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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百媚图-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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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龙!

钱逸群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脏像是打桩机一样砰砰敲打着手心,若是不按住就要飞出来一般。

吼!

那龙发出一声吟啸,猛然飞出水面。

钱逸群看了不由失声惊呼。

硕大的龙首之下是蛇一般的长颈,渐渐宽阔,露出一双粗壮的前肢。

此龙一边升腾一边扭转,好似要让钱逸群看个透彻。钱逸群刚为它的大腹便便而惊讶,又看到它后背生出两列如棘的背刺。在背刺之侧,一对巨大的翅膀猛地张开,扇动间发出猎猎风声。

钱逸群脑袋彻底空白一片,只有两个字:

应龙!

龙生五百年而有角,是为角龙。生千年而有翼,是为应龙!

应龙又名黄龙,是龙中之jīng,因助大禹治水有功,故而颇受先民推崇。实际上它的地位却不高,史书中就有一条应龙因挖错水道而被斩杀的记录。

这头应龙呼啸悲愤,每每振翅飞出便被一股更为庞大而神秘的力量拽住,扯入水中,竟然无从逃离。

钱逸群见它露出水面的身体便已经与翠峦峰相差仿佛,更不知道藏在水下的后肢到尾部究竟有多少长度。

如此庞然大物,竟然被关在这湖泊之中,难以逃脱。只是不知这湖水是怎么将它隐藏起来,更不知道平rì没水的时候,这龙在哪里。

钱逸群心情激荡,看着应龙一遍遍地飞天失败,突然心中泛起一道涟漪,心道:即便强力如此龙,也终究不能摆脱圣人之力。而圣人却只是体悟大道的凡人,可见这大道施行,真是磅礴得令人难以想象。那些口中叫嚷着扳命逆天的人物,真知道自己在对抗何等强大力量么?

好在这力量大公无私,于任何生灵都是一般,毫无偏颇,各行其道,以生杀之力行生生之事。

钱逸群一念及此,心中感悟,耳畔再不闻风雨龙吟,眼前再不见水浪滔天,唯有一阵空旷之声在脑中响起:

“虚含虚,神含神,气含气,明含明,物含物。达此理者,情可以通,形可以同。同于火者化为火,同于水者化为水,同于rì月者化为rì月,同于金石者化为金石。唯大人无所不同,无所不化,足可以兴虚皇并驾。”

这是五代道士谭峭的《化书》大同章,钱逸群曾在山上抄过一遍,却不是藏经阁里的存书,而是赵监院的私藏。那时钱逸群还不知道赵监院的苦心,被分派到这个任务时颇为不耐,笔迹虚浮潦草,应付了事。谁知此刻竟然在心中腾起这么一段话来,一遍遍在脑中盘旋,哪怕用念头止它也做不到。

应龙仿佛有所感应,望向翠峦峰顶,振翅悬浮,勉励与水下的巨力相抗。它倒像是真能听见钱逸群的心声,竟然沉默片刻,听完了一遍,一双猫眼腾起无边怒火,冲着钱逸群发出一声震天龙吼。

这巨大声浪席卷乾坤,折弯了翠峦峰上草木。

钱逸群岿然不动,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一切映心却丝毫不挂,只是在脑中一遍遍回放这段经典文字,若有所得。

应龙终于抵不住水下巨大的力道,轰然落水,响声如雷。它在水下一个翻转,上面自然鼓起一道弧凸,继而整个龙头破水而出,水流从长吻、龙须滚落,混杂着大雨倾盆,哗啦作响。

飞起的应龙再次朝钱逸群作声大吼,这次的声浪却明显弱了许多。

钱逸群仍旧不去管它,只听着心经自涌,仿佛又回到茅棚之中,坐在师父身后,有师兄在侧,鼾声相伴。

他竟在风雨之中,打坐休养过去,彻底融入了这个天地乾坤,微妙圣境。

应龙吼了一夜,终于在月光散去的时候隐入水中,再没出来。

这湖泊在一夜之间蒸发殆尽,露出湖底白sè的碎石。

若不是湖岸湿泥留下的水印,谁都难以相信昨晚竟然暴雨如注,湖水滔天,还有一头应龙在此翻腾怒号。

钱逸群从定中出来,浑身安泰。他舒展筋骨,如猿猴一般飞腾下山,就如自家楼梯一般,再不复当rì攀爬的苦恼。

虽然昨夜也算得上是一桩奇遇,却难撼动钱逸群的道心。这一rì依旧如平素一般,砍柴、挖笋、拾果,没有丝毫变化。

灵蕴海上,尸狗一夜之间又小了几岁,变成个五六岁的蒙童。钱逸群不知道它最终会变成怎生模样,也不敢去臆想。照中行悦说的,一旦有心臆想便坠入后天,再不自然。为了转移注意力,钱逸群取出破财落宝铜钱,时而转个陀螺,时而猜个正反,倒也是一桩自娱自乐的事。

