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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离无韵-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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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廉看看日渐升高的太阳催促道: “师兄,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吧?又不是再也不见,这次连一秋都不用等就回来。”
  他又指指阿韵红红的眼睛笑道:“再哭,澧水都不够你淹得!嘿嘿!”
  阿韵白他一眼道:“坏子廉,讨厌死了!再胡说,今年的冬袍没你的份了!”
  子廉一脸“我怕怕”的表情道:“又来这招!这回连哥哥也不叫了!好吧好吧,你继续哭吧!待会儿街上人多了,你总该让我们走了吧?真真最难消受美人恩啊!”说着,缩回了马车里。
  被他这么一闹,阿韵觉得心情似乎没有那么沉重了。她从后面的背篓里拿出一个包袱道:“这是我给你多做的一件秋袍。一路风尘,和那一件换洗用吧?别不舍得穿,回来我再给你做新的。”
  子柯伸手接过,拍了拍她的头道:“回去吧,我看着你回去,别再哭了,会被他们笑的。”阿韵点点头,转身依依不舍的上了台阶。
  一直等到阿韵关上小贤庄的大门,子柯才拿着包袱上了马车。
  还没等他坐稳,子廉的爪子就伸了过来:“啧啧,大家都只有一件秋衫,唯独师兄有两件。来来,让师弟过过眼瘾,看看是不是绣成朵花?”说着,抢过包袱,拿出里面的长袍,夸张的瞪大了眼:“老天,怎么是件绿色的?一个大男人穿这种小姑娘的颜色?”一边嘲笑,一边往自己身上比划起来。
  子柯夺回包袱,放进自己的包裹里,随手拿起一卷竹简安静的看起来,将叽叽呱呱的子廉晾在一边。子廉见子柯不理他,闹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吩咐侍卫上路。
  两个月后,时节已近仲秋。小贤庄庭院里其他的花木开始略减葱茏,院子中的一株老桂反倒开始绽放出嫩黄的花朵,看来用不了几天,小贤庄内就会桂香四溢了。 
  阿韵闲来无事时,就鼓动早就蠢蠢欲动的阿蛮爬上桂树、采下许多含苞未放的花蕾,打算给大家做几个随身佩戴的香囊。
  这天清早,她像往常一样去阿公那里收换洗衣服。自阿韵懂事起,阿公和阿蛮的衣服就由她背到澧水河里浆洗。
  她的手里捧着两个刚刚缝好的香囊,一个给阿公,一个给子柯,阿蛮太小还不能带。闻着香囊散发出来的淡淡桂花香、想想它缀在子柯身上的样子,阿韵的心顿时被喜悦填的满满的……
  阿韵敲了敲门,阿公的卧房里没有人,她抬脚右转去了他的书房。
  书房门口,阿韵抬手刚要敲门,就听子季在里面高声道:“那阿韵怎么办?”
  她的手顿时停在了空中。
  过了一会儿,只听简况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又何尝不为阿韵担心?这也是无奈之举。原本以为子柯是楚王独子、是楚国大位的唯一继承人,对阿韵又是情有独钟。阿韵她作为魏、屈两家之后,幼时又曾被子柯生父所救。两人若能缔结良缘,有子柯相护,阿韵必能一世平安。奈何天不从人愿!子柯舅父李方把持朝政,趁他行弱冠之礼时突然发难,灭习仁君满门,楚王气绝而亡。子柯仓促即位,其母李太后性懦弱,唯李方马首是瞻。吴国对楚国早已虎视眈眈,趁楚内乱之际陈兵边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子柯若不当机立断,不但家国不保,就连他自己也会有性命之忧啊!”
