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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乱世为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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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辞世几年后,游家的长辈老的老,去的去,也死得差不多了。
  于是父亲把成婚前就已经定下一桩亲事扶了正,也真难为那王氏忍辱负重,早已生下一男丁,竟是能苦苦等候游德川十余年。待得游德川产业办稳了,方登堂入室,明媒正娶地进了游家。
  游淼听到这话时,不是没有动过回母舅家的念头,但少源茶庄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一个败家子大舅,终日挥霍祖上积蓄。一个空有志向,却苦无钱财的小舅,这些年里少源茶庄也是入不敷出,回去又能做什么?
  孙嬷嬷还在这房中用茶,外头木棋儿却忙不迭地进来,朝游淼连打眼色,游淼微一蹙眉,吩咐道:“有话就说,嬷嬷不是外人。”
  “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木棋儿颤声道。
  孙嬷嬷听到这话,嘴巴略略张着,老脸皱了皱,又哭了起来。
  游淼道:“我去见爹一面,李治烽,你跟着我,木棋儿,你吩咐辆车,送嬷嬷回家去。”
  游淼深呼吸,整理了衣袍,坐在外屋的李治烽一直听着房内交谈,此刻起身跟着游淼出去,孙嬷嬷颤巍巍地出来,又反复朝李治烽说:“你是哪儿来的人,怎地没见过,我们少爷命苦,你可得好好照看着……”
  李治烽点了点头,游淼又好言安慰一番,穿过走廊,站在东厢院里,听到堂屋外传来的交谈声,正是自己父亲在吩咐人。
  雨过天晴,游德川的靴头还沾了些泥,背着手,带着儿子游汉戈一路上山庄里来,抬轿子的家丁远远跟在两人后头。
  游淼长得像母舅,而游汉戈则长得十分像游德川自己,一样的一字浓眉,多年随母过养成了一身少年老成的气质,眉头总是微微蹙着。宽额大耳,肤色黝黑,皮肤粗糙,一双眼睛炯炯逼人,透出算计与思虑的神色。
  游德川说:“你有甚么想的。”
  游汉戈说:“爹,孩儿以为,这批货,要脱手宜早不宜迟,明年年初,新茶一上市,多半又要大涨了。”
  游德川点了点头,不予置评。
  进了山庄二门,绕过院里,王氏迎了出来,笑道:“回来了?”
  游汉戈忙躬身给母亲请安,王氏将游德川带进去,又笑道:“游淼昨天晚上到的。”
  游德川唔了声,说:“一路上还成罢。”
  王氏说:“没听见说,歇了一天。”
  王氏亲自给游德川解袍子,婢女们列队捧着毛巾,盆子进来,王氏又说:“给你们爷仨备了一桌小菜,热的小酒,正好叙叙。”
  游德川道:“游淼若还累着,就……”
  “爹。”游淼揣着袖,站在门槛外,一语出,堂屋中所有人都转了头,朝他望来。
  “这可来得正好了。”王氏笑吟吟道:“老爷还说怕你……”
  “游淼。”游德川道:“来得正好,正有几句话想给你说。”
  “嗯。”游淼站在外头院子里,看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是不进来,游汉戈说:“弟弟,你回来了。”
  按尊卑之别,本该游淼先过来行礼见过游汉戈,称一声兄长才是,但游淼始终不叫人,不叫王夫人,也不叫长兄,游德川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去书房说。”游德川示意游淼先行。
  游淼转身时,瞥见父亲背后,王氏那一抹得逞的笑意,与游汉戈复杂的神情。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到这母子二人也在如履薄冰,只怕成日担惊受怕,过得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23、卷一 摸鱼儿

  (十)

  游德川坐在书桌后,午后的光从窗格外投入,游淼端详自己的父亲,不禁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游德川似乎慈祥了不少,从前游淼见他时,他的一字浓眉总是皱着,鹰钩鼻,薄唇现出几分无情的意味,从前的父亲充满威严与固执。如今他终于有了几分父亲的模样。
  “你又买了个小厮?”游德川问道。
  游淼说:“朋友送的。”
  游淼不敢说李治烽的来历,至少现在不敢,游德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游淼答道:“他叫李治烽。”
  游德川:“我是问他,没有问你。”
  “李治烽。”李治烽开了口,说。
  游淼端着茶,倚在椅背上,游德川又说:“从前拨给你的下人,该还你用还是还你用,过几天便唤她们回东厢去。”
  游淼没有说话,两父子便这么静静坐着,游淼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却不知从那里开始说,许久后,还是游德川打破了沉默。
  “你长高了不少。”游德川说:“像个大人了,上京的日子住得还惯不。”
  “砰”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游淼终于以这种方式来表现了他的愤怒,茶水在桌上飞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敢情我就不是你生的?!”游淼浑身发抖,游德川不提在京中念书还好,一提起这话,游淼马上就想起了家中瞒着他的事,登时气得他无法控制自己。
  游德川先是一愕,继而怒斥道:“放肆!”
