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且留人-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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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好理由啊。西门笑迟疑了会,像在思索如何开口。
「恩弟,你是西门家唯一的血脉……我知道你要说什麽,我与其他兄弟虽姓西门,但毕竟只是义子,西门家还是要靠你。义父他纳了许多妻妾,都是为了能延续血脉……我不为你做决定,要不要纳妾,都随你,不过你也不小了,若是不喜欢十五——」
「笑大哥,你怎麽会有这种想法?」
「还没有圆房,不是吗?」
西门恩微楞,随即俊脸染上薄薄的红晕,轻声说道:「我并非不喜欢十五,只是,我还在想——」
「想什麽?你身子都已经康复了,没病没痛。」以往无力行房可以说得通,如今他如常人,还有什麽阻碍?「你是我兄弟,十五是我弟媳,这一年来她待你极好,这点我是看在眼里的,你可不要辜负她啊。」
西门恩听出他话中颇为怜惜十五,心里为她感到高兴。十五虽与姊妹没有什麽情分在,兄长宽厚的性子却能给她亲人的感情,而非一味只顾著自己的兄弟。
那一夜,谁都看见了,却没有人说出口。
「我会有分寸的。」他答道。
西门笑见夜色的确深了,不忍让他再外逗留,正要离去,忽地想起一事。
「对了,今儿个来访的不少,王师婆也来了。」
「王师婆?她来做什麽?」
「你别紧张,她不是来除妖驱鬼的。」西门笑笑了笑,道:「她进府里,东张西望的,还奇怪咱们府前没有镇宅物,府内连个避邪之物都没瞧见,竟然没有妖鬼寄居府中。」
「大哥!」
「我没别的意思。」西门笑解释:「她说了,我也才注意到这一年来,咱们府里好事不少,最好的就是你奇迹似的康复了,我到今天都像在梦中似的。」
西门恩闻言垂下眼,像在沉思什麽。
「对了,王师婆来府,是为了十五……一提十五,你就著急,听我说完。前几个月,我不是提过有个告老还乡的将军吗?」
西门恩点点头。从小到大他虽身处病榻间,笑大哥却从未让他与世间脱节,不仅西门家买下什麽、改变什麽,连城里大事、朝廷政局有什麽风声传出来,也会让他明白,偶尔徵询他的意见,才会让他在走出府外之前,便对自己的将来有了全盘的规画与适应,不致脱节得严重。
兄长们的恩情,已非自己能用任何的东西来报答,只能将思融进亲情,一生一世地惦在心头,永保手足之情。
西门笑不知他的想法,继续说道:「那将军近七十旬,他的一生几乎在战场上度过,自然避免不了血腥,他自告老还乡後,不知何因,夜夜作起恶梦来,梦中有鬼在追杀他;」见西门恩蹙眉,他叹道:「所以,找上十五了。」
「南京城里已有王师婆了。」西门恩微恼道。
「但,你的康复、她的事迹,已传遍南京城了。」
所以,还是不能平静地生活吗?如果他仍像过去久病不愈,是不是对十五比较好?身侧的拳头微微紧握,想起她望著避邪镇宅物时的神情。
「没有办法……推掉吗?」他不抱任何希望地问。
「赵将军虽告老还乡,却还有将军的脾气与权势,他要王师婆与十五在他七十大寿那夜除他梦中的鬼,说是借机试一试谁才是真正神明附身的巫女,若真置之不理,只怕累及西门家。」
也怕除成了,从此麻烦不断吧?
