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6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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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宏辅在设置魏国官制的时候,就力图消除这一痼疾,一方面添加了俸禄等次,另方面提升底层官吏的俸养。新官制最高为上公——文武勋位的前三等皆为上公——次则公,然后比公,再下中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上千石、千石、比千石、上八百石、八百石、比八百石……直至比百石——也就是过去的斗食。其实所有等次,汉代都有过先例。只是多非同时,最多时候也就十五六级罢了,他给一下子增添到了二十四级。
而且下级吏员的等次大多皆有所提升。
此外,在服制上亦作了一定修改,使得相互之间的等差可以一目了然。不象原本汉朝,印只分金、银、铜三种,绶分绿、紫、青、黄、黑五种,冠自五梁而至单梁,基本上能够一眼瞧明白的也就四五个层级而已。
比方说擒捕马钧的这三名小吏,搁前朝都是斗食。如今领头的却有上百石之俸,戴巾帻而着皂衫。至于端立太学门前。喝问捕来者是否马钧的吏员,同样皂衫却头戴单梁冠,腰系杂色印囊,无绶,一瞧就是上二百石的长官哪。隔着三个层级,那岂有不赶紧趋前行礼的道理呢?
那名吏员闻听来者果是马钧,便即喝道:“太尉有旨,除其绑缚,堂上相见。”当即又过来几名低级吏员,三下五除二解开了捆绑马钧的绳索,然后一左一右架着他——没有办法,马德衡根本站不起来呀——便往门内而去。
上百石的小吏赶紧谄笑着问道:“吾等奉命而来,若不繳令,不敢去也。”上二百石的吏员斜了他一眼:“且候。”自顾自地返身入内。
进门以后第一句话:“如此岂可见太尉耶?”当即命人重整马钧的衣冠,还打了盆凉水来,拭尽他面上尘垢,这才再次架起,直入正堂,推搡在地上。
马德衡晕晕忽忽的,抬起头来朝上一望。只见正中案后高榻上盘腿而坐一名贵官,头戴七梁冠,冠饰玉蝉,身穿绣有云纹的赭黄色朝服,腰横玉带,金线紫绶——究竟是何品级,他一乡下士人也认不清楚,就感觉比曾经见到过的扶风太守更显尊贵。旁又侍立一吏,戴三梁冠,冠饰银蝉,赭黄色袍服颜色略浅,且无花式,腰横镶银带,银线墨绶——与那郑县县令是峻差相仿佛。
至于这二人是何相貌,他眼前还在冒金星呢,压根儿就瞧不清楚。
只见榻上贵官将身体略略前倾,开口问道:“汝即扶风马德衡?”马钧长长地吐了两口气,这才结巴着回答说:“小、小人正是马、马钧……”平生第一遭,他连说自己的名字都打了个磕巴。
两名官员对望一眼,似都略有失望之色。
戴玉蝉七梁冠的贵官,自然便是上公、太尉是宏辅了,他之所以失望,是瞧着眼前这个马钧相貌平凡,形容瑟缩,就是一普通乡下少年——这便是汉魏之际最著名的发明家吗?想当年我伪装士人,才从乐浪乘船到中原来的时候,都比这位要显得体面些吧?
旁边侍立的银蝉三梁冠官员,则是度部出纳司郎中赵爽赵君卿。他本以为能够算对自己所出九成题目的,就算不是积年老吏,也该是个中年士人吧,不可能比自己和诸葛亮年纪还轻——赵爽是前汉光和五年生人,比诸葛亮小一岁。结果这一瞧,还是个半大孩子嘛,他真能有那般天赋和本领?不禁心中疑窦重生。
是宏辅随口掷下几片纸来,柔声问道:“马钧,此为汝之所答耶?”马钧哆哆嗦嗦地膝行而前,双手捡起来,还没来得及细瞧,就听赵爽厉声喝问道:“且仔细看,真为汝所解答者耶?!”
