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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何以解忧思-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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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坐骑,行鹿麋小径、山林枯涧徒步上山。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虽然抚悠一直觉得陶渊明一篇《归去来兮辞》已将隐居生活描摹尽了,但身临其境毕竟不同。山间略平敞处耸起几间茅屋,竹篱参差,柴扉虚掩,山下已开谢了的桃花此间正盛如晚霞。暮云蔼蔼,众鸟归巢,夕阳下的群山湖泊被流云飞鸟割裂成不同的色块,绚丽之至。微风拂面,抚悠不由心神摇曳。
  小仆思慎上前对着院中问了一句:“主人在家吗?”
  只听一声童稚的声音——“来者何人?”院中飞窜出一个十岁上下的白衣童子,童子一见贺倾杯,大喜道:“贺郎君!”连忙上前施礼。贺倾杯问道:“贺鲁,你师父呢?”童子一面伶俐地答道:“师父进山采药,还未回来。”一面大开柴门,将众人揖让进来,又欢快道:“大好大好,我今日猎的大野猪正派上用场。”
  一个壮汉拍拍肚皮笑道:“小儿郎,一头野猪可不够我们这些大肚汉吃。”那叫贺鲁的童子抓抓头,道:“那我再去抓几只獐鹿糜子。”“不用不用,他们逗你呢。”贺倾杯道,“我们自带了酒肉。”
  “还是郎君想的周到,那我这就去准备,等师父回来,正好用餐。”贺鲁说干就要干,贺倾杯摇头笑笑。“不忙不忙。”他指着抚悠道,“这是我的外甥女,你先领她去安顿下。”贺鲁早从师父那里知道贺郎君要送一位小娘子上山习艺,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于是上前行礼道:“娘子这边请,房间都收拾好了。”
  抚悠分明见那童子撇了下嘴,眉峰挑动。
  屋内陈设虽然简陋,但一应物品俱全,贴身的被褥也换了新的。阿嫣便把几大箱衣物、用具收拾出来,按着抚悠的习惯摆放,抚悠则只管对着象牙签子将自己的书卷排好,待她二人整理完毕,院中已支起了帐篷,架起了篝火,一只抹了油的光溜溜的大野猪正架在火上烤得呲啦作响。
  “这可真跟行军打仗一样。”抚悠看着有趣,便想上去帮把手,让大家尝尝她的手艺。
  贺鲁正好瞧见,上前阻道:“这不是给娘子吃的。师父回来了,请娘子进屋。”抚悠皱眉:听他话里的语气,他是觉得她这样有失身份吗?碍于是在阿舅朋友家中,又是初到,抚悠便忍下了心中不悦。
  进得屋中,打眼看见一位长髯长者与阿舅分宾主就坐,抚悠不敢造次,低下头去。贺倾杯道:“阿璃,快来见过师父。”抚悠低头小步近前,跪在蒲草垫上,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地,行了学生见老师的稽首大礼,奉上束脩,敬了酒。那长者受了她的礼,端着羽殇,略一打量,笑道:“早听说辛将军有一颗明珠,果然名不虚传。”抚悠什么也没说没做,不知道自己哪里“名不虚传”,好在有阿舅帮她客套。
  行完拜师礼,久未相见的二人便将抚悠打发了,抚悠也正乐得去吃烤野猪。王辅仁邀了贺倾杯手谈。“大王要把宗玄送到我这里,你又把外甥送来,我竟只与你们看孩子了。”王辅仁哭笑不得。贺倾杯笑道:“我这外甥与众不同,望兄悉心教导,亦不负与辛将军昔日情谊。”
  贺倾杯提起辛玄青,王辅仁亦十分感慨。二人沉默,专心厮杀起来。贺倾杯小胜,王辅仁投子道:“你我都是一样的稳,赢也沉闷,输也乏味。”“那是自然,”贺倾杯笑着分开黑白子,“还是大王那种直接上刀的棋风,不管谁死都痛快。”王辅仁呵呵笑道:“他哪里懂得弈棋?”却是满是长者慈爱。
  “你今日去见了谁?”贺倾杯问——“采药”乃是暗语——“长安那边有新消息?”
  “十郎。”王辅仁道。“令君?”贺倾杯倒有些惊讶,“他不在西征路上?什么大事,用得着他亲自来传消息?”王辅仁端起水盏,抿了一口泉水:“他只是路过,见一见我,随后便往突厥去了。九娘给长安传信说我们送给北突厥大小可汗们的礼物,他们都非常满意,且已挑起了北突厥忽棘可汗与薛延陀乙谜可汗之间的矛盾,大王派十郎前去,正是有意加剧他们的裂痕,甚至促其决裂。”
  贺倾杯将一枚棋子捏在指间——说是棋子,不过是块不规则的白色石头——手拈石子敲了敲棋坪,若以棋局喻天下,则中央天元与四角星位分别代表了中原、巴蜀、关陇、河北与东南,棋子从西南划到东北,贺倾杯不无担忧道:“大王的棋……会不会行得太快了?”
