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第2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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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问话,按明老四的常识自然应该跪下答话,只是陛下刚刚叫他起来说话,现在若要再跪又不合适,一时进退两难的明老四就这样熬煎的站着,口中答话道:“小民明镜,因在本族堂兄弟中行四,因此街坊们都习惯称呼为明老四,小民现以卖胡饼为业。”
“明镜!这名字倒也别致!”闻言,李睿微微一笑,“卖胡饼一日可得利几何?能顾得住你的生计?”
“小民自做自卖,也不雇伙计,所以一只胡饼倒有半利,连带着自己的吃食也能包进去。勤俭些生计尽能过得,若是像安贼乱前一天能卖出百五十只胡饼,小民晚上还能沾上酒荤。”说到本行生计,明老四明显放松了许多,说话也流利起来。
“唤!安贼乱前一日可卖百五十只,现在又如何?”
“现在好时能买上百来只,若是差些就是八十只上下,虽然糊得住口,但酒荤却不能常吃。”正自说到这里,明老四摹然觉得脸上一热,却是身边看护着他的羽林军士微不可察的盯了他一眼。也正是这一眼让他激灵灵醒过神儿来,经过刚才对答渐渐镇定下来的他嘴上忙又补充道,“不过自朝廷平叛大军的捷报传回京师,小民的生意就一日好似一日,原本日日都只卖得七八十只胡饼,渐渐就涨到九十只,百来只,自前两日朝廷大军班师的消息传开,小民的生意一发的好了。昨个儿就卖到一百二十六只,现如今听街坊们说,明德门里来长安的人越来越多,小民寻思着这经济营生只能越来越好,兴许过得几日就又能卖到百五十只。这一切都是托陛下的福,托文武双状元唐大人的福!”说到这里,明老四一时福至心灵,扑通跪倒在地上,口中连声道:“小民给陛下,给唐大人磕头了!”言未毕,他果真“蓬、蓬、莲”三声重重邓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
“唐爱卿,你都听见了吧,文武双状元!连联听着都耳热。”笑着向唐离打趣了一句后,李睿扭过头来道,“来,看赏!另赐一坛御酒。点头果子四件,让他好好过过酒荤。”
目送明老四千恩万谢的去了,鉴驾继续前行,扶着黄陵栏杆的李睿两边黑鸦鸦跪倒的百姓道:“自去年安贼作逆,时至今日长安百姓才算真定下心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 战后(四)
“臣惶恐……”唐离刚一开口,就被李睿伸手拦住,依旧注目着两边百姓的他用绝不符合年龄的声调低声道:“不瞒爱卿你,去年岁末薛卿来勤政务本楼请调羽林军封锁长安四城十二门的时候,朕当晚一夜没睡,朕怕,朕是真怕!朕怕长安就此一乱不可收拾,朕怕祖宗这份基业就败在朕的手上,朕怕做亡国之君!”
虽然李睿是大唐国主,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听他说出这样低沉沉重的话来,唐离顿觉一阵心酸,尤其是当他想到正是眼前这个少年皇帝顶住恐惧,顶住朝野上下的急战压力任自己放手施为的时候,唐离的心酸瞬间转为心热,这时节他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重重一句道:“多谢陛下对臣的信任!”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为君者最忌遥控插手指挥前线战事,老师昔日的教诲朕可是一日不敢或忘。”微微一笑后,李睿才又道,“当日不是朕不害怕,也不是朕不想发诏令高仙芝潼关军出关与敌决战,只因为朕相信老师,朕相信老师定能克敌建功,朕相信老师既能扶朕坐上江山,就一定能帮朕守住这大好山河。”
“臣惶恐,臣感激不尽!”
“惶恐甚么?朕是先皇幼子,又是庶出,若无老师,朕焉能坐上皇位!废太子谋逆篡位时,若非老师孤身入羽林南大营,不说皇位,便是朕这条命怕也保不住了。此次平叛,又是老师运筹于内,镇军于外,才将二十余万叛军悉数瓦解。军略武功、文采风流、乃至民声民望,老师无一不出众,跟老师比起来,杨卿虽尽有经济之才。却也显的平常了,朕得老师,实乃天授!”双眼扫过两边黑鸦鸦的人群,李睿的眼神中有一阵痴迷,又有一阵儿狂热。“老师,太后已跟朕商议过大婚之事,陈老相公三孙女朕也在花萼争辉楼见过几次,听太后说这也是老师的意思,朕答应了,等入了秋,朕满十五。天气也凉快下来后此事立即就办,古谚有云:‘成家立业’,朕家将成,但业为立,老师,当日你授业时曾说,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说,朕这个读书人能做一个为万世开太平的好皇帝吗?”
