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无韵-第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无韵不是那等强求之人。”阿韵轻声道:“我早知他是楚王唯一子嗣,日后定为新君。王后之位干系重大,无韵孤女之身,忝据后位,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无韵心仪于他,只愿此生能相知相守足矣。”
“既是如此,为何不愿等他?”
无韵的泪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若是楚国正处盛世,无韵陪在他身旁自是无碍。如今,他大位不稳,正因他对无韵情有独钟,所以不能等,不能见,不能相守!三年时间,谁能确保他掌控朝堂?即便能,谁又能确保吴国不会再犯边境?无韵虽是女子,可自幼受阿公教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若进宫,岂非是立在他身边的那处危墙?况同为女子,我若是齐姜,新婚燕尔、即知丈夫心中早有意中之人,又怎会对他死心塌地?”
她将头低下,深深的埋入双手里:“无韵只能锦上添花,齐姜才是雪中送炭之人。我既钟情于他,又怎忍心害他?”
子廉肃然动容,起身深施一礼道:“子廉代陛下谢阿韵大量!阿韵有如此胸襟实乃陛下之幸、楚国之幸!”
无韵起身,让过子廉之礼道:“无韵只求他能平安随顺,国泰民安。如此,此生足矣!”
子廉直起身问:“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她茫然的看着窗外的天空,北行的雁排成长长的“人”字,执着的往前飞去,那是他在的方向吧?
“无韵也不知,天下之大,何处将是容身之地?”
子廉将心一横,突然跪下道:“子廉有一不情之请,求姑娘成全!”
无韵见他行此大礼,猛地倒退一步,身子撞在门柱上。
子廉咬了咬牙,“请姑娘随子廉前往越国!吴越对峙,吴王虽沉迷软玉温香,但太子足智多谋,非善与之辈,只是他至今尚未成婚。据传,他曾扬言:非世间绝色难入其心。越国今夏将向吴国进献美女财帛。届时,子廉会向越王举荐姑娘入吴。求姑娘效法夷光娘娘,救楚国于水火!”说完,将头重重扣伏于地。
无韵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狠狠地晃了一下。她紧紧抓住门扉、瑟瑟发抖: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叩请姑娘成全!”
“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你可知我若应你,将永无回头之路?”
“吴灭,子廉以死谢之!”
无韵身子里的血像是被什么抽干了,她沿着门扉缓缓的坐到地上。天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屋子里为什么没有了光亮?失去了光的暖,寒意料峭依然。只是那些漂浮的尘埃,终于可以不再徘徊。
光既离开,尘埃落定。
良久,她喃喃低语:“蝇集人面;蚊嘬人肤;不知以人为何物。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习仁君救我,子柯哥哥悦我。结草衔环,情义两全,无韵应下了。”
子廉抬起头,眼前的女子像被严寒风干的花、瞬间失去了鲜活。
“阿韵!”
无韵微微摆手:“唤我离姑娘吧。”
子廉脸上血色顿失。
她从腰上解下从未离身的香囊递给他:“你将此物交于他。告诉他,阿韵不怨,阿韵等他!”
子廉小心收好,向她深施一礼道:“子廉明日就回郢都,此去定不负所托,就此别过!”
门外冷月高挂,子廉转身而出,身后传来阿韵低低的吟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阿韵,我再也不是你的子廉哥哥了吧?”
☆、第十章 越王宫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李延年
伍子胥被杀前曾预言:“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越国用十年修养生息,十年厉兵秣马。二十年后,吴国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烟花四月,无韵随子廉乘船一路北上,沿途见到的是一幅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是无韵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好在,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伴儿、岐雨,楚国大夫朱英之女。
十四岁的岐雨是朱英大人的幺女。她五岁就被送到鲁国的墨家、学习墨攻和机关术。岐雨的到来为无韵黯然的心底投入了一抹亮色。岐雨性子开朗,天真烂漫。一路上叽叽喳喳,兴奋的像刚放出笼子的雎鸠鸟。
此刻,她正稀奇的指着岸边的水车道:“阿韵姐姐,快看快看,好大的水车!我在鲁国从未看到过水车呢!”