  “只是如此一来,阿韵岂不是要屈居人下?”子季忍不住担心道:“弟子听说那齐姜乃齐王掌珠,自小长于宫廷,容颜绝世,工于心机,又依仗齐国之势,恐怕不是善与之辈。阿韵本性纯善,自小与人无争。现在大师兄自身难保,阿韵若入楚宫,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为师何尝不知?子柯提出让阿韵等他一年,待他在朝中立稳根基后,再迎她进宫。此事为师还未对阿韵言明。除了阿韵的身世,还有阿蛮。他虽明为越人,实则其祖、父皆为楚人。其父伍子胥少时受奸人所害,离开楚国、投奔吴国,为吴国立不世之功,却遭佞臣伯嚭谗言诬害,头颅至今悬于吴国盘门城楼之上。尸身被盛鸱夷革(牛皮做的酒器)浮于江中,日月炙骨,鱼鳖食肉,骨变形灰。你在众弟子中年龄最长,当年你父冒死将阿韵救出魏国,乃忠义之士。如今你已长大成人,这些事也应当知晓。
  阿韵已及笄,阿蛮年后十四,你们三人朝夕相处,形同兄妹。若阿韵选择一年后入楚宫,你和阿蛮为她兄弟、一文一武,既可于朝堂上辅助子柯,又可为阿韵后宫依仗。若阿韵不入楚宫,你二人添为子柯左膀右臂,也可建功立业,成就己身。这一年,你与阿蛮要严于律己,苦修学问。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我儒家弟子之天命之责,不可懈怠!”
  子季跪行大礼道:“弟子谨遵师命!”
  简况走到门边,对门自语:“年过七十古来稀。为师今年已七十有五,大限将至。这些年来,文韬武略,为师俱已倾囊相授。当今周王室衰微,诸侯争霸,正是你们各展所长之时。唯有阿韵让我放心不下。一年后,若为师已不在,无论她入宫与否,都听凭她意。你等只需此生尽心呵护于她,万望不负为师所托!”
  子季伏地拜道:“子季以家父起誓:此生定遵师父所托,绝不食言!”
  简况摆手示意道:“好好,去叫阿蛮来吧,他也到该知晓自己身世的时候了。”
  子季对师父点点头,等了一会儿,直到门外阿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暮色四合,澧水边已有深深的寒意。秋色连波、波上萩鸟纷纷归巢。
  阿韵孤单的身影静静的坐在捣衣石上。
  她手里为子柯绣好的香囊不知何时已打开。金黄色的花蕾被撒在碧透的水面上,随着波光浮浮沉沉,香囊空了,阿韵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
  她伸手摘下脖子上的玉佩,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泪水滑下来,跌到玉佩上。
  “子柯哥哥,为什么阿韵没有弄丢佩,却把送玉佩的你弄丢了呢?”
  夔龙佩静静的躺在她的手中,默然无声。
  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玉佩上,慢慢的渗了进去,沾湿的玉佩被润泽的更加莹润。阿韵将它放进香囊、系好封口,收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阿蛮已经在她身后站了许久。他见阿韵颤颤的想站起身,忙上前扶住她道:“姐姐,你还好吧?”阿韵的双脚早就麻木了,她攀住他的胳膊站直身子,缓了口气道:“阿公他,把你的身世都告诉你了?”
  “嗯,”阿蛮点点头,他的面色看上去略显苍白。
  “阿公说,我是那个伍子胥的遗腹子。祖上是楚人,和子柯哥哥一样。”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阿蛮低头想了一会儿,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坚定之色。
  “我听阿公和姐姐的。阿蛮从小没父母,阿公和姐姐就是我的亲人。阿公让我保护姐姐,我会勤学苦练,不让你们失望!”
  阿韵的泪顿时涌了出来,她紧紧握住他的手道:“阿蛮,你长大了。姐姐没事,姐姐会和阿蛮一起努力的。”
  阿蛮看着随水流渐渐漂远的花蕾,伤心的问道:“姐姐不要子柯哥哥了吗?”
