我要告诉你们,蝇营狗苟要防备,但不能因为防备蝇营狗苟而损害朝廷的利益!海之大鱼,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制!”他走至侯三水跟前,质问道:“什么叫败了正好?损兵折将损的不是我晋国兵将?再让我听见,先笞你五十!”侯三水被他的气势压得不敢抬头。李忧离又横杜仲:“什么叫乱的是时候?兵戈不止苦的不是我晋国子民?”转对众人,“小人需防需斗,但务以不伤国本为念,务以天下大局为先!因私废公,养寇自重,作壁上观,幸灾乐锅,我的人不许这么说,也不许这么想!”
众人被其光风霁月之胸怀感染,齐声喝道:“是!”
李忧离这才点点头,绷紧的表情舒缓下来,对乔景道:“今后议事,延嗣和靖远也要参加,今日不必了。”
“是,属下知道。”
李忧离转身归座,众人也各自归位,杜仲乘机肘附乔景,对他挤眉弄眼,附耳低声道:“这分明是大王舍不得秦娘子,心里难受,却拿我们出气!”乔景苦笑。
李忧离接过安思慎递上的饮子,润了润喉,道:“说说谢煜明吧。”
☆、生嫌隙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吴侬软语萦绕着袅袅的苏合香,孩子在母亲的歌谣中睡得香甜。谢煜明凑近女子如瀑的长发,闭上眼睛,深深吸气,仿佛嗅到了杏花和烟雨的味道。“阿媛,怎么还不睡?”谢煜明坐在妻子身边,低头去看熟睡的孩子。桓媛道:“睡不着,来看看阿奴。你呢?”谢煜明握了她的手,蹙眉:“手还是这么冷,也不多穿件衣裳。”说着将自己的外氅脱下,起身为妻子披上。桓媛扣住谢煜明为她加衣的手,抬头道:“煜明,去歇息吧。”
谢煜明叹气:“阿媛,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桓媛担忧道:“那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吗?”谢煜明复又坐在妻子对面,焐着她的手:“可以说没有,也可以说很多。”桓媛摇头以示不解。
谢煜明道:“北朝李氏的内斗会给我们争取时间,可能是几年,但不会太长,不过如果我们在这期间能实施一次成功的北伐,不求能如宋武帝直趋西京,但求能如淝水之战,令北方重陷分裂,那我们就会有十几年、几十年。”桓媛听罢,疑问:“若李氏没有兄弟阋墙,或其中一人很快胜出,我们就没有时间了,是吗?”谢煜明仰头对着虚空叹道:“天意从来高难问。”——他怎么会允许李家兄弟不内斗?
桓媛轻拢烟眉,低声怨道:“阿奴还盼着你带他去打兔子呢,你今后怕是不得闲了。”
谢煜明凝视妻子,眼眸中化开浓浓的春意:曲侍何卓,韬光养晦的那段日子,带阿奴驾鹰走狗逐兔,与妻子折梅抚琴弄箫,当真惬意,不知何时才能再有那样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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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帐外却仍十分嘈杂,因为明日一早便要拔营,除了帐篷和卧具,一些能装上马车的今晚便要提前收拾。突厥人逐水草而居,他们不像华人,有那么庞大的辎重,他们单人单马或双马,兵器背在身上,赶着会走的口粮——羊群,只有帐篷、马料等少数物资需用马车拉载,所以,也没有太多可收拾的吧,但抚悠从他们的声音中听出不愿将这临行前的一夜过早睡去的兴奋。
也许是因为这场艰苦的战争的结束,也许是因为庆幸自己仍还活着,也许更是因为终于可以回家了吧,金山以西,王庭的丰美草场,就要迎来草长鹰飞、牲畜繁衍,一年中生机勃勃而最忙碌的日子。辛勤地照料新生的幼畜,它们是丰富美味的食物,是结实保暖的衣装;带着孩子将去年冬天的猎鹰放生,教会他们感激神明的恩赐,不可取求无度——抚悠幼时也跟随父亲参加过这种仪式,当她向父亲炫耀自己的聪明,说“那是因为鹰隼在春天要生小鹰小隼,所以才放它们回去,到了秋天,再抓它们回来”,父亲哈哈笑着,将马背上的她圈紧在怀里,说:“虽然如此,但这确实是突厥人生活和精神的仰赖,敬畏神明的恩赐,继承祖先的传统,与天地万物和谐相生,不论是突厥人,还是华人,都应该遵循。”
“你怎么看李忧离给我们开出的条件?”契苾那忠问明显心猿意马的抚悠。
抚悠、夏尔、那忠三人围火炉而坐,金发的绮斯丽在不远处翻烤着炙羊肉,不时偷眼去瞧面色凝重的玉都兰可汗。抚悠收回神游千里的心思,略整理了合约的内容,道:“就是说,晋廷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的好处有二:一是不犯边境,二是不侵商道,晋廷许诺我们的好处也有二:一是支持夏尔,年给财帛,二是默认我们在西域的主人地位,承认高昌、焉耆、于阗、疏勒、龟兹,甚至吐谷浑对我们的附属地位。”
契苾那忠不屑道:“除了高昌、吐谷浑与晋境接壤,晋廷对焉耆、于阗等地,那就是……华人有句话……对,‘鞭长莫及’,也能算给我们的好处吗?”
抚悠故意重重“唉”道:“我说大俟利发,你想得到更多的好处,也先要把对方打败吧!就目前的情形而言,能达成这样的协议,平心而论,难道不是优厚异常吗?”又对一直凝眉不语的夏尔道:“别想那么多了,晋廷得到北方的稳定,我们做了西域的主人,各取所需,不很好吗?虽然一统草原是不世的功业,但北突厥实力尚存,况其各部落对我们并不归心,我们孤军深入,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如今在晋廷的斡旋下划山而治,每年从晋庭得到大量财帛,不失为当前良策。至于北突厥,可徐而图之。说到底,要想统一草原,不是打赢一场仗那么简单,而要有充足的兵马、牛羊,否则胜利得来容易,失去也容易。”
“我记得,当时撺掇着可汗打北突厥的就是你吧,现在劝退的也是你。”契苾那忠话中有话。
抚悠哂道:“是,出兵北突厥是我的主意,可我原本的计划是稳扎稳打、步步蚕食,是谁打得顺风顺水便一头扎进北突厥腹地,将我的话全做了耳旁风?你现在问我,我的主张还是要打,一个分裂的突厥汗国是无法对抗中原王朝的,但绝对不能贪功冒进,而是一年打下一点土地,征服几个部落,在不引起北突厥和晋庭恐慌的情况下,蚕食北突厥,等到他们发现我们强大,就为时晚矣。”
契苾那忠撇嘴,推卸道:“你是反对,可也没强烈反对啊。”
抚悠被他气笑:“当时是谁一口一个我是华人,打心底里不想看突厥统一的?别人都这样说了,我还能傻乎乎地不知避嫌?”说罢,叹一口气,对夏尔道:“当时那种形势,是谁都会被冲昏头脑吧,其实我也是存了侥幸的心思,又害怕自己的谨慎耽误了你的大事,才没有坚持,现在想来,我也有错。”
夏尔看一眼被驳地缄口不言的契苾那忠,对抚悠道:“你是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