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异境三部曲-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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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伊森被吊在行刑室时,他不让大脑去想这些事,可是现在他独自坐在安静的房间里,突然明白了这个真相。
不管他写下什么,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后,他的人生将会变得非常非常糟。
房间里有个二尺长六尺宽的窗户,可是被木板封住了。
透过木板上的小裂缝,几缕伊拉克明亮的阳光射进屋子里。
温度上升得很快,每个毛孔都在飘汗。
他觉得一切仿佛都不是真的,他就快受不了了,他的感官变得异常灵敏,环境带来的刺激瞬时将他淹没。
——外头有只狗在吠。
——这处的儿童嘻笑声。
——好几里外传来怪异犹如蝉鸣的机枪声。
——有只苍蝇飞过他的左耳。
——附近烹调伊拉克烤鲤鱼的香味。
——这个基地里,有个男人正在尖叫。
没有人知道我在这儿。至少没有一个可以帮助我的人知道我在这儿。
他的思绪飘向了留在美国而且怀孕中的泰瑞莎,但他的思念之情和想家的心让他更难以接受即将面对的可怕未来。他想回忆他们最后一次透过军方休闲综合服务网路的通讯对话、感受两人之间的深切爱意,但他明白如果这么做,他一定会心碎。
不,不能,不要去想。现在不要去想。也许留到我快死的时候再去想吧!
伊森拿起原子笔。
我需要做点什么,让我的脑子不要胡思乱想。不能只是呆坐在这儿,一直想着即将发生的不祥未来。
不然我就中了他的计。
因为,他就是想这样折磨我。
他从战争的恶梦中惊醒。
整整一分钟,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一边发抖,一边却又因为发烧觉得好热。
伊森坐起来,在黑暗中伸出手。当他的手指碰触到粗糙的岩壁时,他内建的卫星定位系统立刻更新,而他目前面对的恐怖困境也瞬间全回到脑海。
他在睡梦中将所有的衣服踢开。现在它们全又冷又湿地散在他身边的岩石上。他将它们一一摊平,希望能让它们早点儿变干,然后屁股往前移动,直到身子靠在洞口为止。
雨已经停了。
夜空出现了星光。
他向来对天文学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他发现自己在找熟悉的星座,心里想着不知道他现在看到的星星是不是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这和我从前看到的星空一样吗?
河流在他底下五十英尺处不停地唱着歌。
他往下瞪着河水,当他看见它时,他的血液几乎凝结了。
伊森的第一个反应是赶快躲回山洞,可是他忍住了,他怕突然的移动反而更容易引人注意。
狗娘养的,他们跟来了。
他们还是渡过河了。
现在追兵在河边的巨大松树里搜索,完全被阴影遮住,让他无法判断出人数。
伊森以极慢的速度一寸一寸地移回山洞,将身子伏贴在冰冷的石板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从洞口窥伺。
所有的人全消失在树林里,有一段时间,河边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四周寂静无声,伊森几乎要怀疑刚才的事是不是他幻想出来的。想想他过去五天的经历,重复出现的幻觉说不定是回归正常神智的第一个好征兆。
不过,在三十秒后,他们从树林的影子里冒了出来,出现在陡坡的碎石底部,
搞什么?
