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第3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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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成因之下,洪承畴忽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南洋十大海盗集团成立的“海盗共和国”这个怪胎,与其说是一个政治单元,不如说是东西方的武装弃儿,联合成立的垄断海运公司。
垄断海运公司很好理解,海运时间长,成本高,如果由专业的海盗集团来承担海运上的所有风险,对于东西方货主来说,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那么武装弃儿又如何讲呢?这就涉及到东西方的继承原则了。
首先,继承的内容一般包括尊位(身份)继承和财产继承,其中财产继承又包括不动产(主要包括土地、房屋及其附属物等)继承和动产(主要包括金、银等)继承。
其次,由于尊位具有不可分割的性质,在这方面,东西方的继承制度并无大的区别,一般都采取嫡长子继承的方式;
第三,关于财产继承,东西方就出现了不同:
在中世纪的西方,不动产基本上均由嫡长子继承,并且不可分割,而动产则是析分给诸子,并且这种分割常常是均分。
而在中国,自春秋战国(特别是汉代)以后,基本上确立了诸子平均析产的继承制度,并一直延续至今,这个“析产”既包括动产,又包括不动产。
在洪承畴这样传统中走出来的官员看,那些西方人家庭中的别子(除长子外诸子),都属于弃儿。因为尊位被长子继承了,土地被大哥拿走了,就分了点仨瓜俩枣的散碎银子,独自出去捞世界,这不是弃儿是什么!
但人家的弃儿也并没有活在悲惨世界之中,相反,海神塔斯曼、范西礼、冯香子这几位东西方的宠儿,都是弃儿身份。这就使得洪承畴不得不反思中国的继承原则中,是否存在疏漏。
古代中国不动产与动产诸子析分的制度看似更合理,但是反而把包括“别子”在内的所有“诸子”都束缚在最主要的不动产?土地?上,使之难以冲破血缘家庭而走向独立,更不可能寻求大的发展,形成制度依托,结果,土地越来越被细分,形成土地与人口矛盾的不断激化。同时,古代中国在财产继承上的诸子析分也使社会矛盾主要体现在对于象征嫡长子所具有的唯一独占垄断权的尊位?皇权?的争夺上。
中国的社会政治运动始终表现为改朝换代的循环,跳不出历史的怪圈。而且由于以一家一户的小农为主并互不统属,社会关系脆弱,社会动荡所造成的破坏性也更大,致使杀人盈野,血流成河的历史不断重复。
侯方域第一个假设说得很实际,农户越来越少,士子官吏越来越多,但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原因是土地兼并的趋势,永远跳不过三百年一个循环。
士子、官吏作为掌权阶级,他要做到的,是尽量保证自己众多的子孙,在自己死后都能过上悠而无忧的好日子。如果他们的土地是固定的,则越分越少,三代之后,自己的孙子,竟然沦落到一家只有三亩地?这太可怕了。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特权阶层才尽可能多的寻求土地最大化。直到“官逼民反”的乱局出现。
现在洪承畴以“动与不动”为元素,要在赢得惊天骗局的同时彻底打碎这种治乱交替的锁链,可谓是任重道远。
……
第五十三章:继承新则
双方各自按着自己的套路出牌,却能够达到同样效果,其原因,就在于各方主体利益趋向一致。
……
北京又开始下雨了,临近初冬时节,居然还在下雨,这对于农业大国来说,并不是好事儿。因为这个时代里,初冬前30天,粮食刚刚收上来,需要阳光晒一下。再就是听凭老天的寒冷,将土地里的虫子都给冻死。
如果初冬前多雨,意味着今年将是暖冬,那么来年的春播之时,就需要先对虫害进行预防。
对于百姓来说,这是他们的生存之计。对于百官来说,这是表现他们士子情怀的机会。对于太子来说,这是他体现责任心的时候。对于小朱来说,这就是钱。
“拨银300万两!”小朱看着数字感觉很肉疼,敲打着贴在奏折上面的内阁票拟,“前些年每年都拨两次款,那是因为又旱又冷,好不容易暖和多雨了,怎么还要出钱!”