  王辅仁却不以为然:“大王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即便如今快走一步,还恐怕他将来嫌慢。”贺倾杯道:“大王的布局固然是好,可一切都要西南战事顺利,而战场上的事毕竟瞬息万变。”
  “虑多则滞,思多必失。”王辅仁打断他道,“你忧也如此,不忧也如此,何必自扰?”“那倒也是。”贺倾杯解嘲一笑。又问:“你一向在河东与诸豪杰结交,可见过陆伏虎此人?”
  王辅仁摇头:“没有,这个陆伏虎很不寻常,你怎么想到他?”贺倾杯便将路上遇险的经过说了。王辅仁听罢感慨:“果然是将门之后!”贺倾杯却道:“我倒担心,这个陆伏虎日后会不会成为太过难缠的对手。”
  王辅仁笑他:“十三郎就是想得太多。陆伏虎不是一般的盗贼,你想将蛟龙关在池子里,怎么可能做到?”贺倾杯看着王辅仁若有所思。王辅仁摇着羽扇,微微一笑:“可蛟龙,毕竟不是真龙。”
  *******
  翌日送别了贺倾杯一行,王辅仁将抚悠叫入草堂,抚悠这才算把师父的容貌看清:他五十多岁,须发半百,凤目隆鼻,长髯一丝不乱地飘至胸前,说话时两颊会有两道深深的沟,仿佛刀刻出来的一样。
  “师父年轻时当是个十分好看的男子。”抚悠心下不恭地想。
  王辅仁询问了学业上的事,倒也简单,只是问抚悠读过什么书、喜欢什么书。抚悠一一作答。王辅仁听罢含笑不语,起身在书架前不急不慢地踱着步子,最后取出一卷书,对抚悠道:“我须得下山几日,回来之前,你将此书背熟。”他将书卷按在几案上,而不是递给抚悠,抚悠揣度师父是要她在他走之后再看,便不急着打开,也不问师父让她背的是什么,只拜手道:“弟子记得了。”心里还顽皮地想:看师父神神秘秘的样子,莫非是什么玄奥的天书?即便没有洛书之神,至少也该有《素书》之奇吧。
  王辅仁赞许地点点头,招呼门外的贺鲁,贺鲁为师父递上早收拾好的行李。王辅仁嘱咐他多多照顾抚悠,抚悠瞥见贺鲁又在皱眉头,不过听到耳中的自然是肯定的答复。两人恭送师父下山后,抚悠因好奇师父究竟留给她什么奇书,便将贺鲁甩在身后,匆忙跑回去展开来看。
  卷首两个规规矩矩的钟体字——《女诫》!
  

☆、金蝉计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贺鲁的声音把抚悠拉醒回来。抚悠拍案而起,将卷轴背在身后,又气又恼地冲贺鲁吼道:“看什么看!”
  贺鲁向后跳了一步,拍手笑道:“《女诫》啊,《女诫》是什么?我没看过呢!”
  抚悠气得将手上卷轴直接朝他扔过去,贺鲁嘻嘻笑着,一拧身便跑没了影。抚悠兀自生了一通气,踢踢踏踏到卷轴遗落的地方,捡起那卷《女诫》,想:“曹大家续著《汉书》,做《东征赋》,固然是文采斐然,代兄上书、明讽暗示,也足见其兄妹情深,才思敏捷而有机变,可这《女诫》,作班家私书也就罢了,弄得全天下女子都要奉行,却不是好事。我拜师是为了方便从河东跑回突厥,却要在这里学妇礼,真是可笑!”
  “哗啦啦”翻到卷末,瞥见“妇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爱已也;舅姑之爱已,由叔妹之誉已也。由此言之,我臧否誉毁,一由叔妹……”,不由哂笑:“既然夫君钟意与否由叔妹决定,索性嫁予叔妹好了!” 
  抚悠将《女诫》胡乱卷起,带回房中,便再不提这事,拿了从洛阳带来的地图,研究路线,一旦她摸清了师父日常行程的规律,便可偷偷溜下山。贺鲁一两日见她没动静尚沉得住气,可第三日上见她仍只是优哉游哉,只字不提《女诫》的事,便忍不住找她的不痛快,提醒她:“师父可快要回来了,你那《女诫》背熟了?”抚悠轻哼一声,给他个后脑勺:“关你什么事?”
