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明-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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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姐夫老谋深算,还藏有后招!
……
夜色深沉,长江水阵阵拍打着江岸。
一阵低沉的号子顺着水面传来,正在打盹的黑鱼突然睁开了眼睛,手扒礁石探身看去,那里有一群赤身的纤夫,身子前倾几乎与地面平行,半爬半走在岸边的江水里,奋力拖动着江面上的几艘夜航船。
黑鱼的目光在纤夫身上稍微停顿了一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艘夜航船,他的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江水里,波浪起伏间仿佛变成了一块礁石,静静地一动不动。
一个浪头打来,黑鱼突然无声的消失了,再次露出水面的时候已在几十米开外,离那几艘夜航船近了好多。
“嘿呦呦嘿,嘿呦呦嘿……”
单调的号子充满了节奏感,黑鱼在水中的身影越发流畅轻快。
他本来就是纤夫的儿子,从小泡在长江中,让他练就了一身好水性,甚至可以在江水中打盹睡觉。但是他从没见过父亲,对母亲也印象模糊,残存的记忆里只有一对干瘪的ru房,上面竟然被纤绳磨出了老茧……
无声无息地分开浪花,黑鱼离那几艘夜航船越来越近,借着船上照亮的灯笼,已经能看清船头上明军的红旗。他盯着早就选好的目标,摸出一柄短刀咬在嘴里,又一个猛子扎进水中,鱼一样游到了领头那艘大船的船底。
父母早亡的黑鱼是一名水贼,因为他长得黑,水性好,又像黑鱼一样凶狠,才有了这样一个外号。时间长了,他已经忘了自己的本名。
黑鱼?这个名字挺不错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吃肉的黑鱼,凭着一身好水性在长江上独来独往,绝不会像父母那样辛苦一生却白白饿死。
这几艘大船虽然打着明军的旗号,却是黑鱼眼中不折不扣的猎物,他做水贼已经好几年了,和明军打过多次交道,哪怕是全副武装的水师也不怕,何况这几只平常的运输船。
趁着夜色悄悄摸上船去,能偷就偷,能抢就抢,如果能顺便割上两个当官的脑袋,也是一笔不错的外快。宋江宋大王正在和明军开仗,对明军的首级悬赏丰厚,只要有证明身份的腰牌就能换来白花花的银子。
……
汪克凡乘船离开武昌府之后,传来了史可法督师淮阳的消息,汪晟和周国栋等人听说之后,无不忧心忡忡,大半夜的仍在议论不止,都没有注意到窗外多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秦桧在内,李纲在外,小人窃居庙堂之上,国将不国也!”汪晟面色异常沉重,史可法是清廉正直的代表,这样的正人君子没能担任当朝首辅,反而被排挤出了权力中枢,大明还有复兴的希望吗?
“不错,福王昏聩,史阁部早有七不可立之论——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昏君当道,此乃亡国之象!”周国栋面色潮红,心情激动而痛苦,当着知交好友无所顾忌,竟然把攻击的矛头指向了即将登基的皇帝。
汪克凡独自坐在旁边,对着一幅地图认真研究,没有参与他们的议论。这次出兵太过仓促,敌情不明,战况不明,准备不足,连这幅地图都过于粗略,要做的功课实在不少。
巡按御史黄澍暗藏祸心,这八百新兵孤立无援,身处险境,所有这一切困难,两世为人的汪克凡又怎会看不清楚。
周国栋却不放过他:“云台,你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难道不为史阁部着急吗?”