也不知道是触动了那根神经,这铜钱突然发出一阵金光,硬生生变成了两个。钱逸群心中一奇,随手又是一拨,两个铜钱合二为一。他再拨弄一下,又成了三个!简直如同魔术一般。

钱逸群捏起金钱,心中回忆起当rì戴世铭打落自己宝剑的情形。

他在石壁前立定,右手捏起这落宝铜钱,存思钱上,口中喝道:“散!”随即将钱掷出。

顿时漫天金光,那枚铜钱如同散花一般洒开,简直就像是一片金钱雨,叮铃咚隆落在地上,混着洞里的回音,煞是好听。

钱逸群低头略一清点地上的铜钱,足足有百枚出头。他随手捡起一枚,心中存了个“收”的念头,一地铜钱纷纷跳起,复归为一。

——这破财落宝铜钱应该算是被我炼化了吧。

钱逸群心中又暗忖道:戴世铭那厮只能抛出十来枚,我却能抛出百来枚,这到底是资质不同还是灵蕴有异?好像这法宝用得不累,几乎没有消耗灵蕴。

如果把身体视作电池,灵蕴就是蓄藏在电池里的电量。法宝则是电器,哪有不用电的电器?钱逸群是身在福中,自己天生灵蕴丰厚,像落宝铜钱这样的电器根本让他毫无消耗电量的感觉。

在这上,戴世铭怎能跟他比?

钱逸群反复又试了几次,总觉得有些不够尽兴。索xìng收了铜钱,趺坐石上,轻轻打着流铃,心中钻研这法宝的用处来。

——既然诀咒符阵都能复合施用,为什么法宝不行呢?唔,未必是不行,而是我不知道罢了。我天赋言灵,若是能将诀与法宝融合一起,那威力岂不是更大?诀本就是灵蕴运转的方法嘛!

有了这个突发奇想的念头,钱逸群起身回到石壁前,细细体会掷出铜钱时自身灵蕴的流转。十余次之后,他终于捕捉到了一条几不可寻的路径。

“乾坤一掷!”钱逸群暴喝一声,体内灵蕴如同山洪爆发,猛然将那条微小的路径拓宽数倍,身体一阵发虚。

只见这声加持之下,那枚铜钱果然金光大作,分裂成了漫天钱雨,噼里啪啦落个不停。等它全部落尽,地上竟然有厚厚一层铜钱,足足有上千枚。若是这钱可以流通,钱逸群可真是名符其实的钱一群了!

钱逸群心满意足地收起宝贝,心道:这法宝初看时平平庸庸,细细琢磨一下却是个好东西。它以一枚铜钱做本,幻化出无数灵蕴铜钱,同时又在虚实之间跳转,所触无不实,而所见无不虚。果然是好宝贝!在戴世铭手中却是浪费了。

于是,钱逸群每天玩铜钱的花样也就更多了,眨眼间又到了月中月圆之夜。

品到了甜头,钱逸群这回更是动力十足,早早就在翠峦峰顶等着。

满月,风雨,湖水,应龙。

一切如期而至。

钱逸群身在龙威之下反倒更容易入静定观,脑中回响起全本《道德经》,只是八十一章的顺序却颠来倒去,没有一遍顺序是相同的。应龙初时仍旧暴怒无常,却渐渐安静下来,到了后半夜,只是偶尔方才发出一两声龙啸。

钱逸群于此中贯通了不少道理,自有所得,灵蕴海中尸狗一魄也成了个襁褓婴孩,双目紧闭,如同熟睡。

再过一月,钱逸群履约而至,这回自动播放的经文乃是《清静经》。应龙悬浮湖面,静静听经,整夜都没有发出一声呼啸。

接下去的rì子里,钱逸群每逢月圆便去翠峦峰顶打坐。脑子里读过的经书一一登场,无有重复。应龙已经不再跃出水面了,只是浮在水里,露出两个鼻孔和一对眼睛,以及那个高隆的额头,神情惬意。

这一夜,钱逸群只转了一遍《邱祖忏悔文》,便已经泪流满面,心中忏悔之情不可收拾。他站起身,望向平整不波的湖面,迎着吹面不寒的夜风,伸出手,让细如牛毛的雨丝落在掌心。

自己在这圣境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rì,开始还记得勒石记r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连记rì子都忘记了。所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恐怕正是如此吧。

久不曾咆哮过的应龙突然发出一声龙吟,却没有丝毫恨意,只是友好地召唤一个老友前去。

钱逸群收回遐思,心血来cháo,飞身下山,朝湖边健步而去。

第五十一章雪纺初落无情地,哪堪世人偷笑

第五十一章雪纺初落无情地,哪堪世人偷笑

应龙已经在湖边等着钱逸群了,见钱逸群到来,扬了扬细长的蛇颈,又重新潜入水中。

钱逸群见应龙这般做派,心中一动,开口道:“应龙老兄,是要我踏上来么?”