内阁票拟是一张纸,随着这位天子的敲打,唿扇儿,唿扇儿的在半空中上下飞舞。
“回皇上,”贺逢圣在这方面永远具备了内阁首辅的资格,“农耕应时,旱暖皆可谓之为灾,银钱300万乃未雨绸缪计,且仅为估值。再逐月分摊,国家这边,倒也不算紧迫。”
“哦,”小朱知道这是预算拨款,不是一次性发放。而且靠天吃饭的农耕文明下,为了保证农业方面不受影响,是一定要事先有所准备的。但他总觉得哪儿里有问题,放下手中奏折之后,小朱抱着肩膀向右侧,歪靠在御座扶手上。
“贺先生,”(臣在)“这笔银子,是先给工部那边存着呢,还是每次下拨前,由工部向户部讨要?”
“回皇上,”贺逢圣也是双手抱肩,微微躬身,“每有需用,先工部报备,待内阁会同户部核实,呈吾皇御览,行旨之后,交户部依法下发各行省州府。”
“哦,”小朱吸了下鼻子,还一边搓着手,“这报备工作,是谁在负责?”
“回皇上,监国殿下,一直辅助粮农,其下十九小子,也颇通精算。据工部章程,殿下统筹精算后,需上报部堂审定,方始转递内阁。”
“这就对了,”小朱忽然想通了这个环节,“慈?和他们十九个小娃虽说能干,但毕竟资历还浅,他们算的数字,会不会跟底下的情况有出入呢?”
“?”贺逢圣愣了愣,甚至显出了些许惊惶,但随即镇定下来,反而还坐下喝了口茶之后,才抱拳回答。
“回皇上,从往年赈款出纳来看,先由地方经办官员,买来粮食、器具等物品再予分发,每月有个60万两就够用度了。从当下到来年开春,刚好是五个月。因此呢,殿下算的300万两,不多亦不少。”
“呵呵。”
小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对于像贺逢圣这些传统文臣来说,太子与皇帝之间的临界区,是非常难掌握的。但他们拥有一个天然的本能,那就是在皇帝亲口询问太子言行时,一定不要说雅语,要尽量用民间大白话来说。因为如果贺逢圣用雅语(也就是官腔),则按照中国政坛的规矩,太子每多干一份工作,就多一分危险。
而一旦皇上与臣子之间用大白话来交流,那就是父子之间的亲情问题了。儿子越能干,老子越高兴。这种奇怪的双轨制度,最经典案例就是当年的武则天。
则天皇帝即将大行,临走前还在犹豫将大唐天下,是交给李家,还是他们武家?
这时候,如果按照政坛规则,归政李氏之后,武家就是外戚,诛灭外戚,历来是政坛习俗。那么为了保证自己的娘家人,在将来不会被反攻倒算,武则天女士,是一定要传位给武家的。
这时候,一位著名的丞相出场了,他不跟皇帝谈政治,反而论起了亲情,说什么:
“是侄子亲啊,还是外甥亲?”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则天皇帝掉进了系统悖论之中,李家的龙子龙孙都算她老人家的侄子,武家的后裔都是她的外甥。按照民间的论法,当然是侄子比外甥亲了。所以这大周天下,是应该传给侄子滴。
其他的例子还有很多,但都没有李唐与武周之争来得经典。
这也正是:几秒钟前,贺逢圣还本儿本儿正的说官话,转眼就来大白话的原因。
而维护太子地位,一直是这些传统文臣强迫症似的天然职责。尽管接班人上位之后,有可能第一个先砍了他们的人头。
即便小朱这个猪脑子未必能知道武则天,但他也依旧能够理解这些大臣们的心理,这种平凡而又奇妙感觉,普遍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你未必需要了解全部事实,但问题的本质,却已经被你抓住
“贺先生,”(臣在)“朕前些日子,想与那阮大铖通上几封书信,但阮大铖却以彩菊题本的方式呈递上来……”
“哗啦啦”
还不等小朱说完,一旁洪承畴就险些打碎了自己的茶碗,其他人的反应未必有这么大,但目光也都在闪烁。至于站着的贺逢圣,则是轻微哆嗦一下。看着这些文臣的表现,小朱感觉很是开心。
“阮大铖任检审以来,写过很多彩菊题本,朕本想这不过是君臣之间的信件而已,”(文臣们依旧诧异)“但阮大铖不这么想,他认为这写文函属于他的密奏,而朕给的答复,则被他视为密旨。”
呵呵,小朱忍不住笑出了声,并且用笑声和眼神,制止了贺逢圣要说话的冲动。
“今天朕要说的,是别的事情,但在说之前,我希望你们知道,君臣之间如有什么需要探讨的问题,本就可以书信往来!没必要只能用奏本及旨意这两种文字。你们可听明白了吗?”