无韵听到她的呼喊,走出船舱,看到那架水车正转动着巨大的轮子,将竹筒轮番灌满水、浇到稻田里。
岐雨眼巴巴的看着远去的水车感慨道:“唉,如果我也有这样一架水车就好了!”
无韵奇道:“你要这么大的水车做什么呢?”
“唔,我想拆开看看为什么没有人操纵、它也会转啊?”
“呃?”无韵愣了一下,笑了。
这个小丫头,一路对所有没见过的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好奇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它拆个七零八落琢磨一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阿韵心想:怪不得朱大人要急急的把她送出来,八成是把家里能拆的东西都拆光了吧?
初夏的天空变换莫测,刚刚还艳阳高照,一会儿就阴起了脸。
细雨蒙蒙中的澧水也变成了深碧色。一身月白衣裙的无韵,独自撑着油纸伞站在船上。她忧伤的目光穿过雨丝、眺望着远去的小贤庄,娉婷的身影在水天一色间惊艳了天地……
船行三日后,抛锚靠岸,越王宫近在眼前。
与楚宫的巍峨、吴宫的奢靡不同,越王宫低调素雅,如一位锋芒暗藏的隐士。
公子廉已官拜谏议大夫,有自己的府邸,就在王宫东面柳条湖边。府邸不大,是座二进的小院子,中央有个四四方方的池塘。无韵的屋子在正南,推开北窗就能看到这个池塘。
此时,岐雨正和侍女芽儿在喂池里的锦鲤。芽儿是子廉送来服侍无韵的。小姑娘刚满十二岁,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讨喜又乖巧,无韵和岐雨都很喜欢她。
大概是许久没有进食的缘故,池中的鱼儿争先恐后的拥挤在两人跟前。
无韵下楼站到她们身边,看了一眼池子道:“岐雨,你再这样大把大把的给鱼喂食,一会儿就把他们都撑死了!”
岐雨瞪大了眼睛:“啊,不会吧?我看它们像几天没吃饭的样子……”
“所以才不能一下喂这么多呀!”
岐雨懊恼的低下头:“哦……”
无韵将她拉到回廊坐下来道:“义兄去了宫里,也行很快就会带回越王召见我的消息。你真的要同我一起去吴国吗?那里可不比楚国。”
“岐雨不怕,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父亲还让我保护姐姐呢!”她得意地炫耀道。
阿韵无奈的笑道:“如果你一定要去,就要听姐姐的话。那里人地生疏,咱们要谨言慎行,不可莽撞。”
“嗯,姐姐放心,姐姐让岐雨往东,岐雨绝不往西;姐姐让岐雨打狗,岐雨绝不撵鸡!”说着,还使劲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噗,”芽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无韵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什么狗啊鸡啊,就你贫嘴!”
几人正说笑着,一个侍女穿过游廊走过来说道:“禀告姑娘,明日一早,大人在前厅等候姑娘一起入宫。”
三人闻言停止了嬉闹,无韵的笑容淡淡的隐了下去。
次日清晨,无韵乘着马车随公子廉一起入了越王宫。
听到宫人的传唤,素装的无韵走了进来。
她的美,让大殿里的人恍如梦境……
美,这世间上有许多种。
十八年前的西子,丽质天生,惊艳绝世,让人顿生觊觎。
十八年后的雅鱼,欺霜赛雪,傲然独立,另人肃然起敬。
只是这世上还有一种美:
在旧时的梦里,青葱少年还不知什么是世事维艰。
有这样一个女子,惊鸿一面。只一眼,却似等待了千年。
江山如画,豪情万丈,又怎能比眼前风景,朝夕相伴。
越王心中一阵刺痛。佳人难再得?上天何其厚待?美人倾国,千年难遇。上天何其残忍?佳人再得,却又要拱手让人。
十八年前,龙困浅滩,痛失西子。十八年后,潜龙在渊,难道再痛一回!