“能,肯定能!”
“像先祖太宗一样地好皇帝?”
“只要陛下有心,就一定能做到!”说话间,唐离低头避开了李睿灼灼的目光。压力使人成熟,只是短短大半年时间,但在唐离眼中,往日的那个李睿明显成熟了许多,也模糊了许多。
闻言,李睿哈哈一笑,“老师相人之术可谓天下知名,举荐的人才莫不合用,有老师这句话,朕又多了三分信心。”言至此处,转过身来的李睿蓦然话题一转道:“老师,前些时我在宫中闷的很了,曾随着郑鹏到你府上走了一遭,本是为发散心绪,却没想到竟见到一个妙人儿。”
“噢?”
“就是你府上那个李泌道士!朕小时候就曾听说过他七岁时与前朝张说相公赋‘方圆动静’,被父皇赞为神童的故事,没想到此人竟然在老师府中,当日机缘巧合一阵闲谈,此人果然胸中大有丘壑。”话说到这里,李睿却是微微一顿,随后才轻声探问道,“听说,李泌曾是废太子最为信重的幕僚?”
看着眼前笑容晏晏的李睿,唐离只觉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正是!当日废太子谋逆先皇,李泌虽远在江南也牵连其中,此人确是高才,尤其眼光深远开阔处,臣也自叹不如,正是怜他之才,又知他在废太子谋逆一事上并无干系,臣才走了杨相的门子保下他一条性命。不瞒陛下,此次平叛军略的制定,李泌贡献良多。”
“原来如此!哎,若论识人的眼力,杨相的确比老师差地远。雪中送炭,难怪这李泌对老师如此服膺!说到这里,朕却又一事要跟老师商议。”
“君臣之间何来商议之说?陛下但吩咐就是。”比之刚才,唐离的态度越发的正式了。
“内宫崇唐观供奉观主年老,近来多在太后面前告老,意欲归乡,朕有意请李泌道长接任其观主之位,未知老师意下如何?”
“能得陛下青眼,入主崇唐观,正是李泌造化,臣也为他欣喜。”
“好好好!有老师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笑着走回唐离身边,李睿玩笑般说道,“昨日有臣子上奏本,言说此次平叛老师实居首功,与哥舒翰同晋二等国公实在不足以彰显朝廷赏罚之明,朕深以为然,已着令翰林待诏重新拟旨,晋位老师为一等镇国公,世袭罔替,与国朝同始终。”
“不可……”唐离刚要推,就被李睿接口拦住,“若非老师年龄太轻,要为以后留个晋身余地,又有前朝安贼‘东平郡王’的尴尬事儿,朕还真想给老师封王,这一等国公就不要再推了!”说完这句,李睿当即转了话题,“对了,昨个儿杨卿上了个本章,有意在北地各道推行两税之法,此事老师以为如何?”
闻言,唐离微微一笑,“杨相还真是个急性子!关内道还好些,如今两河道可是刚遭兵火,有的地方实在是百里不闻鸡鸣之声,现在就推行两税之法,怕是早了些。不过国朝百年至今,租庸调的赋税方法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了,两税法倒也是大势所趋。”
这番话说的模糊,让李睿难以明了唐离心意,遂又追着问了一句道:“那老师的意思是……”
“趁着两河战乱刚罢,豪族富户们避难未归,现在先清丈田亩阻力最少,于朝廷将来的赋税征收大有好处。至于税法正式铺开,总还需等难民们陆续返乡以后才好。”
“朕也是糊涂了,这事都想不明白,就按老师说的办。”李睿自嘲的一笑后,才又问道:“然则护军使一事又如何?”
李睿虽问的大而化之,唐离却明白他的真实意思所在,缓缓上前两步半依着栏杆站定。唐离边随意看着街道两边的人群,边随意说道:“改节度使为护军使正当其时,两河自不必说,江南各镇军首领心下不愿是肯定的,毕竟这是收他们的权嘛!但在朝廷大胜余威下,谅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儿来!眼下哥舒翰都已上表愿将陇右、河西两道民政及赋税征调等事悉交割于朝廷。这些人纵然再不愿意又能说什么?趁着此次平叛大胜,正是推行此政的大好时机,这是关系到大唐国本的要务,无论朝堂上有什么话,纵然地方上闹出些什么乱子,陛下也该一力将节度改护军使之策推行到底,半点优柔犹豫不得。于这节上陛下需得拿稳主意才是。即便护军使改制完毕,也非一劳永逸,依着臣的想头儿,既是改立制度,许多事提前都需立下规矩才好,譬如这各地护军使的轮换调转……”
“轮换?”