“这件事不该咱们着急吧?”汪克凡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地图:“史阁部是清官,马士英是贪官,可他们的治国之策没多大区别,谁当首辅都是一样的。”
史可法无疑是个清廉正直的君子,更是个慷慨赴死的民族英雄,但可惜的是,史可法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史可法出任督师之后,一直坚持“借虏平寇”的政策,对满清报以幻想,对农民军视为生死大敌,企图效仿唐朝借沙陀兵平定黄巢起义,连真正的敌人都没有认清……
他的治国方针和“阉党”马士英如出一辙,没有任何高明之处。
“云台这话说的就偏了!君子联袂而去,小人翩翩入朝,靠谁来辅佐社稷,复国安邦?”周国栋声调渐高,对汪克凡的态度很不满意。
“治国能力和个人修养是两回事,君子和小人也不是简单的黑白对立关系,每个人都有两面性的,评判人物还是应当贤能并举……”汪克凡耐心解释。
这番话用词虽然古怪,周国栋也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立刻反驳道:“云台此言大谬!贤为本,能为表,无贤者立身不正,纵有经天纬地之能,不过是祸国殃民之辈,为我辈所不取也……”
明末的风气非常偏激,士大夫无限拔高个人的品德修养,以此作为衡量人的唯一标准,造就了一大批只会与“异己”分子划清界限,以犯颜直谏、名动天下为荣的道德宪兵。这些人体用不分,只重节操不重才干,束手空谈心性,周国栋也深受影响。
客观的说,周国栋的观点并非没有道理,但失于简单和理想化,对社会的复杂性认识不足。汪克凡无意和这个明朝愤青展开一场大辩论,只笑着摇了摇头。
“先皇登基时众正盈朝,为何短短十七年就会亡国?”
“这个……”周国栋被问得哑口无言。
崇祯登基之后一举扫灭了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朝廷中的大臣全是东林党的人,这就是崇祯初年所谓的“众正盈朝”。不料大明江山从此江河日下,崇祯皇帝最后成了亡国之君,东林党在其中难咎其责。
“好了,史阁部已经督师江北,你我就是在这里骂上一夜,又于事何补?不如想想如何对付宋江。”汪克凡把目光又转回了地图,不给周国栋继续争论的机会。
有些道理必须要自己领悟,别人说的再多也没用,点他两句就足够了。
“但是……”周国栋还想争辩,舱外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还有跑动打斗的声音。
几个人脸色都是一变,不约而同站了起来。……ps:诚求推荐票,诚求收藏!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黑鱼避开船头哨兵的目光,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船帮。
船上静悄悄的,只有主舱中亮着灯光,黑鱼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小心地藏在窗外的一根柱子后面,悄悄地露出一只眼睛。
夜色给了他天然的掩护,舱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里面一共有四个人,都是年轻的明军军官,仪表整洁,体貌端正,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出身,从小没吃过苦。
黑鱼的目光越发阴冷。他的世界里只有渔民、纤夫和水贼,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每次看到这些富家子弟,都会生出一股强烈的自卑和仇恨,很想出手结果了他们。
但是,今天晚上不是个好机会,对方有四个人,不远处还有两名哨兵,冒失出手只能是送死。
冷冷向窗中看了最后一眼,黑鱼转开目光重新寻找目标,那两名哨兵兵把守的船舱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间船舱专门派哨兵守着,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东西,偷两样值钱的宝贝倒也不错。
他没有急于行动,而是藏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会儿,然后退到船舷溜入水中,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又出现在那间船舱的窗下。
无声无息地爬了上去,探身向窗内看去,黑鱼不由得愣住了……
船舱里竟然是个年轻女子,身材高挑,容貌秀丽,大概是晚上的缘故没有梳头,一头青丝随意地披在肩上,两眼半睁半闭,说不出的慵懒风情。
……
花晓月睡到半夜口渴得厉害,迷迷糊糊地起身下床,捧着一盏油灯来到外间,拿起茶壶刚要倒水,身边却“咚”的一声轻响,从窗外跳进一个人。
她心中一惊,连忙转身看去,却看到一柄雪亮的短刀,在跳动的灯火下闪烁不定。
“你,住在这里?”这人突然开口,嘶哑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着上身,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窦鼻裤,肤色黝黑,牙齿参差不齐,相貌丑陋而凶恶。
“不是,我被关在这里。”花晓月行走江湖多年,知道这个当口不能露怯,心里却有些害怕这个丑汉,不管他说什么,下意识的就想否认。
那丑汉却脸色一变,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说道:“走,救你!”说着话,他向花晓月伸出手来。
这丑汉要救我?!花晓月心里一动,却抱起双肩向后躲去,又指了指对方手中的短刀,央求道:“你是谁?能把刀子放下吗?我害怕……”
“给你。”那丑汉倒转刀柄递了过来。
花晓月接过短刀握在手中,突然斜走两步冲到窗边,对着外面放声大叫:“来人呐,有贼!”