雅鱼端然而坐,二十年的患难夫妻,身边男人每丝气息的变化,她都了然于心。
眼前的女子,让她想起了十八年前初见施夷光的那一幕。
“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身为王后,早在嫁与越王的那一刻,就知此生会与形形□□的美人纠缠。
只是,第一次,她从一个女子身上看到了威胁。不是对情的威胁,情深不寿,后宫最是无情之地。也不是对她王后之位的威胁,西子乡野出身,目不识丁,此生注定与后位无缘。可是这个女子,却能搅动男人内心深处所有的贪婪和放纵。所谓倾国倾城,并不是什么美誉,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何况那时的她们刚刚兵败会稽山。她冷冷的看着,看呆若木鸡的越王何去何从。好在他并没有让她失望,取舍之间,终是让范蠡带走了她。
今日,她又看到了这一危险,比十八年前更甚。眼前的女子气质高华,琰琰不可亵玩。正是功成名就,共赏江山如画之人。
雅鱼察觉到身侧之人的僵硬,一瞬间透骨冰凉。
空气仿佛骤然凝住,众人皆看出了殿中的僵持。
子廉也看到了越王眼中的凶光,心中暗嘲道:“但愿他不是真的无药可救!”
越王沉声道:“王后与离姑娘留下,众卿退下!”
“喏!”
顷刻间,大殿里只剩下默然相对的三人。
良久,越王转向他的王后:“雅鱼,我想把她留下。”
雅鱼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有一种人,哪怕他再会伪装、骗得了天下,却骗不了枕边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雅鱼沉吟一刻,看向无韵:“离姑娘,你可愿意?”
无韵神情肃穆,屈身施礼道:“回禀王后,无韵不愿!”
雅鱼问道:“却是为何?”
“无韵早有意中人!”
雅鱼愕然,没想到这个女子会如此直白。
“既如此,离姑娘入越宫与入吴宫又有何区别?姑娘如愿入宫来,本宫可保后宫之中,姑娘只在王后一人之下。”
“无韵敢问王后,剑刃与剑柄,王后愿意紧握哪一端?”
雅鱼奇道:“姑娘何出此言?”
“想必王后已经知晓,无韵本是孤儿,是简况抚育无韵长大成人。澧水河边就是无韵的家,澧水河边的村人都是无韵的亲人。无韵虽有意中人,可天不见怜,将无韵生就如此样貌,所谓红颜祸水。无韵既然心悦于他,又怎能害他。无韵此生既已心有所属。嫁与何人,皆不过一具驱壳而已。区区皮囊若能化利剑一柄,换我三千越国男儿周全,使母有子、妻有夫、幼有父,则无韵死得其所。否则,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而已。今日,王后若是强留无韵在王身边,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岂不是将刀刃握在己手,刀柄授之于人吗?”
雅鱼闻听此言,心中顿生惺惺相惜之情。
她看向越王,只见他神情凝重,眼里流露出挣扎之色。
江山与美人。江山未稳,美人异心。
毕竟是乱世枭雄,片刻后,越王毅然道:“后宫之事,还是王后做主吧。”
雅鱼躬身施礼到:“喏!”
她上前拉起无韵的手,欣然道:“天不弃我越国!姑娘既是简况之孙,子廉之妹,岂可与其他美人一样等闲视之。陛下,二十年来,臣妾膝下唯有二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天可怜见,送姑娘到臣妾身边,臣妾想认她为义女,求陛下恩准!”
雅鱼说罢,拉着无韵跪了下来。
越王看着面前神情坚定的二人,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眯了眯眼,沉声道:“也罢!唤众臣上殿吧。”
内侍高声喝道:“众臣入殿!”
众臣礼毕,越王朗声道:“拟旨:封离氏女无韵为越王姬(诸侯王之女的称谓),记于王后名下,赐居漪澜殿。待拜祭宗庙后,录入王室谱牒。着六月和亲吴国。尔等皆知,昭告天下!”
无韵跪地谢恩:“无韵叩谢父王母后圣恩!”
众臣伏地叩拜:“臣等拜见王姬!恭喜陛下!恭喜王后!”
公子廉暗叹:“越王克制如此,王霸天下指日可待!”
初夏时节,蝉鸣声声。
漪澜殿是个相对独立的小园子。
园子中央挖了浅浅的荷塘。田田莲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