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图-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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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厮他见过许多次,是整rì跟在郑元勋身后伺候的。此刻再看,只觉得他的脸上淡淡浮着一层白雾。白雾之下,却是两张人脸隐隐浮现。一张是小厮的真容,另一张脸却是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女子面容。
钱逸群忍不住心下好笑,道:“你既然来了,不坐下聊聊么?”
郑元勋见钱逸群对自己身后说话,惊讶不已,回头看去,正好见自己小厮一脸哑然。
“没想到数rì不见,道长修为愈发jīng进了。”小厮抬步上前,全没有之前的谨慎伺候。
“红娘子,远来是客,且坐下聊吧。”钱逸群淡淡笑道,“厚道人在此借宿,却真不是有心等你们。”
郑元勋眼睛一眨,却见刚刚还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仆从,已经变成了身材高挑,身着劲装的一名女子。再仔细一看,这女子眉清目秀,凤眼嘴唇,哪里有半点小厮的模样。
红娘子知道这是钱逸群暗示自己别称呼他的本姓,想想这回李岩的交代,她总算也没逆反到故意捋钱逸群的虎须。她道:“李公子命我前来,好教道长得知,此番打影园主意的,乃是上天猴刘九思的人马。他们纠集了扬、滁二州附近的大股山贼,要将影园踏平。”
郑元勋还没从男变女的惊诧中浮上来,听红娘子这话,又是个更大的浪头将他打沉下去。
“上天猴……是山贼还是你们的同道?”钱逸群问道。
“道长以为这其中的差别很大么?”红娘子自己都不讳言义军往往和山贼没什么区别。
事实上,只是流散的饥民是很难形成战斗力的,所以各地落草的山贼往往与饥民合在一起,成为组织者。而这些山贼其实平rì打的旗号往往也都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所以摇身一变就能变成起义军。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钱逸群笑道,“看起来,这回他们不是冲着钱来的呀。”
“钱已经有人给了,更有比钱还大的好处。”红娘子道,“我虽然知道,但还得由李公子来说,请道长不要为难小女子罢。”
“是谁人要害我郑家?”郑元勋却不管什么“为难小女子”的话,他更担心自家安危。
“你自己不知道么?”红娘子对郑元勋毫不客气。
这两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阶级敌人。
钱逸群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没营养的交流,道:“李公子让你来,所为何事?”
“他还有些事脱不开身,便让我与刘宗敏前来相助。”红娘子道。
“道人信不过李岩。”钱逸群直言不讳道,“他想要什么,你直接说了吧。”
红娘子脸sè一变再变,道:“他想请道长归还那把无相扇。”
这无相扇之于钱逸群,不过是个偷袭的暗器。对李岩来说却是一身功夫所在,没了无相扇,他连架都不敢跟人打。
更可悲的是,李岩在同道面前丢了自己的招牌,不像以往只要甩开扇子,便有人上前凑趣道:“这位莫非就是无相神扇李公子?”
“这个,得看价码。”钱逸群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道长容秉。”红娘子脑子里收拾一下,开始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
原来李岩他们久居太湖,总算站稳了脚跟,将李建的铁杆死党纷纷击破,或死或逃。随后他便与李自成取得了联系,掳掠江南的匠户、粮食、织锦,以行商的名义送与义军。这沿途上千里,自然也要与绿林、同道打好招呼,由此便勾搭了上天猴刘九思。
这次刘九思派了自己的小舅子徐三眼来找他,说的便是合力毁去扬州郑家的影园,所获所得大家均分,另外再送良马二百匹与李自成。
李岩派人打探一番,觉得这笔买卖做得过,便应承下来。他的太湖兵如今足有三百人规模,又自己铸造铁甲、弓箭,即便碰上巡检司的兵马都不用一味逃避。
“前两rì,我们的探马截住了两封影园送出去的信。”红娘子道,“李公子左右揣度,想必这个落款的厚道人便是道长您,故而派我和宗敏前来相助。我们可不想与道长坏了交情。”
红娘子经上次穹窿山一役,对钱逸群已经心生畏惧。这次李岩本是要自己来的,被她劝住,再不肯跟李岩同时被钱逸群逮住。
“这个嘛,”钱逸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无相扇,我可以给李岩。不过话得说清楚,无相扇是我的,什么叫归还?难道是我借的么?”
——你那行径分明是抢,说“借”实在是给你脸上贴金!
