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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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乐华用软盾接住面饼,然后沉默地点头致谢,这是黄得功立下的军规,巡营夜防时,非敌警不得出声。也不用行军礼。
王福伟,一个从辽东逃回的队正,健壮、力大,打仗有脑子,还禀着深仇大恨,他归国时,家人在逃难的路上死伤不少,只有两个弟弟跟着他回来了。如果不是因为上面叙功的人,不愿过多地启用曾失散过的汉民,他早就是曲长或者协领了。
黄得功冲他拱了供手,王福伟同样拱手,满月如盘,洒下来的光芒,使得整个没点火把的营盘,光亮许多。王福伟健硕的身躯,站在营盘上,显得很高大。
嗤…,
一阵细小却悠长的声音,由远及近,黄得功凭借经验立刻判断出,这是箭羽破空的声音。
“敌袭,举盾,大家小心!”
还不等他喊完,一丛密密麻麻的箭雨便扑打过来,仿佛死神放出的飞蛾,疯狂地寻找着任何的生命气息。
黄得功才半俯下身子,举起软盾,就瞥见王福伟的咽喉处,多出了一支羽箭。
“大伟,”
王福伟努着眼睛,想抬手拔出射进自己脖子里的箭羽,但随即,高高大大的身躯,便躺倒在营盘之上。他终究没有逃过后金的追杀。
噗噗噗,箭羽不停的落在软盾之上,偶有几只落在功钉上,摩擦出尖锐的声音。高处,王福伟高大的身躯还在一动,一动的扭着,挣扎着。
“全营应战,中哨巡视各营门,后哨备马出营,偷营之人不多,一定要抓个舌头回来。”
黄得功与后金兵的打了不少交道,从这次箭雨来看,来人并会太多。再说了,他对外放15里的暗哨游岗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能躲过这些斥候,人数最多也就是300人左右,这点和刚才那阵箭羽量刚好互相印证。
“将军,正北右手三臂。”
是李老栓的破锣嗓,能被称作老兵的基本前提,就是随时判断敌人的方位,此时没有经纬的概念,大家便用左右小臂来标明方向。
黄得功放下盾牌,伸手冲向亲随,亲随立刻递上长弓与三支羽箭,黄得功挽弓搭箭,按照李老栓指定的方位,尽力射了出去,随后,更多的羽箭,向着同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双方弓箭不停的对射着,第一轮遭到偷袭时,大家在本能的举盾防范之后,迅速稳定下情绪,开始对射。
中哨巡视营门的意思,就是要他们在后哨骑马出营时,做好保护,免得敌人再有埋伏,趁机夺门。后哨人马出营游击时,冀乐华适时的投掷出一支火把,在双方箭矢互射的时候,敢站起来投火把,他还真不是一般的猛。
他的火把属于短火把,后面还坠着一只皮囊,里面全是火药、火油之类的东西,火把一投便是12丈,在空中,便即炸开,一时间四处喷洒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跳跃着彻底照亮了营盘之外的世界。只一打眼儿,黄得功他们便分辨出,偷营的人只有几十人左右,大概多数正在撤离,看服饰,多数是蒙人,寥寥几个是后金人。
“来人,把伤者抬下救助,鸣战鼓催促后哨出击。”
在接战时,依照大明军队的铁血传统,是不会考虑伤员救治的,一旦黄得功觉察此战局面已定之后,立刻命人尽快救治伤员。
“报,本次敌袭,我军轻伤16人,亡9人,另有重伤一名。”
天亮了,黄得功站在营栅上,向远处眺望,昨夜偷营的这些人,能躲过自己外放巡戒的200多人的耳目,险些用暗箭夺了自己的命。说心里话,他还真是挺佩服这些人。听到战报,他心中一阵哀叹,何时才能消解征人泪?何时才能太平无事?
“重伤者是谁?”
“回将军,前协左队队正王福伟。”
“什么?大伟没死!”
黄得功惊喜的回头,不待小校回复,他连忙跃下营栅,快步向医帐跑去。
随军医官,正搓着双手在门前来回走动,见黄得功赶到,连忙迎上前拱手施礼。
“我问你,大伟如何了?”