他本是憋得久了,并没指望应龙能够听懂。谁知应龙竟然浮出水面点了点头,再次潜回水里,只露出长吻隆准,宛如河滩。

钱逸群看着那足以让他藏身的鼻孔,又看了看那双洁净得没有瑕疵的双瞳,纵身一跃,跳上了应龙的长吻。落脚之处十分踏实,就如踩在实地一般。

应龙发出一声喉音,缓缓仰起头。

钱逸群心道:这是要飞?一念及此,他连忙伏下身子。见鼻孔下有龙须粗壮如大树,连忙跑过去,手足并用,缠抱不放。

水声巨响,应龙振翅而起,竟然脱离了湖水的束缚,露出更为粗壮的后肢,以及渐渐收细的长尾。

应龙飞得极快。钱逸群只觉得罡风乍起,旋即停息。睁眼一看,唯见天上皓月临照,四周别无峰峦遮拦。

原来应龙是带他上天了。

钱逸群听到应龙发出一声喉音,再低头看去,却见圣境最高峰就在脚下。

这石峰越到上面就越是光洁如镜,根本没有着手借力的地方,是以钱逸群最多也就是攀到山腰。如今居高临下,才见石峰顶上有一座茅棚,形制竟和茅蓬坞里的茅棚别无二样。

钱逸群心中大喜:莫非这是师父炼化的圣境?就连房型都是一样!

师父木道人是钱逸群所见所闻修为最高深的人,真要是圣人,炼化了这圣境,对他来说也是丝毫不足为奇。

应龙降下了高度,让脸面与峰顶近乎持平衔接,却碍于体型庞大,仍有三丈来宽的空隙。这点距离对于今rì的钱逸群而言实在是小菜一碟,纵身跃过,到了峰顶。

钱逸群扫视四周,心中喜悦难以按捺。

原来这周遭环境竟也与茅蓬坞相类。

茅棚背靠一块巨大的山石,正门敞开,露出里面烧得发黑的灶台。若是此时木道人从中走出来,咧嘴微笑……钱逸群也会以为是理所当然。

他疾步朝茅棚走去,脚下差点一个踉跄,心中却是近乡情更怯。在圣境之中不曾记算天数,只算算每月与应龙相会的次数,约略就能推出自己起码五年没有见过红尘物事,此刻哪怕是一个油瓶都能让他兴奋起来。

“师父!”

钱逸群真的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坐在堂中,面向墙壁,背对大门,诚如往rì师父通宵打坐静养的模样,不由失声大喊。

那身影却岿然不动。

及至走到跟前,钱逸群才发现这是个已经羽化道人的遗蜕。

遗蜕没有丝毫腐臭秽气,散发着阵阵祥和,空气中飘荡着檀香香气,可见此人修为之高已经究通人天之际,修成紫金琼玉身留在此间。他身上穿着浅青sè道袍,剪裁合体,看不出针脚,必定不是俗物。头上无冠,只系着一字巾。

一字巾却不是常见的yīn阳和合鱼搭扣,而是一个由“人道寸”三字合而为一的秘字连接。虽然从未见过这字,钱逸群心中却将它读作了“道”。再细细品味,这字以单人旁为部首,右边是上下结构的“道寸”两字,岂不是在说:人依大道,存心可得么?

钱逸群心有感悟,却无从核实,略略一叹。他又看那道人容貌,果然是鹤发童颜,面容平和,皱纹极少,若不是一顶白发如雪,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模样。只见他肌肉若一,肤sè红润,宛如生时。只有一双眼睛闭牢,嘴角微微内敛,可知他不是在打坐,果然是含笑飞升。

——这位圣人看着眼熟。

钱逸群细细端详,只觉得心中发痒,好像自己与这位往圣有什么关系一般。又看了片刻,他方才直起身子,扫视屋内,也如茅棚一般家徒四壁,清贫如洗。

不同之处也有。

在这遗蜕正面所对的墙壁上,两行草书流泻而下,焦枯得宜,动静互彰,隐约间能见张旭怀素的影子。

钱逸群借着屋外满月光华,定睛细看。也多亏了他有草木之心增加目力,否则却还真不容易辨识。

只见这联句写道:

入此门由此路,翠柏苍松,莫问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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