  游淼不顾一切地大吼道:“我娘什么地方亏欠你了!你要另立嫡子,瞒着我不说,送我上京去,足足瞒了我三年!”
  游德川:“你大哥在外漂泊十余年……”
  游淼:“那我呢?!那我呢!!”
  游德川:“为父没有另立嫡子的打算!你二人都是正房嫡子……”
  游淼:“你连招呼也不给我打一声,背着我捣鼓着勾当!你当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送我上京读书是不是早就打算好的!?想把我早点打发走?!”
  游德川:“你上京三年,念的什么圣贤书?!除了耍鹰斗狗,吃喝嫖赌你还做了什么!如今还有脸回来找家里要钱?!”
  游淼犹如一头怒气全开的雏虎,与游德川僵持不下,父子二人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游淼实在太清楚他爹了,游德川做了近二十年生意,靠正妻带来的茶种与茶工发家,如今已坐拥家财万贯,但商再富也终究是个商,官府真要动他,游德川除了使银钱,就没旁的办法。
  长子继承家业,次子在朝为官,这如意算盘打得太精细了,然而游淼却不想让他好了去,游德川倏然又说:“你一去三年,终日不务正业,除了讨钱可还曾记得我这个爹?除了讨钱,还想过给家里写封信?”
  游淼冷哼一声,说:“爹,那只能算咱们彼此彼此了。”
  游德川被这乖戾儿子堵住了话头,一时半会只是喘气。
  “你和汉戈都是游家的嫡子。”游德川终于平复下来,平心静气说:“你大哥打理家业,你去朝中为官,有何不好?”
  李治烽站在游淼身后,脸上表情难定。
  “你自小生性好动。”游德川朝游淼说:“家里也坐不住,来日在朝中要使用银钱,你大哥自不会少了你半分。爹本也想着把家业传你,奈何你又不爱算账做生意,先不提这事,我问你,你在京城中……”
  游淼忽然变了个脸似的,笑嘻嘻道:“我这次回家来,就不打算再回京城了。”
  游德川完全料不到游淼会说变就变,变脸比翻书还快,冷笑道:“不回京城?你要做甚么?”
  游淼说:“不做什么,在家里住着,钱都花完了,回京城也没意思。”
  游德川忍着气,说:“你若是想在家念书,也是好的,开春请个先生回来,顺便教你大哥认字儿,三年后再上京应考也不迟。”
  游淼说:“算啦,不想学了,没甚意思。”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片刻,游德川的声音里已听得出怒火:“我考考你,学堂里都学的什么?”
  游淼道:“没去念,夫子说的话听不懂。”
  游德川登时就被气着了,连连点头道:“好,很好。”
  游淼道:“我就指望着娶个聪明伶俐的媳妇,带点钱来帮我发家,打点家业,吃吃软饭,这辈子随随便便就混个茶庄……”
  数息后,游德川猛的将桌上笔墨纸砚全掀了下去。
  “我打死你这个孽子——!”
  “小畜生!”
  游淼的话游德川怎地听不懂?明明就是在讥讽他,当即怒不可遏,从书房里追了出来,游淼躲到李治烽背后,李治烽要护着他,却被游德川一把推开,游德川取了藤条追出来,游淼一路跑出花园,惊得鸡飞狗跳。
  “老畜生!我娘给你挣下这山庄……”
  游淼站在院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开口就骂他爹,游德川一听他嚷就知道大事不好,也顾不得喊家丁了,转身就找板子来抽。
  游淼又吼道:“你他妈过河拆桥,当心我娘半夜来找你……”
  游德川脸色铁青,追着游淼过来,大吼道:“我打死你这孽障!”