“回禀将军,箭创紧要,失血过多,伤口也已发炎。这恐怕,恐怕…。”
黄得功气恼之下,抬起一脚,踢翻了医官。
“恐怕!恐怕!男儿战死沙场有什么恐怕的?你若怕死,就滚到对面的战营里去!”说完一撩袍子的下拜,小跑着钻进了大伟的营帐里。
王福伟正在艰难的和死神抗争着,他的箭创在脖子处,由于没有伤及主要的血管、气管,才得以坚持到现在。但不幸的是,伤处紧要,军医不敢用重药,并且箭杆上有污物,天气又热,伤口已经出现腐烂迹象。现在的一切就要看他的命了。
“大伟,别忘了,你还有仇没报,你还有两个幼弟要照顾。”
黄得功轻声在大伟的耳边说着。
王福伟迷茫的睁开眼睛,眼神混浊,已不复一丝神采,他艰难的开口。
“黄闯子,我的两个弟弟,就‘叫’给你了,让他们跟着大娘学酿酒吧,万勿再当丘八了。”
虎山是黄得功自己起的号,‘黄闯子’则是当初还是小兵、伙长时,军中与他戏谑时的称呼,只有王福伟这样的老人儿才知道,但大伟此时说出当年当兵时的外号来,显见的神智已经不清,到了弥留之际。
“大伟!你我兄弟,经年血战,同生共死!你若活下来,我立刻提你当我的副将!你他妈的给我挺过来!”
风吹柴花,惶惶兮!葬吾之躯。
风吹山林,伧伧兮!魂归乡隅。
王福伟仿佛没有听到黄得功的许愿,哼起了北地流行的一首歌谣来。歌谣里,他仿佛回到了为恶乡里的少年时光,仿佛回到了奴役后金时的屈辱时光,仿佛回到了千里归家的肃杀暗夜。一场场的厮杀,一幕幕的画面,回荡在大帐中。
歌声逐渐低下,黄得功眼含热泪,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好,大伟,我娘亲正好想开一家酒肆,令弟就权当小二吧。即便有义师义学,我也要花钱给他们请专门的先生,将来金榜题名,为你王家光耀门楣。你安心去吧。”
说完,黄得功抬手缓缓抽出穆刀,他紧握穆刀,目注大伟,高高抬起了穆刀,却始终难以挥下。
“黄闯子,你帐外话我听到了,男儿战死沙场有什么可怕的?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大伟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眼神中也焕发出慑人光彩。
眼见已是回光返照,黄得功将穆刀垂下,刀尖抵在大伟的胸膛上,然后猛地刺了进去。
大伟本能的抬手握住了穆刀,刀锋划破了双手,却没有血留下,因为血已凝固,英雄魂魄已经飘向了天际。
黄得功松开穆刀,用右手轻轻合上王福伟的双目。随后,轻轻的拿起大伟身边的盾牌,上面一共18颗铜钉,按例,逢七进一,但大伟喜欢多多的铜钉在盾牌上整齐排列的感觉,一直没有兑换银钉。
黄得功拔出穆刀,顺势将盾牌覆盖在大伟的身上,转身行出帐外。帐外同王福伟一伙的九个士兵,看见主将手中沾染鲜血的穆刀,立时全然明了,9人躬身向黄得功行礼,然后鱼贯行进帐中,不一会,隐隐哭声传了出来。
战场立时死了,大家还可接受,但明明战事结束,同袍挣扎一番之后仍是死去,这不能不叫人难受。
大火熊熊燃起,出关征战,牺牲将士的尸体,无法带回,就地掩埋,又会被野兽翻拣糟蹋,索性烧成灰,由医官带回家乡。望着火光冲天,黄得功牙关紧要,面色铁青。
出征第一夜,即有伤亡,无论如何都不是好事儿。现在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找人头祭奠。
“来人,昨夜出营巡查,凡司责营北者,皆贯箭穿营。”
“是。”一众将士低声答应着。‘穿箭游街’是明军中惩戒的酷法之一,用两支羽箭贯穿肩膀,鲜血淋漓而下,再裸身游街而行。不论是肉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一种折辱和痛楚。
然而,当这些人游营时,没有一人观瞧,大家全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其他的方向。
“来人,把那几个舌头带过来。”
等游营士兵回返到祭坛时,黄得功一面让医官去诊治伤口,一面叫人把昨夜抓来的俘虏给带了过来。
眼见跟前的几名俘虏,依然是满脸的桀骜之色,黄得功冷笑一声。
“我只问一遍,贵军主力,现在何方?”
这句话,黄得功用汉语、蒙语、满语分别说了一遍。
“说了也是死,我们何必说!”
