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永世酌墨-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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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老师纷纷表示,这种坚强隐忍的性格,定然是承袭自龙崽的父亲。
又过了几日,行宫内的随从收拾起了东西,预备跟随君上返回冥界。不过在他们临行前,天帝陛下悄悄来了一趟,也是专程为了小紫而来。
天帝的本形乃是一条纯血白龙,他虽然觉得白龙比紫龙黑龙都要好看,却也认定所有的龙崽子都很讨人喜欢,大抵是一种爷爷辈看孙子的欣慰感。
天帝陛下的掌司官向紫龙崽介绍了天帝的身份,不过用的词都很难懂,语调也像是在宣旨般,一句一句地拔高:“天帝陛下是三界之主,荣膺极尊之位。百万年前登基为帝,头顶日月之冕,身披星灿华袍,诸子百仙臣服,神魔妖怪叩拜……”
掌司官还没说完,天帝觉得自己的面子里子都已经很妥帖了,于是看了掌司官一眼,温和地示意他可以噤声闭嘴了。
而后,天帝弯腰看着这只漂亮至极的小龙崽,和蔼又慈祥地问道:“小崽子啊,你有什么问题吗?无论是道法仙术禁咒,还是我们龙族才懂的东西,我都知道一些。”
紫龙崽呆了一阵,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我的鼻子塌不塌?”
天帝没反应过来,又听这只小龙崽问:“眼睛……眼睛小不小?”声音渐弱,复又问道:“我长得好看吗?”
小紫的眼神十分诚恳,浅紫色的瞳仁也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地望着天帝陛下。
天帝的目光蓦地变得严肃,白眉毛微微蹙起,低头看着这只龙崽子,语声很是郑重恳切:“你的鼻子很挺拔,眼睛也算不得小。”
他道:“我们龙族都生的很好看,从头到脚都很好看,三界内当属最好看。”
小紫呆望着他,“真的吗?”
“当然了!”天帝点了点头,面不改色道:“我是天界的帝王,怎么可能会说假话。”
于是紫龙崽这一日都很高兴。
傍晚见到夙恒,这只龙崽子也远远扑了过来,仰着头与亲爹对视,又原地蹦了蹦。这只龙崽这么萌的样子,挽挽见了一定会把他抱起来,不然也要摸一摸小龙角亲一下嫩脸。
然而夙恒眸色未变,也没什么反应。
龙崽子仰头望着他,脖子都有些酸了,对小紫来说,夙恒实在太高,这样仰头其实很累。但他仍想从父亲那里得到肯定,所以固执地仰着脑袋,不过夙恒说出口的话却是:“几日不见,瘦了不少。”而后抬步就走了,背影依然挺拔而修长,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儿子。
小紫蹲在原地,抱膝思考了一会。最近好像确实有些挑食,只有母后喂他的时候才会吃,母后不喂他就不吃,所以这样是会变瘦的吗,变瘦以后会被父王嫌弃吗……
从这日起,龙崽子又变得很能吃。
傍晚夕阳斜下,返回冥洲王城的行程时刻到,夙恒抱着挽挽踏进八匹麒麟拉架的华车,冥界的使者和随从跟在车后,坐下仙兽的样貌各不相同,仪仗和排场也很盛大。
龙崽子自己爬进了华车里,车轮差不多和他一样高,小紫爬的十分费力。不多时,麒麟拉车腾空飞起,车窗外的一切都很新奇,仙境万般云景尽收眼底,紫龙崽看了一会就觉得困,趴在窗栏边睡着了,嫩嫩的龙角轻轻抵着窗扇,脸蛋白净如刚出炉的包子一般。
这只龙崽睡得迷糊的时候,隐约听到他母后极轻的话音:“最近看小紫修法,我好像记起了小时候我爹教的那些法诀。那时候不大明白,现在再看似乎是九尾狐族的咒术……名字好像是锁魂术,还有、还有离魂术。”
然后是父王低声道:“来,把法诀念一遍。”
慕挽挨着他坐近,尚未开口说话,忽然感到所有声音蓦地静止了,待到回神之时,已然被他压在了身下。她耳根滚烫,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他俯身吻了她的脸,嗓音低沉道:“这是龙族的定神术,据说法诀和离魂相通。”
龙崽子有些迷茫地想,为什么父王会懂得这么多。
回了冥洲王城之后,小紫的日子和在天界也没什么不同,每日都有几位教习法道的老师督促他,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总归是要日出而起,月落而息。
除此以外,这只龙崽还听说,再过一段时间,父王就要把他送去昆仑之巅修习法道。
晌午时分,小紫坐在椅子上啃仙果,慕挽拿了玉瓷碗盛汤,汤也是用灵果和仙草熬的,香味很浅也很好闻。小紫啃了一会果子,看到桌子上摊着尚未完成的字帖,忽然问:“母后,父王小时候也要学写字吗?”
