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2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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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发展趋势来看,二级行政体系是不大可能复兴的,问题在于州的规模过大,州刺史或者州牧理论上夺取了各郡、国的部分实权,实际上自己也无法有效地运用这些权力,衔接上问题多多,使得中央反倒无法有效控制地方。所以是勋给曹操出的主意,就是分州和分郡,把大州分为小州,把大郡分为小郡,既能分地方上的权柄,又相对容易理顺中央和地方的关系。
曹操沉吟良久,又召了荀攸、陈群、刘晔、贾诩等人前来商议——郭奉孝是彻底不管民政的,所以没他什么事儿——最终决定,就按是勋所言,分青州为青、登二州,以是仪为青州刺史、程昱为登州刺史。顺便又问,咱们要不要顺便把冀州也给分了哪?
是勋说分了吧,分了的好。趁着战争更改行政区划,所受到的阻力最小,真等彻底平定了冀州以后再想分,恐怕就没那么方便啦。于是即分河间、勃海、安平、清河四郡出冀,设为瀛州。
既然如此划分了,那么干脆,把军事责任区也同样分一下。曹操下令臧霸在彻底平定青州以后,即挥师北上,攻略瀛州,对战袁谭;他自己亲率主力攻击袁绍,以夺取新的冀州——也即原冀州的西部地区。
大军不日即抵邯郸城下。此时,因为高幹、郭援通过滏口陉来援冀州,彻底放空了并州,曹仁、乐进已得上党,派人通知曹操,略加休整,即来相援。同时夏侯惇擒斩祝奥,彻底平定太原郡,并督夏侯兰、司马懿、王柔、郭缊各部,通过井陉进入常山国,与公孙瓒、张燕会师。袁绍守邯郸仅仅四日,因为听说敌军已深入常山,直取郡治元氏,害怕遭到前后夹击,只得被迫打开北门,突围而出,一路狂奔,直接逃到幽州去了。
袁绍跟前边儿跑,曹操就在后面追,十月底进入钜鹿。曹仁、夏侯惇皆来相合,总兵力膨胀到了近二十万——后勤压力瞬间增大。于是曹操就跟群臣商量,袁绍败定了的,咱用不了那么多兵,不如放一部分回乡吧,仍保证七到十万的兵力,亦可无忧也。
就这么着,司马懿、王柔等率军返回并州。至于张燕、公孙瓒,曹操老实不客气夺下其兵,派人送这二位前往许都去觐见天子,等待封赏。他带着是勋等人检阅了一番公孙瓒、张燕的兵马,边瞧边摇头,最终留下四千老兵,剩下四、五万老弱病残,都分拆了放之魏、赵、常山三郡国,由韩浩负责,让他们屯田。
一切安排妥当,荀彧、郑玄新拨付的粮草也陆续运至前线,曹操就打算继续挺进了,要一口气灭掉袁绍——争取明年春耕前就彻底解决北方的问题。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探马来报:“袁家有使前来。”曹操一皱眉头:“何人为使?”探马回禀道:“乃南阳许攸也。”
曹操闻言大笑道:“既以子远为使,莫非袁本初欲降乎?”要是来挑战的。怎么着也不必派如此重要的谋士。同时又是双方的老熟人出面啊。
既然是熟人来了。曹操乃亲自出帐相迎——关键是他还想说降许攸呢,所以态度上必须得热情一点儿。许攸见了曹操,就待大礼参拜:“攸何如人也,乃得曹公亲迎?”曹操赶紧伸手搀扶:“子远,你我故交,不必如此。”是勋跟在旁边儿,斜眼瞧着这一幕,注意到了。许攸态度是挺恭敬,但实际上膝盖只是略一打弯儿,压根儿没想真跪,曹操一搀,他立刻就把腰腿给直起来了。
于是将许子远让进大帐,分宾主落座。曹操开门见山地问:“本初欲降乎?”许攸从怀中掏出一份木牍来,一边递给曹操,一边回答道:“非也,我主虽有过于朝廷,却无背反之意。何得云降?攸此来,是代我主向曹公请罪。请曹公暂息尊足,我主自此安于北鄙,再不敢有失贡赋矣。”
一句话,袁绍认怂了。认怂虽然认怂,投降还是不肯的,因为一旦投降,就必须自缚以待曹操军门,进而由曹操派人押解着前往许都,那等于把脑袋主动凑到曹操刀口上去。袁绍跟曹操多年知交,他可知道,这哥们儿心黑着哪,手辣着哪,真要是降了他,用不了半年,袁家一门老小全都得死,一个都活不成!