是宏辅朝赵爽摆了摆手,那意思,只是个孩子啊,你别吓他。随即注目马钧,就见马钧翻看一下答卷,便即抬头答道:“确、确为小人所、所、所……”
最后一个“答”字噎住了,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是宏辅不禁皱眉,心说这马钧是给吓掉魂儿了呢,还是天生结巴?史书上光说他不善言辞,可没提他竟然跟邓士载一个毛病啊。继续温和地询问道:“此题甚难,吾观汝尚在弱冠,安能为此?赵郎中故疑有情弊也。可实言道来,恕尔无罪。”
情弊?马钧迷糊了,心说这确实是我自己答的题啊,虽说难度的确不小,可要是给够我半天的时间,经过验算,就算满分儿也是拿得到的,怎么可能有啥情弊?心里一急,说话也就更结巴了:“无、无、无弊也,确、确……小人、小人……”
是宏辅还要装宰相涵养,赵爽比他年轻得多,官职也低,早就听不下去啦,随手从案上抓起一枝笔来,投掷在马钧面前:“既口吃,可即笔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官卑职小,一声招呼不打就自作主张拿了上官的笔,可是太过失礼啦,赶紧转身朝向是宏辅,鞠躬谢罪。
是宏辅倒是并不以为忤,反倒招呼属吏:“与彼席案、纸笔,并取温水来。”
属吏应喏,很快便端来一方小案,摆在侧位——坐席倒是现成的——备好了笔、墨、纸、砚,然后拖着马钧过来坐下,往他手里塞了一杯温水。马钧嗓子正在冒烟呢,赶紧三两口喝完了,还差点儿被呛得咳嗽,咬紧牙关强自忍耐,随即提起笔来,写下几行文字。
有小吏取来,呈与是宏辅、赵君卿。但见纸上是一笔结构工整,笔触却略有些颤抖的隶书:“钧先考即擅机巧,乃承其志,为乡中置水车等物,规矩绳墨,不可离于数算也,遂求周髀、九章及张平子散篇等,略窥门径。今所答者,皆钧自作,断无情弊,上官明查。”
马钧也明白了,估计你们瞧我年纪小,不信我能答出所有的题来——看情况,貌似准确率还不低啊——故而怀疑其中有弊。那我就得说清楚喽,为什么会喜欢上的数算之道——造水车、制机括,我不是普通匠人,不愿意照猫画虎,那就必然离不开数算啊,因此从族内求得多部数算之书,自学到了如今的地步。
是宏辅见了马钧的申辩,斜瞟一眼赵爽,便即问道:“可敢试否?”马钧忙答:“有、有……敢。”也不绕弯儿了,还是光说一个字来得省事儿。
赵爽先朝是宏辅鞠躬致意,然后迈前一步,直视马钧,说那我先问你一道简单的:“今有粟三百石七斗三升六十分升之十七,欲为粺米,问得几何?”
“哗啦”一声,就见赵爽和马钧几乎同时掏出算盘来了。是宏辅在旁边儿听着,这只是一道简单的乘法题嘛,虽然数目字实在零碎……然而问题是,不知道粟米和粺米之间的兑换比率,可该怎么计算才是?
他是没有细读过《九章算术》,其实书中明确有写啊:“术曰:以粟求粺米,二十七之,五十而一。”也就是说,一份粟米等于五十分之二十七(0。54)份的粺米。
算盘声“哗啦啦”响过一阵,几乎同时停止,马钧抬起头来回答道:“合粺、粺……”想一想,干脆还是手写吧,便即提笔得出答案:一石六斗二升二千五百分升之一千三百二十三。
小吏呈上来,是宏辅一瞧,嚇,这数字还真零碎,估计得到小数点后面四五位了。转向赵爽,以目相询。赵爽微微点头,意思是答案没错——由此可见,这个马钧确实熟读《九章算术》,并且扒拉算盘的速度也挺快。好吧,那下面我就出一道难题喽——
“今有邑,南方而北正半圆也,各中开门,出北门三十二步有木,出南门十七步折向东行,至三千六百二十一步见木,问邑东西几何?”(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忠良被难
赵爽和马钧之间的问答,对于是宏辅来说,那就是八个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就马钧的答题速度来看,题目应该是一道更比一道难,只是其中所包含的参数却逐渐简单化了。
因为就连赵爽自己都不敢打包票,在越来越复杂的计算当中,再动用或者庞大或者零碎的参数,自己能够一点儿错都不出,全都一次性答对——自己是出题方啊,要是万一粗心错了一点两点的,那可有多丢脸?好在马钧无论解题速度,还是扒拉算盘的速度,都比他赵君卿要慢上几拍,再加上书写答案,小吏呈上,这点时间足够赵爽另取纸笔,用是宏辅所传授的“大秦数字”、“大秦算法”再验算一遍啦。