正午骄阳隔着窗扇,投下浅金色的光斑,悠悠落上光洁的地板,慕挽闻声放下汤勺,点头应道:“他还会上古天语,古梵语和地灵语,小时候一定也很努力地学写字。”
言罢,她摸了摸紫龙崽的小龙角,龙角上结的痂还没掉,算是前些日子努力砸蛋的证明。挽挽顿时觉得十分心疼,脱口问道:“平常是不是很累?”
龙崽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眼中仍有晶亮亮的浅光,慢吞吞地答道:“父王说,再累也要撑下去。”
第39章 绯颜
魔城内虽然守军不多,城墙上却驻扎了上千魔怪,灯火在冷风中飘摇,雾色中隐隐透出剑刃的寒光。
“事不宜迟。”芷娟抬头扫视一众天兵,眸色比方才更凝重几分,“这等妖术,恐怕还能侵蚀心智。”
话音落罢,近旁有几十个魔怪攻了过来。
芷娟拔刀应战,因着顾及那些头脑混沌的天兵,出招时多少有些分神,恰在这个时候,一支流箭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去,箭羽划破她肩周的软甲,隐有铿然一响。
宁瑟从袖中取出乾坤袋,又将袋子里的短笛刨了出来,那短笛长约七寸,周身通透碧绿,恰如雨后青竹,乍一眼看上去,仿佛是用仙灵翡翠雕成。
天色苍茫如浓墨泼就,月光却愈发寒凉,城下有不少举剑的天兵,渐感双手无力,魔族的玄术正在缓慢浮现,唯一的目标就是削弱天兵的法力。
好在天兵营的玄术师已经开始反攻,破解玄术的阵法凭空跃起,赫然悬吊在半空的位置,又因为阵法用了珍贵的龙血做引,冲破玄术的势头就格外猛烈。
宁瑟没空看那阵法,握着手中的驱魔笛,略微思索了片刻。
她很早就下定决心,要随清岑前往北漠,蛮荒北漠是个什么地方,她大抵还是知道一点的。
遍地是魔城,四处有妖兽,树底藏怨灵,地下埋亡魂。
因此在临行之前,宁瑟从凤凰宫宝库里刨了不少东西,分门别类装进乾坤袋中,算是傍身的法器。
而今,被她握在手中的驱魔笛,正是凤凰宫流传千年的宝物之一,和世间所有怨灵生来相克。
宁瑟方才身中幻术时,不大能想起来自己还有这等宝物,但是现在她灵台清明,便觉得这个宝物实在是不用白不用的好东西。
唯一让她感到棘手的是,她并不会吹笛子。
越来越多的魔怪袭向芷娟,九环刀流影如练,然而城墙上瘴气弥散,便是连芷娟都要招架不住。
当下形势紧急,解开幻术已是刻不容缓,宁瑟把心一横,手中驱魔笛也凑到了唇边,眼角余光瞥到城下混战,耳畔犹有嘶吼怒号,她叼着那根短笛,像是小时候叼着梧桐树枝一般,唯一的区别在于,她憋足了一口气。
随着一声脆然长鸣,整个城墙上都回荡着响亮的笛音。
一霎清明。
芷娟回头一望,眼见不少天兵猛然一震,脸上表情都是如梦初醒。
宁瑟心想,对在场这些天兵而言,上一刻还是鸳鸯锦被红罗帐,嫩柳艳月玉骨香,这一瞬却变成了夜阑冷风,刀剑击撞,他们大概需要回一下神,平定自己乱成一团的心境。
有一位天兵就站在宁瑟的跟前,他的位置离那笛音最近,也因此醒得最早,宁瑟见他恍然回神,却没有别的举动,不禁反省道:“难道是笛子吹得不对?”
那天兵听到她的自言自语,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停顿片刻以后,还是如实开口道:“我、我是第一次……”
宁瑟闻言愣了一愣,方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打着哈哈道:“你看到的美人是怨灵,其实可以不用当真。”
远处有不少天兵早已恢复如初,眼下正拔剑与魔怪对战,神情举止和先前没有区别,一心想尽快攻下魔城。
也有一两位天兵尚且神思混沌,身上穿着戎装铠甲,手中握着银钩长剑,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战意。
比如宁瑟面前这一位。
魔族的玄术即将被攻破,天边的冷月色淡如雪,墙头的灯盏摔落在地上,撞出类似于人骨崩裂的脆响。
宁瑟在心头叹了一口气,暗想这位天兵弟兄,莫不是在幻术里失了身?方才他说的那句“我是第一次”,正是说明他深陷幻境后,遭遇了曼妙婀娜的美人,即便嘴上推脱,心中抗拒,身体却不听使唤,于是花前月下两厢情愿,温言软语耳鬓厮磨,烧起一把干柴烈火……
刚想到这里,就听那位天兵说了一句:“我是第一次见到白骨画皮的姑娘,倘若她能从幻境中走出来,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死后也不会变成怨灵吧。”
讲完这些,那天兵拔剑出鞘,复又转身攻向魔怪所在的地方。
宁瑟快步跟上,略感几分讶然,接着开口问道:“你说的第一次,是第一次见到的意思?”