红娘子幽怨地看了钱逸群一眼,又见他没有用易容阵,总算心里舒服了些。
“这样,此番看李岩能给我多大的助益。若是道人觉得欠了李公子的人情,自然不好意思硬把着无相扇不给。”
“行!”红娘子是北地姑娘,格外豪爽,见钱逸群这么说了,便答应下来。她道:“道长写给绮红小筑和王守忠的信已经派人送过去了,虽然路上耽搁了一天,不过想来也快有回信了。刘九思的人马已经聚拢停当,早则明晚,迟则后晚,便会发难,还请公子做好准备。”
红娘子一时错口,却让郑元勋听了个分明,心中暗道:原来这位道长以前也是个公子,能抛却荣华富贵出家修道,看来是有真道行的。这回幸亏得了他的助力,只不知道该如何谢他。
第八章声东击西
第八章声东击西
“你们又当内应么?”钱逸群直言问道。。。
红娘子被钱逸群这么一问,想起了当rì在太湖上的事。那时候李岩想借刀杀人,反客为主,谁知道被钱逸群毫不讲究地一语道破,自己一旁看戏。这次,他该不会故技重施吧?红娘子心中暗暗担忧。
“这回你们不用担心我道破你们身份。”钱逸群看红娘子脸上yīn晴不定,知道她联想到了不好的地方,连忙帮她分析道:“因为你们原本就得出力拼杀,否则我宁可把扇子毁了也不给李岩。”
红娘子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自己这边既然要背后发难,肯定轮不着钱逸群喊破,自己便要亮明立场了。
钱逸群见红娘子一脸释然,知道她想通了,便笑问道:“贼人到底有多少人马?”
“能战者不过五百人。这五百人中,还要分插各地当眼线,还要在外围设伏以防郑家人走脱,算下来攻打园子的人手大约在两百上下。”红娘子道。
郑元勋听了心中一紧,郑家哪里去找那么多的仆从来对抗这么多人?
“你们能出多少人呢?”钱逸群问道。
“一百,”红娘子补了一句,“jīng锐。”
“这么多人,你们到底是怎么穿州过府不被朝廷兵马围剿的?”钱逸群自己带着三个女孩子走在路上都要被盘查,他们竟然可以如此呼啸而过。
“因为……”红娘子笑道,“小鸡不放水,各有各的道。道长就别多问啦。”
这俚语倒是有趣。钱逸群心中一乐,笑道:“那便有劳了。”
鉴于彼此之间过去多次的合作关系,具体的合作方式也用不着讨论。因为讨论越多,互相下yīn招的机会也就越多。所谓尔虞我诈,在钱逸群与李岩二人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索xìng各自为战,想怎么做怎么做,被坑被卖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钱逸群不觉得自己会是被坑的人,因为无论李岩玩什么花样,自己的处境最差就是遭到山贼和水盗的合力攻打而已。
在武力上,郑家的确是弱得不堪一击,但是钱逸群却颇有信心。
因为他知道人xìng,并且对于人xìng准备了一件利器。
影园是建在长屿上,四面环水,沿水筑墙。盗匪不可能从水深处登陆作战,唯有从正门层层攻打进来。若是他们连正门都攻克不得,里面自然更是安全可靠。钱逸群于防御工事没有研究,本想建议郑元勋去买些火炮,却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朝廷管制的,不敢乱出主意。
郑元勋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参加过壬辰征倭的老军士,在正门上搭建了一些临时木架,权当木楼,又找来投石机,囤积滚木、落石,看起来也的确像那么回事。
无论是官府还是徽商业协会馆,都明确表示会派出人手,协助郑家剿贼。
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挡得住一时三刻,扬州城里的援军就会来了。
当夜幕缓缓降临,扬州城里传来闭门的鼓声,郑家派出去的斥候远远传来jǐng讯,有一大股土匪正在逼近。
那些山贼土匪肆无忌惮,明火执仗在官道上行进。
郑元勋守在正门,一面派人去城里报jǐng,一面给众人打气。这回为了守备山贼,郑氏给予门下仆从的待遇可谓极高,非但真金白银送出去,还许诺打退山贼之后种种好处,若是有人得了山贼首级,赏格更是高达五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郑家老爷少爷不遗余力,下面的仆从自然也奋不顾身,诚心要在这些山贼身上博取一场富贵。
钱逸群只派了钱卫在正门协守,同时保护郑元勋。他自己带着三个女孩去了淡烟疏雨院,保护郑元勋的家眷。他在淡烟疏雨的正院门口支起一张桌子,放了茶具,四周灯火通明,一个人自己煮茶,十分淡定。
郑翰学已经解除了软禁,跟母亲姐妹聚在祖母的楼里,陪着郑老夫人。
“老夫人,厚道长正在院子里煮茶呢,手里连剑也不曾看见。”有婢女奉命出去打探消息,其实也就是走到院门口遥遥一望而已。
“道长真是艺高人胆大。”郑老夫人赞赏一声,“颇有泰山崩于前而sè不便之神勇!”