所以他只是表示:我服了,你就别打了,你也已经把我的冀州、并州、青州都给吞啦,何不给我剩下一个幽州养老?我从此再不敢挑战你的权威——想当年你连我那懊糟兄弟袁术都能容下,如今为何就容不下我呢?咱俩的交情可深啊。
曹操仔细观瞧袁绍的来信,其实这是一份谢罪的表文,文中一口咬定,袁家并无背反朝廷之意,袁家最大的罪过就是“疏于职贡”,给朝廷的贡献不足,乃致天兵之讨。如今我知道错了,愿意把大将军的职务奉还给朝廷——内中含义,其实是奉献给曹操——退居车骑将军、幽州牧,希望朝廷赦免我过往之罪。
曹操瞧完了上奏,顺手递给荀攸,请谋士们传看,随即望向许攸:“子远远来,操当设酒席款待,以叙别情也。”那意思,关于袁绍求和的事儿,我们还得商量,你先等着听消息吧。
许攸知道这般大计,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定的,因而也不催促,拱手笑道:“幽州苦寒,正待求孟德之美馔佳肴。”于是摆下酒宴,宾主尽欢。
等送许攸出去休息,曹操汇聚谋士们商议。杨修先开口,说:“主公奉天子诏,恭行天讨,平定三州,今袁绍已服矣,即可收兵以安养民生——冀州粗定,若不休息,无以逾冀而伐幽也。”那意思,袁绍反正是爬不起来啦,何必逼之过急呢?不如先稳定新占领区,明后年再找个机会来打他吧。
刘晔反对议和退兵,他说:“袁绍逆天违命,乃致天讨,今既服罪,翌日何有兴兵之义?”必须一口气杀向幽州,彻底把他给灭了,否则他既然认了罪,等大军一收,再想讨伐,就没有借口了呀。
贾诩言简而意赅地回应:“师久而粮秣不充。但欲征伐,何患无辞?”咱们如今后勤的压力太大,再要劳师远征,恐怕粮草难以供应。至于将来再讨伐袁绍,只要有心,还怕找不到借口吗?
众人各执一词,四成说退兵吧,六成说得继续打,只有是勋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好象在打瞌睡。曹操瞟了他一眼,开口问道:“宏辅何所思耶?”是勋赶紧拱手:“臣无状,主公其宥。乃思少年时在乐浪,十岁时初试做诗,赋得《春草》一首……”
曹操心说我们这儿正研究天下大势呢,你怎么突然想起过往所作的诗来了?其中必有深意。当下捋须微笑道:“宏辅可诵念之,诸卿共赏。”
是勋应诺,于是背着双手,就案前缓缓踱步,一字一顿地吟诵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未完待续。。)
第三章、祸不旋踵
是勋背诵的这四句诗,本名《赋得古草原送别》,在前一世那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啊。即便两三岁刚会说话的小孩子,父母若不教他背诵古诗还则罢了,否则这四句是必学的。
此诗的作者本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据说是他十六岁应考时的习作——是勋记不清楚具体年龄了,所以往自己身上安的时候就小了六岁,假装自己有写诗的天赋,是个神童。此诗为五言律诗,本来后面还有四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不过前四句说个十岁的孩子能写,还有人信,后四句相对文辞典雅、情感真挚,就算神童,也得高小以后才可能作得出来。
终究诗中寓义,即便孩子想不到,也可能是大人教他的,但诗中情感,非切身体会者不能为之。况且后四句的文辞,非久经磨砺、反复推敲亦不能为也——所以是勋干脆给舍掉了。
再说了,他要说的道理全都隐含在前四句里哪,根本与后四句无关。
曹操听了是勋这四句诗,随口便诵道:“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这句话出于《左传?隐公六年》,正是日后“斩草除根”这个成语最早的来源。
是勋的态度很明确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袁绍既已认怂,可能他就此一蹶不振,再难复兴。那么先放一放也无所谓;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万一要再重新振作起来,利用幽州这最后的根据地,收揽胡骑、积草屯粮,不定哪天重为朝廷之患,可该怎么办?