只有一个,虽然看起来是正常人的高度,但移动的方式不像人,那东西四肢着地爬过岩石,在星光下苍白而且光溜溜的。
伊森的嘴巴尝到一股金属味——恐惧的味道,他赫然发现那东西的比例全错了,手臂几乎是正常人的两倍长。
那个东西抬起头,即使距离很远,伊森还是能看见它指向天空的超大鼻子。
嗅闻着。
伊森小心而缓慢地从洞口退后,退到不能再退才停下来,然后他用手臂环抱自己的腿,颤抖着,竖起耳朵听有没有任何接近的脚步声或石块移动滚落的声响。
可是他只能听到河流的咕噜咕噜声,而下一次他再往外望时,不管他刚才看见的、或他以为他看见的是什么,都已经消失无踪。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即使天仍旧是黑的,他却再也睡不着,
他太冷了。
也太痛了。
他经历过的事让他异常恐惧,使他无法再度入眠。
他躺回岩石上,心里极度渴望,极度需要一个慰藉。
泰瑞莎。
在家时,他也时常在半夜醒来,但总能感觉到她的手臂抱着他,她的身体贴在他身上。即使是在最难熬的那段时间、那些他很晚才回家的夜晚、那些他们吵架的夜晚、那些他背叛她的夜晚。她带给他的比他所能想像的更多。她用尽全力爱他,没有犹豫,没有后悔,没有条件。毫无保留。在他爱得有所隐藏、有所牵挂时,她却是百分之百地投入自己,自始至终。
生命中有些时候你能撇开心理投射的包袱和共同的过去,将你爱的人看得很清楚,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他们,以陌生人的眼光,找回当初爱上他们的那一瞬间——在所有的眼泪和争执之前,在你觉得他们有可能很完美之前。
伊森从没像现在将他的妻子看得如此清楚,从没像现在这么爱她,连他们刚相遇时都没有。此时此刻,在这个又冷又暗的山洞里,他想像着如果她在身边,她会如何拥他入怀。
伊森看着太阳将火喷向天空,星光愈来愈淡,当太阳终于升上对岸山脊时,阳光射进他的山洞里,烤热冷冰冰的岩壁,将他包裹在一片温暖舒适的金光中。
在这个新的光源下,他终于可以检查昨天晚上为了逃离松林镇,他身上所增加的新伤。
他的双腿和手臂上全是又黑又黄的肿胀瘀青。
左肩和右腰被护士潘蜜拉用大针筒戳入的刺伤。
他撕下左大腿上的胶带,露出大腿后方贝芙莉为他拿掉晶片时割开的伤口。胶布的压力成功止血,但割开的地方却发炎了。他知道自己需要抗生素和好好缝上几针,否则很可能会感染,
伊森用双手抚摸自己的脸,感觉上似乎没有一样东西属于他。他的皮肤浮肿,带着许多裂痕。在二十四小时内断了两次的鼻子反而变得异常柔软。他的脸颊上全是跑过森林时树枝造成的浅浅割痕。他的后脑受到挥舞石块的孩子的重击,肿了一大块。
然而,最难过的莫过于过度使用的大腿,每一块肌肉都酸痛得不得了。
他忖度着,不知道待会儿,还有没有力气走路。
到了九、十点时,他的衣服已经干了。伊森一件一件穿起来,套上还有点湿的靴子,绑好鞋带,从洞口攀爬出去,往峭壁的底部爬。
重回平地的过程给了他接下来的一天会过得如何的现实预告,当他终于到达河岸时,他仿佛可以听到肌肉全都在尖叫。
伊森别无选择,只能休息一会儿。他闭上眼,享受着犹如温水一样照在他脸上的阳光。在这个高度,太阳的热力令人觉得相当舒服。
空气中充满了干燥松针在阳光下曝晒的香味。
香甜冷冽的清水。
河流穿过峡谷明亮爽朗的淙淙水声。
石头在潮流冲击下的喀答碰撞声。
蔚蓝的天空。
暖和的身体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虽然身陷险境,但感受到大自然的魅力,唤醒了他灵魂里沉睡许久的清明。
昨晚他实在太累了,只能躺在石头上动也不动地狂睡。
现在,饥饿感又回来了。
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红萝卜和已经被压得好扁的面包。
伊森又站了起来,开始四处搜索,在附近的树林里找到一支适合当拐擦的松树枝。他量了一下长度,将它折断。然后他花了几分钟拉筋,想缓和肌肉里的酸痛感,可惜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终于开始以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维持的速度往峡谷上游走,可是十分钟后,昨天的旧伤逼得他不得不慢下来,
半英里仿佛五英里那么长。
每走一步,他靠在拐杖上的重量就愈多,他紧紧抓着它,好像丢掉它就会没命,好像那才是他唯一有用可靠的一条腿。
到了下午两、三点,峡谷的形态改变了。河水的宽度愈来愈窄,窄到只剩一小条。松树林也在缩小,不但数目变少,树和树之间的距离也变远。他看到的树不是很矮就是长了瘤,应该是极冷的冬天所造成的。