  抚悠听见贺鲁气呼呼的声音,有时说急了他就跳着脚道:“小娘子们都是一般没道理!”抚悠倒有些好奇:她以为自己上山之前,山上只有师父和贺鲁两人,怎么他还见过其他小娘子吗?
  师父却没那么快回来,一日抚悠偷偷拿了贺鲁的弓箭,牵了火鹞子出门遛马。天气晴好,贺鲁正躺在门口孤松下大青石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抚悠临走前还特意跟他打了招呼。他咕噜咕噜,不知应些什么。待抚悠猎了两只山鸡回来,拎着野味出现在贺鲁面前时,贺鲁揉揉眼,惊讶道:“你射的?你会射箭?”抚悠晃晃手里的弓,得意道:“什么叫会?你要是对我好些,我可以收你为徒。”
  贺鲁跳起来,不服道:“哼!少说大话,改日我们比试比试,输了的才给人当徒弟!”
  抚悠觉得贺鲁的鼻子都要歪到耳朵上去了,大笑道:“好啊,怕你不成?要比试,我看今日就好。”
  “比就比!”贺鲁也不含糊。于是两人选定了远近三棵树,画上靶心,相约比试三箭。贺鲁年纪虽小,箭法却是不俗,但抚悠不但箭法好,而且运气更好,最终取胜,贺鲁却耍赖不干:“不行不行,你是师父的弟子,我也是师父的弟子,我要是再做了你的弟子,那就乱了!”
  抚悠早料他会如此,转身抚着火鹞子,对马儿道:“好马儿,我看有些人是不懂什么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愿赌不服输,也真不羞,你说他还算是个儿郎吗?”那马似通人性地把铃铛摇得“晃啷”作响,气得贺鲁直堵耳朵。抚悠赞同道:“唉,我看也不是,连个小娘子也不如!”
  贺鲁涨红了脸,羞恼地说不出话,想拔腿跑开,可觉得落荒而逃日后更要遭她耻笑,还不如由她今日奚落个够,省得来日报复。抚悠趾高气昂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肚里早就笑翻。待她觉得欺负够了,才装作大度地摆摆手。“罢了,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做我弟子也行,不过——”她在他面前站定,“日后别见了我就鼻子歪到脸上去,怎么说我也长你几岁,长幼有序,你懂吧,这样,日后就唤我阿姊吧。”
  贺鲁抬头碰上抚悠笑眯眯的眼睛,愣了一愣迅速向后跳开——躲开她伸出来正要轻拍他脑袋的手。贺鲁拎起两只野鸡,高声叫道:“我去把鸡拾掇出来。”如蒙大赦地跑到后厨去了。
  贺鲁因为抚悠箭法胜过自己,又与他姊弟相称,终于放下心中芥蒂,对她殷勤起来,烤好的鸡腿也先让给她吃,抚悠对此十分受用。山中冒起一股青烟,弥漫着令人垂涎的香味,抚悠与贺鲁边吃边聊,贺鲁问她跟谁修习箭法,能否教他,抚悠自然满口答应,也问贺鲁一些事。贺鲁只说是三年前到的山上,师父闲来教他读书练剑,他则照顾师父起居。她还向贺鲁打听师父一月下山几次,一次几日。贺鲁却道:“阿姊没听说过山中无岁月吗?我可从来没算过这些。”抚悠也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不过她的马还在养伤,索性等几日自己观察。她也是才知道贺鲁并不姓贺,而是姓白,白贺鲁。
  “以后我就叫你白鹤了。”抚悠笑道。
  “为什么?”
  “师父像个老神仙,神仙可是乘白鹤的!譬如安期生啊,王子乔啊,还有……”
  贺鲁明白过来她说的此“白鹤”非彼“白贺”,气呼呼打断道:“你那《女诫》背熟了?等师父回来看你怎么办?”抚悠才不在意,咬下大块鸡肉,只见她腮帮动了几下,便将骨头都剔下吐出,吃得快却不失文雅,贺鲁大笑:“你吃鸡的样子像只狐狸,哈哈,对,你别嚣张,看老神仙回来收了小狐狸!”
  抚悠白他一眼:不过他说得还真不错,她原本乳名就差点叫了“阿狸”。“没大没小。”不消片刻抚悠消灭了一根鸡腿,舔舔手指,“说过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妙计。”
  翌日师父便回来了,白日略作休息,吃过晚饭,便考校两个弟子近日的课业,贺鲁交了这几日临写的楷字,又舞了一套剑法,师父夸奖、指点几句,便放他玩耍去——门口他朝抚悠扮鬼脸,从嘴型上看得出他夸张地说着“《女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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