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异境三部曲-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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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有种奇怪的味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不禁抬高下巴,小心地往前跨出一步,避开三支从地板伸出来的铁钉,
他又用力嗅了嗅。
正巧一阵风吹过房子,带来的强烈气味让他立刻将鼻子埋进臂弯里。他继续往前走,经过半座楼梯,来到一条连接厨房和餐厅的窄小走廊,看到一缕光线从天花板的破洞倾泻而下,照在餐桌的残骸上。
他谨慎地在腐烂危朽的地板和陷落至地基的破洞之间缓缓前行。
冰箱、水槽、瓦斯炉,每一寸金属表面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铁锈,简直像有生命的菌类。这地方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个暑假,他和朋友们去他们家农场后面的废弃民宿探险。没人照料的谷仓和小木屋,阳光射进屋顶上一个又一个的小洞。他还曾经在一张旧书桌里找到一张五十年前的报纸,上面印着新任总统大选揭晓的新闻。他想把它拿回家给爸妈看,但它太脆弱了,还没拿起来就在他的手中化成粉末。
伊森差不多有一分钟的时间都没用鼻子呼吸,但他仍可以感觉到恶臭愈来愈强。他几乎可以在嘴角尝到那种味道,比阿摩尼亚更令人窒息,刺激到让他的双眼里全是泪水。
走廊的最尾端很暗。它上头的天花板还在,保护它即使在大雨时也不会受到破坏。
走廊的最底部是一扇关上的门。
伊森眨眨眼,把泪水挤出眼眶,伸手想握住门把,但门把早就不在了。
他用鞋子推开门。
铰链随之呻吟。
门撞上墙,发出碰!的一声。伊森跨过门框。
就像他记忆中的废弃民宿一样,光线从另一侧墙上的小洞射进来,照在蜘蛛结成的迷宫上,再照在房里唯一的家俱上。
金属框架还在,透过湿透的床垫,他可以看到里面的弹簧像弯曲的铜斑蛇探出头来。
到了这时候,他才听到苍蝇的声音。因为成千上万的苍蝇全聚集在那个人的嘴巴里,嗡嗡作响简直比小船的马达还大声。
他曾经在战争中见过死状更惨的尸体,但没闻过比这更糟的味道。
到处可见裸露在外的白骨。被铐在床头的手腕、被铐在床尾铁架的脚踝,还有肌肉几乎被撕裂的右大腿,白骨全暴露在空气中阴森森地瞪着他。男人左脸的头骨,从头顶一直到齿根也都露在外头。他的胃已经肿胀腐烂。伊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的破西装下肿大膨胀的胃。单排扣的黑色西装。
就像他的一样。
虽然五官无法辨认,但不论是头发的长度或颜色都没错。
身高估计也吻合。
伊森踉跄地往后退,靠在斗框上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我的老天啊!
是依凡斯探员。
退回废弃旧屋的前廊,伊森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从鼻子深深吸进好大一口气想清掉体内那种恶心的臭味。可是它不肯离开。尸臭嵌在他的鼻腔里,让他不断在喉咙后方尝到一种腐烂的苦味。
他脱下外套,解开衬衫上的扣子,挣扎着拉下衣袖。他的衣服全沾满尸臭。
他光着上半身穿越杂草丛生的前院,终于回到外面的泥土路上。
他还是可以感觉到鞋子里磨肿的脚背和颈子的抽痛,可是新产生的肾上腺素威力比存在已久的疼痛更强大。
他以坚定的步伐走上泥土路,脑海里各种想法不停翻腾。他本来想搜搜看死者的西装和长裤口袋,也许他能找到皮夹、证件之类的东西,但是后来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要碰任何东西。还是让戴着口罩和手套、拿着最先进的法庭采证工具的专业团队来检查那个房间吧!