现今方术多被视为迷信,主因冒充巫蚬者极多,所施法术多与人心信仰有关,难辨真假,少有如他一般活生生的实证,若那赵将军真当十五是巫女,只要他金口一开,将十五引荐至宫中,当今追寻长生不老之道的皇帝爷必不会轻易放过她——西门恩的心思一向缜密,行到房前,已不知想到多远去了。他的眉头愈皱愈深,正要推开房门,忽然脑中闪过前几日他一进房,就见十五在沐浴,当场吓得他连连退步,在院里发呆许久才敢进屋。那一夜让他根本无法入眠,十五的身子缠在他身上,让他呼吸急促,不敢闭目;一闭目,便瞧见她令人胡思乱想的胴体……
他舔了舔唇,聆听了一下,确定没有水声,才轻喊:「十五,你睡了吗?」喊了几声,没听她的回应,想必是睡著了。他才安心地推开房门。
房内一盏油灯还亮著,是她留的。她却已经趴在床榻上熟睡,白色的单衣极薄,几乎贴著她凹凸有致的曲线,裸露的藕臂落在枕上,长发掩去她的芙蓉脸,却依稀见著她的纤颈,他的呼吸又有些凌乱,急急撇开视线,走到桌前,收敛起心中的遐想,静心读起书来。
半梦半醒之间知道自己是在等恩哥,他近日不到深夜不会回房,她心中虽有疑惑,却不主动询问,只是习惯他的体味、他的怀抱,要她独睡反而难入眠啊,抱著棉被神智浮浮沉沉的——归来兮……归来兮……
远处忽有声在唤,她暗叫声糟,随即身形下沉,已然从半梦半醒之间坠进梦世界。
「到底是谁?为什麽一直出现在我梦中?」她喊道。
这人的声音不像恩哥轻柔拂面的温吞嗓音,但也不觉得陌生啊,脑中一一过滤西门府里所有人的声音,同时好奇地踏前一步。
天地之间是无穷无尽的黑,她不怕,因为曾有数年身在地洞的经验,也练成她眼力极好,在黑暗之间能隐约视物。
那……为什麽她的心狂跳不已,浑身发颤?
明明是梦啊……她知道这是梦,知道这是数月来让她惊恐的恶梦,知道将会看见什麽,但为什麽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忽地,微弱的光打在前方,仅仅刹那,她已惊骇得瞧见一个灰色的庞然大物!
此物面若兽,嘴巴张得极大,露出长长的血舌,无数的小鬼正遭其吞食……
她倒抽口气,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滑去。
归来兮…,归来兮……
不要!她不要被吃掉!不要被吃掉,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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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哥,救命!
那叫她回去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她吓得要爬回头,双足却无力。她没做坏事,就算是鬼……也饶她一命吧!
救命!恩哥,你在哪里?快回来啊!
身子一直被拖行,十指想要抓住什麽,却始终扑空,她吓得哭出来,忽闻天际响起——「十五?」
救我!救我!
「十五,你又在作恶梦了吗?是梦,别怕,醒来!」
恩哥来了,为什麽还不醒?眼角瞄到怪物的嘴大张,好多小鬼像是不受控制地飞进它的嘴里。这些鬼好狠啊,连死也要一块拉著她下地狱!
「不要吃我……我没做坏事……恩哥,救命……」
「十五!」他的声音忽地大了起来。
她的身子剧烈被摇晃著,被他碰触的地方像是救命仙丹,她发现从肩开始,有一股温暖的气流蔓延,随即包住她的身子让她不再滑向那怪物。
「十五,只是梦,不碍事的,我就在你身边。」最後一句话化为轻纱,从天降下裹住她的身子,迅速地被拉出梦中。
真的是梦吗?
「不是梦!」她突然张开涣散的瞳眼,胸口不停地起伏。
「不是梦,你怎麽会醒呢?」
温柔的声音如天籁,慢慢拉回她的焦距,瞳仁里映著他迷人的笑颜。
「你醒来了。」虽柔,却极具说服力,让她狂跳不已的心逐渐慢下来。
「我又梦见了……」
「梦到什麽?」他柔声问,怜惜地拭去她满面的泪痕。
怎能说呢?说了,怕他跟著怕,即使明白他不会遗弃她,但她心里总是希望自己与他的生活里没有恶灵,有的只是一般夫妻该有的生活。
她发现自己如八爪章鱼紧紧缠在他身子上,就算梦醒了,她也不想放手。悄悄地当作不知道,窝进他的怀里。
他没拒绝她的亲热,抱著她的身子,坐在床头上,说道:「我以为这一年多来,你在府里过得还算快乐。」
「快乐!」她急忙说:「我从小到大没有这麽快乐过!」
看著他的身子像奇迹似的,一天比一天还要好,姑且不论到底是那一夜的咒术成真,或是聂大夫医术高明之故,他能活、能走,能不再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那就是她最大的快乐了。
以前,总是希望祝氏一族的人能对她另眼相看、能给她一个微笑,那就是她一生追寻的快乐了;後来遇见他,才知道原来她的快乐永远也不会在祝氏一族里找著。