一个俘虏用标准的汉语回答着,只是口音略有怪异而已。
“没错,但死也可以痛快点儿的。”
黄得功轻声的说着,声音缓慢轻柔,却更具狠戾之气。
“死便死了,快死慢死都是死,没什么的。”
那名俘虏依旧满不在乎的回答着。
“好,你算汉子,可以快死。”
说完,黄得功手一挥,身边小校立刻用三眼火铳虚抵在对方的右眼上,搂手就是一枪,俘虏没有任何反应的栽倒在地。
另外十几名俘虏,立刻大声喧嚣起来,有满语,有蒙语。黄得功听的真亮,点点手,叫人拉出来一名后金俘虏。随后简短下达了一个命令。
“其余人都杀了。”
砰砰,连续十几声火铳声响,十几个俘虏的尸体随即被抛出了营盘外面,荒原野兽出没,不用等等到晚上,这些尸体就都会葬身兽腹。
“没人知道你降我们了,只要你说,我一定放了你,我是大明京师忠卫营真字营都司黄得功,外号黄闯子。”
“啊!将军大名,我听过的。”
“好,你说。”
“科尔沁及喀喇沁两部,共计五万人马,十五日前,发兵攻袭阿鲁伊苏特部,如今兵马,山北100里。”
“你们后金呢?”
“整蓝旗三个牛录随军出动。”
“同样山北100里?”
“是的。”
“好,我会给你一匹昨夜缴获的废马,然后让手下射你左右肩胛,至于他日沙场再见,随你。”
“谢了”
“来人,送。”
俘虏身上带着两只羽箭,行出100米,忽然马上高呼,
“黄闯子,今日的账目,他日定当仔细算清。”
说完夹马急走。引来营内明军的高声斥骂。
黄得功笑笑,口中清晰的说着。
“战时不能用命,被俘难全节义,我黄得功绝对不会死在你这种人的手中。回营!”
说完,领着一众将士回转营寨。
第五章:栗子、监军、屁股!
兴隆山的位置,是一处异常关键的战略要冲地带。跃山往北500里,即为喀喇沁部落的领地外围。
左中右三个方向,分别散落着22家小部落。而与大明关系密切的朵颜八家,刚好分部于此。其中巴林部落、噶尔玛伊勒登部、巴岳特部、以及奥巴的多罗特部,这四家小部落的领地在西南靠近迁西一带。阿鲁科尔沁部、阿鲁伊苏特部在正北,刚好可以成为明军与喀喇沁部落的缓冲。乌齐叶特部、弘吉剌特部两部在正东。
如此一个战略要冲,便是忠勇八营出长城后的第一处安营之地。当然,孙承宗选择这里还有一个考虑:喜峰口至兴隆山,沿这条路线的周边地带,早已经竖立起大明的号召力。
首先是迁西三屯营蓟镇总兵府,是蓟镇兵府的场所,当年,恰恰是戚继光在此开府建衙滴。雄关巍峨,摄关外名九边。名将风流,武功纵横远博。令关外诸部数十年不敢轻拭其锋。
其次,就是犹太人肋尼。他滦河引水桥工程计划,获得非常大的成功,滦河一带的良田,计有数十万亩之多,虽说整个水利工程只建设到三分之一,但是,首先便解决了水患,其次滦河流域原本便是沃土,降水量又一直很丰富,移民定居于此的民众越来越多,奥巴等部的少量族人,也陆续在此定居。再开互市,如今这里已经显现出兴旺之像。
黄得功他们,由此出发,粮草、辎重都不用费心,滦县知县马如虬是举人出身,对于能做这次出征的接待任务,很是上心。黄得功的军营中,还带有不少当地产的大栗子。
此刻,黄得功正在领着一群人举火烤马如虬的大栗子呢。栗子在火堆中噼啪作响,在没先兆情况下,会突然带着火星跃出来,往人的身上扑去。
黄得功伸手接住,然后快速的左手倒右手,一旁的士兵哈哈的笑着。
既然敌人就在山北100里,黄得功也不着急了,索性大大方方的明火喧嚣,同时让各营派过来的50骑,都回去报信去了。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还落个人情。
按军例,先锋军要先后面的大军三到五日的行程,黄得功判断,大军过来怎样也要三日后了,对方大军100里,说不定已经到山北了,派出去的游骑还没回来,黄得功在布置完防卫之后,便在营北处,与大家一起烤起栗子来。
“将军,我听马监军说了,这次阵仗,朝廷的赏格是一颅30两银子,您说是真的吗?”
马世奇监军忠真营,黄得功一直对他很尊重,他知道,这些监军都是皇上钦定的,轻易不能得罪。
再有这个世界上,除了军人外,他最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