整件事还是令他难以置信。
一个联邦探员在这个世外桃源被冷血谋杀了。
虽然他不是验尸官,但他相当肯定依凡斯的脸绝不只是单纯腐烂,他的头骨部分凹陷,牙齿断裂,其中一只眼球甚至不见了。
他死前一定饱受凌虐。
伊森很快地走过六个街区,然后在人行道上小跑步,来到警长办公室的入口。
他把西装外套和衬衫放在外头的长板凳上,拉开了对门中的一扇。
接待室贴着木头嵌板,铺着棕色地毯,制成标本的野兽头颅挂得到处都是。
一个六十多岁的白长发老太太坐在柜台,手上玩着纸牌接龙。立在桌上的名牌印着她的名字:白朗黛·摩兰。
伊森靠在她的桌边,看着她不慌不忙地又放了四张牌后,才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她的单人游戏里移开。
我能帮你什么——她的眼睛突然睁得好大,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皱起鼻子。伊森猜她是闻到了沾在他身上的尸臭味。你没穿上衣。她说。
我是美国特勤局特别探员伊森·布尔克。我要见警长。他叫什么名字?
谁?
警长。
喔……波普。警长阿诺·波普。
他在吗?白朗黛?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拿起老式转盘电话拨了个三码的分机号码。嗨,阿诺。有一个男的想见你。他说他是什么特别探员。
特勤局的特别——
她伸出一只手指示意他闭嘴。我不知道,阿诺。他没有穿上衣。而且他……她把回旋椅转向后面,背对着伊森。……闻起来臭死了。真的很臭……好,好,我会告诉他。
她转回来,挂上电话。
波普警长待会儿就会见你。
我需要马上见他。
我知道。你可以在那边等。她指着角落的几把椅子说。
伊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向等待区走过去。第一次碰面最好还是文明一点。依照他的经验,如果联邦探员一开始就表示得太强势,往往会让管区警察产生极强的防御心,甚至敌意。从他在那栋废弃房屋发现的情况看来,他显然即将要和这家伙合作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能有个好的开始还是比一见面就箭拔弩张来的好。
伊森在等待区的四把椅子里挑了一把坐下。
他刚才跑步过来流了一身汗,可是现在他的心跳已经恢复平稳,头上的中央空调出口不停吹出冷气,让他赤裸的上半身不禁冷到开始起鸡皮疙瘩。
等待区的木桌上没有什么当期的杂志可以看,只有几本旧的《国家地理杂志》(NationalGeographic)和《科技时代》(PopularScience)。
他把身体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他的头痛回来了,而且以极缓慢的速度在几分钟内逐渐加剧。警长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白朗黛翻牌时才会发出些微声音,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头抽痛时一阵一阵的巨响。
他听到白朗黛叫了一声:太好了!
他张开眼睛正好看见她放下最后一张纸牌,完成了她的单人游戏。她把牌子收在一起,洗牌,重头开始。
又过了五分钟。
然后十分钟。
白朗黛结束另一局,又开始洗牌。伊森感觉到他的左眼皮在跳,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他的头痛愈来愈严重,而他已经等了……至少十五分钟了。这段时间里,电话连一声都没响过,办公室里冷冷清清,除了他和白朗黛,什么人都没有。
他闭上双眼,一边从六十往下数,一边用手按摩两边的太阳穴。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仍旧裸着上身坐在那里,冷得发抖,白朗黛依然在玩牌,而警长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伊森站起来,花了十秒钟压抑住昏眩欲呕的冲动,然后才稳住身体。他走回柜台,等着白朗黛抬起头来。
放了五张牌后,她终于发现他的存在。
有事吗?
很抱歉打扰你,可是我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了。
警长今天真的很忙。
我相信他真的很忙,可是我有事需要立刻告诉他。现在,你可以选择,看是要再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不要再等了,还是让我直接走进里面——
她桌上的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是的……好,我会照做。她挂上电话,抬头对伊森微笑。欢迎你直接走进里面,顺着走廊一直走,他的办公室就在最末端的那扇门后。
门上挂了警长的名牌,伊森举起手,在名牌下轻轻地敲了敲。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进来!