  “要啊……”阿韵低喃道:“我把他放在心里了,只能放在心里了”……
  

  ☆、第八章  孤鸿影

  十月严霜,蔓草萎黄。
  简况的卧房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草药味。他躺在榻上,身后倚着两个厚厚的卧枕,已有油尽灯枯之象。
  阿韵和阿蛮这两日来寸步不离阿公左右。子季跪在卧榻旁,身前的几案上堆满了写好的书简。连着两日不眠不休,他的眼里也充满密密的血丝。但他丝毫不敢懈怠,他心里非常清楚,现在师父让他记录的这些话语,都是师父呕心沥血、穷尽毕生之所得。这些书简将会让他和后世的芸芸学子受益无穷。
  简况直起身来道:“子季,众弟子中你为人最为忠厚,子廉最为捷敏。子柯如今深陷困境,但他胸怀鸿鹄、虚怀若谷,再加你们兄弟二人相辅相成,假以时日必成一番大业。为师接下来要说的乃是君王治国之道。子柯于仓促之间被逼上王位,心中必然惶恐。我去后,以他目前的境况,恐无法脱身回来奔丧。你扶我灵柩回楚国兰陵安葬,以守丧为名滞留兰陵、寻机辅佐他左右。到时再将此卷交于他,就说是为师毕生所得,望能有助于他来日成就霸业。”
  子季跪拜:“子季遵命!”说完,肃然端坐几案之后,提笔等候。
  简况微眯了一下双眼,缓缓道:“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载人,不能治人。天有其时,地有其才,人有其治。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
  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如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纷乱理而归于暴。此所以谓人性恶也。
  蒙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乃因人性本善。为师则不以为然。人可以为禹,皆因人性虽本恶,但人性也本智。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贤愚不肖是注错习俗之所积耳。若君主全其礼义,制以法度,化性起伪,则涂之人可以为禹。
  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礼法并举、王霸统一。治之经,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礼高于法,礼为法之大本。法为暴察之威,礼乃道德之威。法治至其极为霸,不能成王。故礼及身而行修,义及国而政明,能以礼挟而贵名白,天下愿,会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
  人主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民乐者,生于治国者也;忧患者,生于乱国者也。君人者,欲安,则莫若平政爱民矣;欲荣,则莫若隆礼敬士矣;欲立功名,则莫若尚贤使能矣。无德不贵,无能不官,无功不赏,无罪不罚。主道明,则下安;主道幽,则下危。汤、武存,则天下从而治;桀、纣存,则天下从而乱。故下安,则贵上;下危,则贱上。谄谀者亲,谏争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虽欲无灭亡,得乎哉?”
  他说的这里,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阿韵赶紧捶他的后背,阿蛮端过一杯水让他喝下,这才舒缓了一些。
  阿韵求道:“阿公,今天就说到这儿吧?明天再说,你的身子吃不消的!”
  简况摇摇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阿公今日精神尚可,让我说完吧。”
  阿韵含泪点了点头。
  “子季,将此卷收起吧。另起一卷,为师也有些话要留给你们三人。”
  子季听命,小心的将书简卷起、单独放在一侧。另取一卷新简与阿韵、阿蛮跪到简况塌前。
  “我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可乎?曰:其唯学乎。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骄泄者,人之殃也;恭俭者,摒五兵也。
  虽有戈矛之刺,不如恭俭之利也。故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以言,深于矛戟。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听人以言,乐于钟鼓琴瑟。
  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忒,则天不能祸。
  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
  说到这里,简况咳了两声,点点头示意子季收起了竹简。他拍拍阿蛮的头道:“阿蛮尚幼,读书不勤。书中的道理,你二人记得慢慢解释给他听。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此乃天命所归,我走后,你等不必哀伤。我儒家虽然讲究厚葬,但为师一直认为祭祀哀悼的种种仪式,仅仅是致意思慕之情、是尽人道而非鬼事。所以阿韵和阿蛮不需为我守孝,若实在想尽尽心意,那就替阿公到处去走走吧。学至于行之而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子季他们都曾出门游学,你二人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苎萝村,浅不足与测深,愚不足与谋知,坎井之蛙不可与语东海之乐。阿公不希望你们变成坐井观天之人。”
  “弟子、阿韵(蛮)遵命!”三人伏地而泣。
  “告诉子柯、子廉,若不能回来奔丧,不必介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语毕,溘然长辞!
  子季三人以头抢地,痛哭出声。
  一转眼,又到了早春时节。
  今天的春天比往年来的都要晚都要冷。小贤庄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看不到春天的生机。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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