这位天兵闻言点头,而后又说:“怨灵姑娘刚一出现,就对着我撕下了面皮,露出一张白骨森然的脸。”
这回答实在出人意料,宁瑟颇为诧异地“啊”了一声,忽然记起方才联想的那些画面,禁不住深深地唾弃自己。
阴气深重的地方,往往会滋生怨灵,比如蛮荒魔城,比如冥界修罗场,正如普通人一样,不同的怨灵也会有不同的性格。
依那天兵的意思,在他所面对的幻境之中,那位怨灵姑娘显然是不愿意配合魔城老妖怪,摆出一副流连风月的模样来,于是干脆撕了面皮,现出一具枯发白骨。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怨灵,在听到驱魔笛的笛音以后,都会不复存在。
宁瑟静默片刻,将那短笛收进了乾坤袋。
天际冷月消失不见,城下众将呼声震天,日光从云缝中漏出,黑色的乌云也在缓慢消散。
约莫半刻钟后,城墙上的据点完全被天兵占领,宁瑟拎着长剑站在墙头,有感而发道:“终于搞定城墙了,下一步就是城内。”
说完这句话,她跃跃欲试地看向墙内。
宁瑟清楚地记得,短短一刻钟以前,魔城内只有高低不平的房屋,和空无一人的街道,然而此时此刻,竟有至少三个军营的天兵涌进城内,一路摆开了若干军阵。
“他们是从哪里进来的?”宁瑟诧然问道。
芷娟听见这话,应声提醒她:“你低头看看,城墙已经被打穿了。”
“打穿了”这三个字,着实给了宁瑟不小的冲击,她靠近墙边向下张望,只见护城河宛如一滩死水,随便怎么踩都没了脾气。
墙根处有个状若拱桥的窟窿,众多天兵天将一涌而入,还有一半依然守在城外。
她还想再看,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宁瑟猛地抬头,深感眼下不合时宜,接着又极轻地咳嗽一声,算是委婉的提醒。
清岑反而将她搂紧,仿佛察觉不到时机不对,宁瑟发现挣脱不得,干脆一头撞进他怀里,他依然单手抱着她,冷静自持地说了一句:“今晚要夜战,你若是觉得困,不妨先回去休息。”
“这怎么行?”宁瑟蹙紧眉头,接着申辩道:“倘若我真的半途而退,白天的努力也相当于白费,除了这个原因外,如果所有士兵都跑回去睡觉,这个仗也打不下去了啊。”
清岑听了这番话,仍然反问道:“一夜不睡,你能撑得住?”
宁瑟沉思片刻,忽然捧起他的手,很珍惜地搓了搓,而后心怀坦荡地开口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是经常一夜不睡吗,我能不能撑得住,你应该最清楚。”
清岑默然片刻,抽回了自己的手。
宁瑟以为他害羞,心想既然如此,是不是要哄一哄,于是手扶城墙踮起脚尖,仰着下巴亲了亲他的脸。
那易。容面具实在影响她的发挥,宁瑟环视四周,确定周围有隐身的结界,立刻拉开脸上面具,抬手将清岑抱住。
“就在刚才,我遇到了幻术和怨灵,那些怨灵都非常神奇,好比冥界的画皮鬼,骨头外面套张皮。”宁瑟话中一顿,同他推心置腹道:“实不相瞒,我在幻境里遇到的怨灵姑娘,在我面前很豪爽地……脱光了。”
清岑闻言,重复了两个字:“脱光?”
第40章 朝采
宁瑟以为,清岑的重点会放在“怨灵”二字上,然而比起白骨画皮的怨灵,他似乎更在意她话中所说的“脱光”。
为了防止清岑往别的方面想,宁瑟立刻解释道:“怨灵姑娘并非有意为之,幻术乃是魔城中的万年老妖布下,可见这个老妖怪,心思很不单纯啊。”
言罢,她又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手法敏捷而熟稔,一副登徒子的模样。
清岑脸色如常,既没出声制止,也没看她一眼,端的是不为所动。
她干脆双手搭上他的肩,脚踩叠重的石砖,好让自己变高一点,然后抬眸与他对视,意有所指道:“虽然怨灵姑娘非常热情,让人难以招架,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