他转动门把,推开门,踏进房里。
办公室的硬木地板颜色很深,磨损得相当严重。他左手边的墙上挂着一颗超级巨大的麋鹿头,正对着一张很粗糙的大桌子。桌子后面则是三个装满了来福枪、散弹猎枪、手枪和子弹箱的古董枪支展示柜。伊森估计子弹数量之多,大概足够将小镇人口全部枪决三次有余。
一个年纪比他大十岁的男人背靠在皮椅上,穿着牛仔靴的脚直接跷在桌上。一头自然卷的金发应该再十年就会全白。下巴的灰白胡子看起来已起好几天没刮了。
深棕色的牛仔裤。
草绿色的长袖衬衫,最上头的两颗钮扣没扣。
警长的徽章在照明下闪闪发光。看起来是纯铜打造的,复杂的几何蚀刻,松林镇的缩写WP以黑色的字体嵌在中心。
伊森走向桌子,觉得似乎看到警长的嘴角闪过一抹不以为然的嘲讽笑容。
我是特勤局的伊森·布尔克。
他向桌子的另一端伸出手,警长犹豫了一下,仿佛他的内心正在交战,不知是否该移动身体。不过最后他还是把脚从桌子上放下,坐在椅子里倾身向前。
我是阿诺·波普。两人握手。请坐,伊森。
伊森在一把直背木椅上坐下。
你好吗?波普问。
不是太好。
我想也是。闻起来的味道也不太好。波普很快地笑了一下。几天前你出的车祸还真严重呢!简直是场大灾难。
是,我正想问你关于那场车祸的细节。撞我们的肇事者是什么人?
目击证人说是辆拖吊卡车。
司机目前关在看守所吗?起诉了没有?
如果我找到他,就会起诉。
你的意思是,他肇事逃逸了?
波普点点头。在拦腰撞上你们之后,他就飞快地逃出镇上了。等我到达车祸现场时,他早就无影无踪了。
没有人看到车牌号码之类的吗?
波普摇头,然后从桌上拿起一个镀金座子的雪景球。他将它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玻璃圆罩里的小建筑物立刻被卷入一场暴风雪里。
你有开始去找这辆卡车吗?伊森问。
我们已经在调查了。
真的吗?
没错。
我想见史塔宁斯探员。
他的遗体被保存在冰柜里。
哪里的冰柜?
医院地下室。
突然间,伊森灵光一闪,就像有人在他耳边小声说话一样。
能借张纸给我吗?伊森问。
波普拉开抽屉,撕下便利贴最上面那张,连同一支笔,递给伊森。伊森将椅子往前挪,把便利贴放在桌面上,写下号码。
我相信你有我的东西?伊森一边将便利贴放进口袋,一边说。
什么东西?
我的手机、枪、皮夹、证件、公事包……
谁告诉你我有那些东西的?
医院里的护士。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讲。
等一下。所以,我的东西不在你这儿罗?
没错。
伊森隔着桌子瞪着波普。有没有可能它们还在车子里?
什么车子?
他压抑自己的怒气,控制音调声量。就是拖吊卡车肇事时,我坐在里头的那辆车。
我猜有可能,不过我想应该是救护队的人拿了你的东西。
我的老天。
什么?
没事。你介意我离开前先打几通电话吗?我已经好几天没和我太太说到话了。
我倒和她说过话。
什么时候?
你出车祸那天。
她在赶来这儿的路上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通知她你出事了。
我还需要打电话给我的主任探员——
你的主任探员叫什么名字?
亚当·赫斯勒。
就是他派你来的吗?
没错。
所以也是他叫你用不着事先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说联邦探员即将在我的管区里四处游走?还是那是你自己的主意?
你认为我有义务要先——
礼貌,伊森。礼貌。不是义务。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联邦探员可能不晓得礼貌是什么——
我迟早会和你连络的,波普先生。我们没有要将你排除在调查过程之外的意思。
喔,是吗?
伊森迟疑了一下,他想表明立场,告诉警长他愿意让他知道的资讯,而他不想说的却一丝一毫也不会透露。可是他的头实在痛得很厉害,双重影像更是将眼前这个混帐一分为二。
我是被派来这儿寻找两个特勤局探员的。
波普扬起眉毛。他们失踪了吗?
已经十一天了。
他们来松林镇做什么?
我不晓得他们正在调查的案件细节,不过我知道他们调查的对象是大卫·碧尔雀。
好像有听过这个名字。他是谁?
只要有杂志做『世界最有钱的人』的专题,他一定榜上有名。一个隐居的亿万富翁,他从不接受新闻采访,拥有好几家生化制药公司。
那他和松林镇有关系?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细节。不过既然特勤局的特别探员会到这儿来,就表示他牵涉到重大的金融犯罪。我只知道这么多。
波普突然站了起来。伊森发现他的体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