故而是勋是主张继续北上,犁庭扫闾,彻底平灭袁绍势力的,但是他不肯明说。反而借诗寓意,虽然没什么详细的分析,说服力更比旁人来得为强。曹操一捋胡须,正待即下决断,突然门外传报:“京城荀令君有书呈上。”
荀彧的信里说了两件事:一是最近大司农郑玄连日操劳,不幸病倒,使得各地秋粮的征收和运输受到一定影响;二是因为关中动乱,西方的贡赋无法期待,而兖、豫、徐三州皆为平年,未必足够供应大军用到明岁春耕。荀彧一则拍胸脯表决心。自己殚精竭虑,也一定要为曹操解决了粮秣问题。同时也建议曹操,最好把战事控制在年底之前终结,则不致于涸泽而渔,对地方生产、国家财政造成太大的损害。
如此一来,曹操不禁又犹豫了,眼瞧着天色已黑,只好散会,等大家伙儿都琢磨清楚了,明日再议——终究这消息来得太过匆促,恐怕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把利弊琢磨透彻。
是勋告辞出来,返回钜鹿城内暂居之处,刚抹了把脸,气还没喘匀呢,突然门上来报:“许攸求见。”是勋闻言一愣,随即微笑起来:“许子远亦知欲说曹公,必先说我乎?”
倘若此番奉使前来,为袁绍请和的乃是荀谌,那么过来找自己本在情理之中——当然啦,荀谌已被曹军拿获,而就算没被拿获,肯定首先去找侄子荀攸——然而来的是许攸,他跟自己又没啥交情,干嘛突然间找上门来?不用问啊,这肯定是希望自己在曹操面前帮忙袁家说项。是勋并不妄自菲薄,他知道如今军中,第一个能够影响曹操决议的是荀攸,第二个是郭嘉,第三才轮到自己,但架不住自己比那二位能说会道啊,“舌辩”技能一开,即可与荀、郭拉齐,甚至略略过之。所以许攸不去找荀文若,不去找郭奉孝,第一个就跑来找自己了。
终究许子远非普通袁氏使节也,他是曹操的故人,曹操还希望能够拉拢他、说降他,所以只是遣人监视而已,并不约束他在钜鹿城内的行动。许攸因而得以到处转悠——当然啦,军事重地是不让进的——打听了是勋所在,便连夜摸上门来。
是勋也挺好奇,许子远将何以说我耶?若是献上金帛,自己可不会假清高,该收就收下,转过脸来交给曹操便是,而以曹操的个性,估计会允许自己把钱留下——这倒是也挺不错啊。
于是亲自出迎,把许攸让入室内。随便寒暄几句,许攸就问了:“我主请成于曹公,还须侍中向朝廷进言,宽赦我主之罪。”
他不提让是勋劝说曹操答应求和,即刻退兵,光说等你们退兵返回许都以后,你得帮忙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啊——还特意不唤是勋之字,反以名爵相称——仿佛和议已是板上定钉一般。是勋不动声色地答道:“若我主许成,勋自然为幽州太平而上奏天子,请赦袁将军。然而我主未必许成……”你就别绕圈子了,你的来意我都明白,你打算怎么说服我,拿出点儿实际的来吧。
许攸左右瞧瞧,却不说话。此时室内并非只有他和是勋而已,是勋还叫了诸葛亮、郭淮二人相陪,也都跟许攸简单介绍过了。是勋的意思,我门客也不少了,但大多派不上什么用场,而就算能够派上用场(比方说董蒙),亦已成型,难以再教,只有这俩小年轻,我得好好培养培养,异日方为不世之大才——正好让他们过来听听许攸怎么说的,增长一下见闻、经验。
许攸光斜眼不开口,那意思,请是勋摒去旁人,便好单独相谈。是勋微微而笑:“孔明、伯济,皆某心腹也,子远可放言无忌。”许攸摇头:“若待攸言辞出口,宏辅再却令客时,恐为不美。”你怎么知道我即将要说的话,这俩小子也能听呢?还是先把他们轰出去为好。
是勋心中疑惑,不知道许攸是假装神秘还是真有意料之外的言辞。有啥话连心腹门客都不能听?就算想我暗中勾连袁绍,背反曹操,那也不至于轰人啊。除非……以符命谶谣,说我篡位?
心里打了个突,但随即觉得可笑,自己未免想太多了——自己一介文吏,手下将不过三,兵就几百个,就算全中国有一千个人想要篡位,论实力自己也得排到老末。这妄想太不靠谱了,可是舍此之外,还有什么必须背着孔明、伯济,他要单独跟自己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