“臣等……”
没人敢多说什么,毕竟这种事情往前数三千年,还从来没有过。作为天子,不是不能跟大臣成为知己,但这其间的礼仪、等级,是一定要顾忌的。皇帝给臣子通过书信来讨论问题?这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更何况眼前这位半吊子皇帝,跟谁交朋友不行,怎么非要跟阮大铖这个家伙论私交?这不是胡闹嘛!
而且不要忘记,阮大铖到今天为止,仍然兼着定王府丞。
就在这武英殿内,一众君臣各怀心腹事的时候,外面忽然闪了两闪,紧接着自深邃的天际中,传来滚滚的雷声。一时间,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小朱很庆幸的眯了眯眼睛,连老天都在帮他营造氛围,这让他感觉很是解气。
“贺先生,”(臣在)“阮大铖这个人,心思还是很精巧的,他给朕讲述了一些底下人的安顿,朕细细读来,到是颇有开窍顿悟的感觉呢。”
“臣,愿闻其详!”
“好,”小朱刚才忽然获得了一个灵感,他完全可以在今天,一揽子解决一些事情了,
“贺先生,”(臣在)“朕曾经大力推广义师、还有驿站张榜公布这两个法度,为的就是肃清腐败。但时至今日,贪墨之风,仍有盛行,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绕开义师和明刊的吗?”
“回皇上,”贺逢圣颤声的回应着,“臣不知。”
“呵呵,”小朱双手抱肩,微微弯着腰站起来,“国家是有驿站明刊来公示法令。且有义师在侧,来监察审度。这一切的安顿,为的就是肃清腐败。”
“臣等亦知吾皇苦心。”
“呵呵,”小朱高兴的接下了这个赞扬,“不过据阮大铖所查,凡有国家寻使公丁之时,拨银虽有余,然地方官员,多以实物如:折赋、施粥、器具、衣服、果蔬之类,作为雇民壮出役的资薪。这其中的折算,便成为贪墨良方了。纵有义师、户部、御史台、监审司在旁,也很难厘清楚的。”
“嗯,”群臣跟首辅一样,都感觉有点儿冷了,大家也都哆嗦一下,没法子,当初为了省钱“四方出击”时定下的规矩,非到三九,房内不点火炉。到了三九,也要看情况来确定点多少炉子。这个傻规矩,小朱这位傻皇帝一直忘记改,所以一直这么冻着。
尤其这两天下雨下得阴冷阴冷的,哥几个都冻得够呛。现在又讨论起官场吏治的问题,大家更是不敢坐着了,都站起来候着。
小朱刚刚说的那个“实物折算”的问题是这样的:
国家通过拨款形式来征用民工,好完成一些大的工程,这属于正常的国务运作。但拨款是按“两”为单位发放的,普通百姓的雇佣成本,则是按“铜钱”来计算。一两银拆分成1千铜板还好说,三百万两折算?就是有这个功夫,也没这么多的铜板啊!这个环节确实太复杂、太不方便,所以在这样的历史局限之下。大明前三代皇朝发明了“实物计薪法”,先统一采购物品,然后按照采购价格去折算铜钱。
假设刘老六替国家挖了三天黄河,应发铜钱九百。好,大米30斤,折铜钱五百;新衣服新裤子一套,折钱一百;新鞋子,折钱两百;另有锄头、铁锹等物,全算作最后的余款吧。
这么算下来,拨款与百姓实际拿到手里的东西,从帐目上是平的,国家拨了300万两白银下来,地方官员采买、分发了30亿铜板的实物出去,一分没多,一分没少。但如果仔细斟酌,官员截留的一定不是小数目。最“廉洁”的法子,就是以“会员价”采购,以“市场价”计薪,一进一出,最起码也是95折吧。
就算万历之后张居正发明的“折赋”法,也存有问题。百姓出工之后,来年可以按照现在的“工分”冲抵税役,但是,挑多少担黄土算一分儿?一分儿又可以抵减多少税赋?况且拨款是早下的,地方官员扣住一年,然后以减赋的名义退返户部来冲账,这里面的猫腻儿就更大了。
小朱今天忽然挑明了这个弊政,让大臣们都有点儿摸不清头脑。
一来,这些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