他必须时常停下,休息的时间比走路的时间还长,一直处在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下。随着他愈爬愈高,氧气也变得愈稀薄,肺部的疼痛感也就愈来愈严重。
接近黄昏时,他呈大字型躺在一块满是苔藓的岩石上。旁边就是河流的源头,六英尺宽的急流飞溅冲刷着一大片彩色的石头。
他离开山洞已经过了四到五个小时,太阳也慢慢往河对岸的峡谷峭壁后方滑落。
太阳一消失,气温立刻垂直下落。
他躺在那里看着天空的颜色渐渐褪去,蜷起身子对抗即将来袭的寒气,以及他无法得到任何支援的残酷事实。
他转向侧边,将连身帽盖在脸上。
闭上眼睛。
他很冷,可是他的衣服是干的,他努力想将纷乱的思绪和强烈的情绪整理好,可是他实在好累,累到几乎要精神错乱了。然后,突然间,他感觉到热热的阳光烘烤着他的连身帽。
他睁开眼睛,坐起来。
他仍然在泉水旁的大石头上,只不过现在已是清晨。太阳正从他身后的峭壁探出头来。
我睡了一整夜。
他拖着身子,走到小河旁喝水。水冰得不得了,让他的头不禁痛了起来。
他吃了一根红萝卜,咬了几口面包,然后挣扎着站起来尿尿。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状况比前一天好多了,两条腿不再觉得痛得那么厉害。几乎还在忍耐范围内。
他伸手握住拐杖。
峡谷两侧峭壁的距离愈来愈小,小溪也愈来愈窄,最后终于只剩一个出水口,消失潜进地下。
没有了水流声,寂静更是巨大到难以忍受。
除了他靴子下石头的喀啦声外,什么都没有。
一只寂寞的鸟从头上飞过,叫了一声。
他自己的喘气声。
左右两边的岩壁变得更陡,上面不但没树,甚至还灌木都没有。
只剩一地的碎石头,苔藓,以及高高在上的天空。
到了中午,伊森丢掉他的拐杖,手脚并用地在非常陡峭的山壁间移动。当他在峡谷里一个弯道慢慢前进时,除了脚下滚落的岩石碰撞声外,他听到了一个新的声音。他靠在一个像车子一样大的石头上,想在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中,听听看那到底是什么。
有了。
人工的。
持续性的。
低分贝的嗡鸣声。
好奇心让他想一探究竟,伊森很快爬过转弯处。他每走一步,嗡鸣声也跟着变大,让他对会发现什么好生期待。
当他终于看到它时,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接下来一、两英里的峡谷一样非常的陡,峭壁最顶端是许多锯齿状的螺旋和分叉。无情残酷的地形让它看起来仿佛不属于地球。
在五十英尺远的上坡,伊森看到了嗡鸣声的来源。一片二十英尺高、六十英尺宽的通电围墙竖立在两恻峡谷的交接处,上头添加了一圈又一圈的锋利铁片。围墙上的告示牌写着:
高压电。有致死的危险。
以及
速返松林镇。越过这一点,你必死无疑。
伊森在围墙前五英尺停步,仔细观察检视。围墙是由长宽约四英寸的正方形连结而成的,近距离听到的嗡鸣更具威胁性,仿佛散发着:我是来真的,不要跟我开玩笑的气焰。
伊森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找了一会儿才发现它的出处。一只很大的啮齿动物,大概是只土拨鼠,显然想从和围墙相邻的地面爬过去。看起来它似乎被夹在网子里微波了八个小时左右。已经呈焦炭状。几只倒霉的小鸟以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餐,判断错误想吃那只动物的遗骸,结果迎接了同样的命运。
伊森抬头往上看着峡谷的峭壁。
看起来是很陡,可是仍然有可以施力的地方,尤其是右恻。对一个有强烈动机又有胆量的人来说,爬上去并非一定不可行。
伊森走向峭壁,开始往上爬。
岩壁不够硬,他的手抓到的某些地方感觉有点松软,但有不少可以抓住的地方,而且距离都很近,所以他的重量放在每个施力点的时间不会超过几秒钟。
很快的,他已经离地二十五英尺,看到通电的锋利铁片就在他鞋跟下几尺持续地嗡嗡叫,让他心里不禁有些七上八下。
他穿越一块大石头突出来的部分,小心地侧身移动,慢慢走向围墙的另一边。离地这么远的高度让他有些胆怯,可是他正在非法穿越小镇边界的事实更让他深感兴奋。
虽然他的脑袋里有个罗唆的声音,小声地告诉他,之后他可能要面对更大、更可怕的危险。
伊森安全回到峡谷的地面上,继续往前走。因为他专心想着即将面对的危险,通电围墙的嗡鸣声听来反而没那么明显了。同样的情况在伊拉克时也发生过。在最后结局不佳的任务情势逐渐变得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