前后七题,马钧答出了六道,其中只有一道计算略有差误——准确率已然达到七成啦,这还是随问随答,赵爽完全不给他长考的时间。最终赵君卿喟叹一声,转向是宏辅:“可矣。”那意思,我测验完了,这人果然是有真本事,其中应该并无作弊情状。
是宏辅点一点头,便道:“君卿自处可也。”怎么对待这个马钧,你自己决定吧。赵爽领命,便唤人将马钧搀扶出去——经过这么长时间,马德衡的情绪也基本稳定了,腿脚也相对利索了——然后扶上一乘马车,问清楚了寄居的所在,便即离开太学,疾驰而去。
马钧尚且有些迷糊——这是上官相中自己了吗?自己的成绩应该不错吧?这是要直接送自己去当官么?可是马车才刚出得洛阳城西门,驾车的官吏就把马钧给轰下去了——“可自归也。今日之事,勿与人言。”
等到马德衡茫茫然走回是氏庄院的时候,天都已经黑啦——但觉腹肠如绞。万分饥饿,然而已经错过了免费的夕食。好在陈纻还念着他,专门在大门口守候,还问说明算科要考一整天吗?你怎么才回来啊?随手塞过去一块私藏的面饼。
马钧是真饿得狠了,接过来就往嘴里填。既然官吏已有关照,不得泄露今日之事,他也只好含糊地回答说:“吾、吾迷路矣……”
他是不知道。在离开太学以后,是宏辅和赵爽之间还有过这么一番对话——
是宏辅首先问:“其人若何,可能用否?”
赵爽躬身道:“太尉所言是也。野有遗贤,特吾等不识耳。此人虽然年幼,数算一道当世罕有其匹,可堪大用。”
是宏辅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当场招揽他呢?若能命其拜在你的门下就学。不是更好吗?赵爽答道:“为爽主考,恐有私也。”我要是当场对他有什么表示,这考试结果还没有正式颁布呢,就恐怕会产生不靠谱的流言蜚语,说我是先相中了这个人,再给他提分儿的。反正他就在洛阳,也跑不了,等确定名次之后再招揽也还不迟。
是宏辅点点头。说你顾虑得对,倒是我欠思量了——“欲用之何部耶?”
其实分派官吏主要是吏部的工作。只有武职才归兵部管,但选部主持完科举考试以后,自然也有向各部门提出推荐的权力和义务——是否接受还得看各部的态度,最终是否按照双方意向来分配,则由吏部说了算。
是宏辅有问,赵爽当即答道:“可入度部,为爽之副也。”这里说的“副”,是指辅佐,当然不是说马钧可以一步登天当出纳司的二把手啦。一般科举得中,除去某些特殊情况——比方说成绩实在强到逆天,身为世家豪门子弟且名声显赫——都必须从四百石以下的部门小吏或者郡县属吏做起,赵爽的副手那可是上八百石的官员,马德衡断然无此资格。
赵爽是想把马钧扯到身边儿来,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然而是宏辅口虽不言,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是宏辅认为,人的理科才能分为继承型和开创型两种。就数学而言,赵爽貌似是个开创型人才——虽然他前世并没有听说过赵爽之名,不知道此乃上继张衡,下启刘徽的当代最伟大的数学家,在天文学方面也颇有建树——然而马钧在数学史上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位置,只能算是个继承型人才罢了。
马钧研究数学,主要是为了机械制造服务的,在科技研发方面,他倒绝对是开创型的大拿,就连诸葛孔明都要瞠乎其后。所以与其把马德衡分配去度部搞财会,还不如前往工部,专业更加对口,更能发挥他的长项呢。
只是再一细想,马钧年方弱冠,就被自己科举的鱼饵给钓上来了,年纪轻轻地迈入宦途,会不会有“拔苗助长”之虞呢?对于马钧的事迹,后世史书记载得也很简略,只知道他曾经担任过博士,后为给事中,都是没有明确统属的清闲工作,这才能有大把时间去搞并非政府项目的科技研发,真要是直接扔官僚群里,会不会反倒磨平了他的棱角,浪费了他的才华呢?
必须得找一个可靠的人引领着,才能使其迈向辉煌未来啊……然而赵爽虽然对于数算有所长才,却还真未必是一个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