  王氏和马姨娘被惊动了,带着丫鬟家丁从堂屋过来,游德川出门时腿脚在花盆上一磕,此刻一瘸一拐,拄着板子,追在游淼身后,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小畜生!”
  游淼不住避让,一边骂一边躲到花架后,游德川把花架子掀了下来,一阵乒乓巨响,游淼又喊道:“你跟我娘成亲时外面就藏了个人,你对得起我娘么?你……”
  游德川举着板子要打,游淼忙朝李治烽身后躲,就在这时一个人箭步冲到游德川身边,拦着他劝架,却是游汉戈。
  游汉戈:“爹,别生气,听我说……”
  游淼不骂了,院内一团混乱,满地摔坏的花盆,游汉戈不住劝道:“爹,爹,别动火。”
  游汉戈挡着游德川,又以眼神示意,让游淼快走。王氏的脸色简直难看至极,游汉戈又说:“弟弟,你回去先歇着。”
  游淼冷笑,心道假仁假义,用你来劝架?正想拿点什么话来堵他,却一时没法和他撕破脸。三人在院中僵持不下,王氏终于走了进来,笑道:“好了好了,两父子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走了三年刚回来,怎么一见面就吵架?老爷也别生气了,游淼你……”
  游淼不待她说几句场面话,随手一扯,竟是将书房院中的整个阁架掀了下来,轰然巨响,院中富贵竹,燕尾葵,牛篣草,吊兰墨竹摔了满地,也不知毁了多少名贵陶瓦制的瓶儿罐儿。
  游淼转身走了。
  游德川深深吸了口气,在院里犹如炸雷般一声怒吼。
  “你这不孝子!给我站住!”
  游淼转出书房外的院中,再看不到游德川,停下了脚步。游德川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24、卷一 摸鱼儿

  那天他带着游汉戈去族会时,族老便一致反对他将王氏扶正的决定。
  一来王氏并非明媒正娶,二来这么一扶正,游汉戈便成了嫡子。
  照所有人说的,给游汉戈个庶子的身份,来日分点家产给他,也就算了。
  若续弦后扶正,旁的事还好说,游淼仍是长子,然而王氏扶正,那么游汉戈便成了长子,这么一来反倒是游淼要听游汉戈的了。简直是乱了规矩。
  游德川从年轻时便是个不顾规矩的,他与游淼都是一般的榆木脑袋,认准了一件事便无论如何也劝不回。
  但也正因如此,游德川错就错在违反了规矩,摒去削了游淼长子之位不说,还没有与这儿子商量过。初时想到这传宗接代的事,谁是哥谁是弟,不明摆这的么?但游淼一回家,站在眼前,游德川在自己儿子面前不禁气也短了三分。
  游德川心里一有鬼,就只好任由这忤逆子夹枪带棒,明嘲暗讽地骂了,然而终究气不过,一把推开游汉戈,站在院中隔墙大骂。
  “我送你上京念书,你书不读,一年开销二千两银子!除了要钱没写过信回家!如今回来了不说一句孝顺话!还有脸在家里忤父逆兄,争这嫡子长子的位!你大哥和你是一个爹生的!你俩都是游家的儿!你看看你大哥是怎么对你的!你呢?!”
  游淼既羞且怒,涨红了脸,紧紧攥着拳,站在墙根下。
  “爹……别气了。”游汉戈扶着游德川要让他回书房去,王氏忙上前捂着帕子,给游德川摸胸口顺气。
  游德川激动得不得了,以木板指着墙,又骂道:“就凭你这德行!来日我老头子一死,让你当了家,你大哥还能有一口饭吃?!这点家业迟早得败在你手里!你离家三年,屁没学到个,两手空空回家来,还敢顶撞老子?!你这不长进的废物!老天怎么不打个雷劈死你!”
  王氏连声道:“好了好了……老爷息怒老爷息怒,淼子就是脾气倔,说话直了些……都自己儿呐……老爷您别往心里去……”
  游淼转身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以袖子抹眼泪,走着走着,终于哽咽了。他没头没脑地进了东厢,游德川还在书房院里发狠大骂,但已听不清骂的什么,游淼推门进去,一头倒在床上,便大哭起来。
  天色昏暗,外屋李治烽和木棋儿对坐着,游淼又睡了一会,到掌灯时分,木棋儿进来摆饭,游淼恹恹的不欲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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