……
汪克凡等人赶到的时候,黑鱼已经被哨兵们抓住,绑得像粽子一样结结实实,花晓月也换上了男装,不声不响地躲在人群后面。
当初布政司夜战的时候,汪晟没有和花晓月直接照面,周国栋和谭啸更不认识她,这些天他们在营中偶尔碰到花晓月,虽然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却被汪克凡遮掩过去,没想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花教主。
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鱼身上。这家伙长的好丑!他怎么上船的?上船想干什么?又干了些什么?……
把黑鱼带回主舱中审问,黑鱼却始终一言不发,眼神中充满了敌意和戒备,无论如何盘问恐吓,就是咬紧牙关不开口。
“这厮生得如此凶恶,一看就绝非善类,干脆一刀砍了,不必多费口舌!”谭啸没了耐心。这丑汉三更半夜摸上船来,十之不是好人,非奸即盗,直接杀掉最省事。
汪克凡摇了摇头:“生的丑是因为生活困苦,从小总吃粗粮野菜,才磨出了一副龅牙豁唇,和人品善恶无关。”
黑鱼突然一翻眼皮,斜斜地看了汪克凡一眼,眼神中却仿佛没有焦点。长年在江水中浸泡的一双眼睛有些变形,白多黑少,血丝充盈,看不出其中的喜怒哀乐。
众人都是一愣,这汉子还真是丑,两只眼睛还是斜视。
“还是先关起来比较妥当,这人也许是宋江派来的探子,可能还有同伙。”汪晟考虑得比较周全,部队刚刚出发就有人摸到船上来,不查清楚总是不放心。
汪克凡点了点头:“三哥说的有道理,先把他关起来吧。”
命人把黑鱼带下去严加看管,汪晟几个各回船舱休息,汪克凡独自思索了一会儿,出门叫上京良跟着,找到了花晓月。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不太合适,有京良跟着就方便多了。
花晓月也一直没睡,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分明在等他来盘问,见到汪克凡后主动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汪将军,这人八成是个独行贼,身上还带着刀子。”花晓月交出了那把短刀,汪克凡点点头,命京良收了起来。
“花小姐,令弟的身体怎么样了?”
“多谢将军挂怀,舍弟的身子已经大好,过些日子就能下地。”花小弟在武昌府衙的牢狱中吃的苦头不小,一条腿被生生打断,好在花晓月医术精湛,为他接骨疗伤,这些天又衣不解带的看护,花小弟渐渐恢复了健康。
“到了崇阳下船后,你们姐弟俩就走吧,以后安生度日,不要再和四合教来往……”
汪克凡刚刚说到一半,花晓月就惊喜地叫道:“汪将军,你,你真放我们走?”
作为四合教的教主,花晓月知道自己的赏格不低,如果把她们姐弟交到官府,最少能换回来几百两赏银。但是,汪克凡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大费周章地把她们姐弟藏起来,似乎没有恶意。
这几天她一直在患得患失,不知道汪克凡到底是敌是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骤然听说要放了自己,有些不敢置信。
汪克凡却已经起身离去:“花小姐放心,去留但凭自便。”
花晓月楞了片刻,又慌忙追了出来。
“汪将军,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饶那个水贼一命?”
“为什么?”汪克凡突然像钉子一样定住了,转过身冷冷看着花晓月,心中杀机暗动。
窝藏四合教教主是大罪,一旦败露后患无穷,如果这个水贼是四合教的余孽,或者花晓月和四合教还有什么勾连,这两个人都留不得!
被他锐利的目光一扫,花晓月的心中狂跳几下,口齿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我不认识这个水贼的。不过他倒有几分善心,以为我是被抢来的,想救我出去……”
随着花晓月的讲述,汪克凡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问道:“他既然要救你,你怎么不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