郑翰学本觉得钱逸群那种“十人敌”,完全不如自己点铁成金的“天下敌”。此刻被众姐妹的担忧害怕渲染,自己跟着畏惧起来。他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稚嫩少年,不曾经过磨砺,心xìng不稳。
钱逸群不相信他能真的统领好天策卫,不过想想崇祯帝跟他这种二愣子青少年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那位皇帝对于什么“五年平辽”、“十面撒网”、“三月平乱”之类的话完全没有免疫力,所以“买下大明三百年太平”应该能让皇帝出一身鸡皮疙瘩,然后拍着郑翰学的肩膀说:“若此全倚仗郑卿了!”
真是冷风热血的大好青chūn啊!
钱逸群坐在晚风之中,饮茶入静,听到了风声中的喊杀声。这喊杀声是单纯的喊杀声,毫不掺杂哀嚎、呻吟,看来两方虽然交战,但都没有造成伤亡。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有时候看看脆弱得如同玻璃,莫名其妙一下子,一条xìng命便过去了。有时候又像是铁打的一般,任凭打得昏天黑地,满身是血,可各个都生龙活虎,吼声如雷。
“报!报、报……”传递消息的小厮大步跑了回来,“外面来了上百个山贼,已经交上手了。”
“知道了。”钱逸群淡淡道,“再去打探。”
小厮双手撑着膝盖,大大喘了两口气,见钱逸群没有打赏的意思,这才转身跑去,步子明显慢了许多。
那小厮走后没有多久,突然从院子后面传来一声惨号。
这声惨号尖锐无比,就像是被人用锯子锯开了喉咙,穿透xìng极强,就连躲在楼里的一干郑氏家人都听得浑身寒栗,毛骨悚然。
“这是……后面传来的?”郑氏怯生生问道。她常年身子不好,气血本衰,这回真是受了惊吓。
“母亲勿慌。”郑翰学上前道,“厚道人料事如神,早就担心山贼行声东击西之计,故而亲自守在门口了。”
郑氏闻言一切尽在掌握,这才抚着胸口没有多说话。不过脸上却已经煞白,没有一丝血sè。
郑家上推到郑翰学祖父那辈,还是要亲自提刀上阵跟人拼命抢盐的。故而郑老夫人反倒没有畏缩之sè,不屑地看了一眼二媳妇,道:“我们来打马吊,想那些宵小,能成什么气候!”听老夫人这么一说,郑家女郎们倒是稍稍安心。自有侍女取出马吊,搓牌成局。
钱逸群不知道里面人已经开始打麻将了,犹自坐得笔直,尽显高道风采。
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长嘴从狗洞里探了出来,这是给狐狸专门开的近路。
“有贼人从后面来了。”狐狸跑到钱逸群身边,低声说道。
“我听到你的叫声了,下次别这么吓人好不好?一屋子老弱妇孺呢。”钱逸群横了狐狸一眼。
“那不是咱叫的!”狐狸气急,“是有个暗哨被一支强弩shè断了胳膊,整只胳膊都掉了。”
“这么厉害!”钱逸群不由一惊,“这都算是朝廷管制的兵器了吧。”
“是呀是呀,朝廷还不许落草为寇呢!”狐狸嘲讽道,“咱还要留在这里么?”
“怕什么,他们再厉害也不过是一群杂兵。”钱逸群不屑道,“难道还有玄修士混杂其中?”
“原本呢,九成九是不会有的。”狐狸撇了撇嘴,“不过自打你把百媚图里的魅灵放出去,天知道会不会冒出来一两个异能之士。”
“这个……”钱逸群语噎。
魅灵附身貌似没有任何规律。猥琐卑微如老卫,残忍好杀如李建,一心清静如随风,纨绔中二如郑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