“是,轮换!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去年安禄山之所以能有如此声势,一则固然是因为他手中权势太大,军民通管;二则也在于他在河北一地盘踞时间太久,十余年积威之下,范阳军上下但知有节度使,不知有朝廷也就不足为奇了。因此,此次护军使臣想着先得立下法度。一地护军使在本镇任上需不能像旧日一样,久居不去,一任或四年。或五年期满后,在十镇之内相互调转。唯其如此,可使将不专兵,省却无穷后患。”
闻言,李睿狠狠一拍栏杆,笑着道:“爱卿说的好!正欲陈老相公建言不谋而合!”朗声笑完,李睿才又感叹道,“于此节上满朝文武建言的少,其间固然是因为节度使制度乃先皇遗政,更要紧的怕还是谁都不愿得罪这些兵头们,老师不愧是忠心朝廷的胘骨之臣。哥舒翰不错,他这个表率做的好,连他这平叛第一武将都肯自请在陇西设置观察使,实在是给朕省了心,让朕推行此策时又多了几分底气。哥舒翰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这事能办成这样,费了心思啊!”
要说唐离与哥舒翰的关系实在不错,但他听李睿这么说,也只是淡淡一笑道:“此臣份所应当。”
“哥舒翰请设观察使的折子到京,倒让杨相茶饭不香了,朕看他这几日都是心思重重的模样”。说到这里,李睿忍不住嘿然一笑,“哥舒这个折子一上,剑南道就不好自处了,一边是朕,一边是鲜于仲通,也难怪他难受了。”
见李睿说到这里,唐离心下一动,随着笑了一回后用随意的语调道:“说到剑南,自章仇尚书昔日在剑南道节度使任上起,节度副使一职就空缺至今,臣前两日保荐田承嗣出任此职的奏章陛下可看了?”
“田承嗣,就是最先光复范阳的那个?”李睿微微蹙眉轻拍了拍栏杆后道,“说到这事儿,杨卿也有个章本,是一力保荐杨灵绪出任河西道观察使的,如今这本折子还压在朕的御案上,本想等明日再与老师商议……”
陇西是个泛指的概念,其实包括陇右及河西两道,而两道中,地势上又以河西道最为要紧,狭长的河西道虽然面积不甚大,但整个河西走廊却是扼住大唐西去的咽喉,杨灵绪同样出身剑南杨氏,是外戚一族中铁杆儿,杨国忠举荐他出任河西观察使,分明是对唐离奏本的反制措施了,想借此在陇右埋个钉子下去。“杨灵绪为官虽才具上开拓不足,但好在老成厚重,若说这一任河西节度使也尽可做得,臣以为杨相这奏本陛下尽可准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 战后(五)
见唐离答应的如此爽快,李睿也不免微微错愕,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帝王之家,在废太子谋逆的喊杀声中登上王位,甫一登基就面临兵势如火的叛军队伍,李睿年纪虽小,但心思却半点不少,尤其是这大半年在艰难隐忍中渡过,更有了远超出年龄的心智与成熟。对于如今朝堂上的两派纷争又焉能看不出来?唐、杨这两本奏章中的意思他也是清清楚楚,眼见唐离答应的如此痛快,李睿面上错愕的同时,心中也是点头不已,自己毕竟没看错人,老师虽与杨国忠党争,但毕竟还是以国事为重的,自己登基未久,羽翼未丰、威权未重的时刻,反倒是这种两虎相争更利于驾驭制衡。
唐离自己并不知道,正是他这个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爽快回答,在李睿心中无形的粉碎了这大半年来关于他的许多不利流言。
闲话说笑之间,銮驾渐次进入皇城,随后经承天门进入内宫,由此,李睿下了銮驾,解散羽林仪仗,由唐离、杨国忠及陈希烈等重臣陪着向花萼争辉楼走去。
迎接外臣,太后自不便出面,但此时的花萼争辉楼中筳宴酒馔早已治备整齐,人比花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