「既然你觉得快乐,为什麽还作恶梦?」话尾才落,就觉怀中身子略为紧绷起来。
西门恩眼里闪过讶异,却不动声色地暗压下来,像闲话家常似的谈起过往事。
「这一年来,我倒是没作什麽恶梦。以前啊,我常常梦见我亲爹在叫我,叫我跟他一块走,那时我年纪小,也没见过他,自然不肯走。醒来後告诉笑大哥,他吓得连著好几个月一入夜就陪在我身边,睁眼到天亮;反倒是我有人陪了,安了心,睡得极熟。」
「大伯对你真好。」迟疑了一下,不会不知他话中用意。又偷看他一眼,他的笑容依旧,似乎天塌了、地垮了,都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连带著让她有时都觉得,其实,她恶灵的体质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麽。
继续沉默了会,见他仍然在微笑著。
他的笑容,自始至终对她来说!都没有变过。挣扎再挣扎後,她才低声说道:「我梦见很多鬼,那些鬼在叫我……」
「很多鬼在叫你?」温柔的嗓音一点也没有变化。「这一年来你仍在努力学巫,就算没有像你姊姊一样,至少也比我这普通人强许多,你怎会怕呢?」
「我不怕鬼,我怕的是那吞鬼的怪物!」见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倏地专注起来,她心知若不说清楚,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他的性子表面是骗人的温和,骨子里却藏著比她还硬的坚持,她这枕边人可不是睡假的枕边人啊!
「十五?」
她只好将梦境一一说出,西门恩垂眸倾听,不时追问那庞然大物的模样,反而不在意小鬼,她心里微讶,却不敢明问,只是望著他的脸色有无变化。
「归来兮……归来兮……真是那小鬼在叫?」他像在自言自语,随即又道:「十五,你是说,这几个月来,只要我不在,你都会作这个梦?只有我能叫醒你吗?」
她轻轻应了一声,见他又垂下脸,不知在沉思什麽,他的额面微微冒著冷汗。
她知他在做重大决定时都是这个模样,正要举起小手擦他的汗,他却忽然抬起脸来,直勾勾地望著她。
那眼神十分奇异,是她从未见过……或者该说,他曾在他以为她不注意时露出这种眼神过,只是她以为是自己错看了。
「十五,我记得你的癸水刚走不久,是不?」
她闻言,脸红地点点头,没料到他连她这麽私密的事都注意了……不对!她惊呼出声:「我流了血,是你出了事!」
难怪啊!难怪啊!
那时偷偷注意了下,他每天表情如一,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样子,如今仔细回想起来,他的脸色曾有好几日是灰白的,他却推说忘了喝药。是自己太信赖他了,还是以为没有人会瞒著这种事不说,所以不曾起过怀疑?
「我以为……你没事!」害她偷偷高兴好久啊!
「我一点儿也不介意。我算过,你半年来来一次,一生的病弱与半年不舒服一回,你说,我会选择哪一种?」见她又气又恼又自责,对象全是她自己,他微微眯起眼,沉声道:「你的表情让我庆幸我下对了决定。」
「决定?」
「我们做真夫妻吧。」
细长的眼睛倏地大张,几乎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她的心脏偷偷狂跳一下,飞得老高,几乎以为自己错听了。
「迟了一年,也该是时候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耳畔轰轰作响,没有「好不好」、「要不要」,完全不像他平日的作风。
惊觉自己还挂在他的身上,连忙松力退後,他却一把抓住她的赤足,她吓了一跳,胀红脸,敏感地发现一股酥麻的感觉由足部延至全身,让身子微颤抖起来。
她结结巴巴道:「我以为……以为……」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原本没要这麽快,至少在你为我浪费了一整年的光阴我知道你想说什麽,十五,你初进南京城不到半天就误闯西门家,不到半天就遇见我,然後马上嫁给我,我可以说这是你我的缘分,但我也不得不为你想,你在祝氏一族的生活已是十分封闭,在我身上更是花下全副心血,足不出户,每日所见之人就是这几个,我自然心疼你,你有这权利在外头多见识一番的。」
「你不是……不要我?」她低声问。
他讶异,硬是捧起她的脸来,细细看著她有些退却的脸。
「你在说什麽?十五,我什麽时候做过这种表态了?一年多前,你不也想与我做真夫妻吗?你却步了?」
「我没,我想要极了!」她不顾羞不羞,大声说道:「只是我不敢!」恶灵的身分在那一夜确定了,怎能再主动要他与自己做名副其实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