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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风月总无边-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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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还有些好奇的她,不觉拉了拉司命的衣袖,着实有些呆了。
  司命闲闲道:“若说起,你也是南斗六星君,总不会惧鬼吧——”
  咳,何止是惧,自己为人时可是连夜路都不敢走的。不过虽是如此,阿禄却还是硬撑着口气,随意道,“本仙姬不过是感叹还是鬼仙的日子好过,瞧这阴间的土地君见你如见瘟神一般,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
  “瘟神?”司命自摇扇,深笑道:“我可有瘟神那般老态颓然?”
  阿禄呸道:“你也不怕那土地君听见,折了你仙人的威仪?”
  司命不以为意,道:“鬼道阶层森严,她早就依着鬼族的规矩,自行封了视听。如今你我就是诅咒鬼帝,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她听司命这一说,才认真瞧了一瞧前行的土地,果真是面色如常,丝毫不为他们这处所动。阿禄不禁深感敬佩,心道那嫦娥若是有她半分定力,却不知要可爱上多少。
  城外几近黑夜,这城中却也是夜幕沉沉。
  土地君始终前行,阿禄一路瞧着,渐渐少了些惧意,颇觉有趣起来。边走着边不住瞟着各处,世人道最美不过九重天的月影孤灯,她却深觉此处风景远胜于神灯,只因这四周灯火皆是颜色各异,比那明亮通透的神灯更添了些韵味。
  这远远近近,明明暗暗的,无论街角巷尾,还是路边小摊,皆有大小宫灯点缀。
  只是这灯美是美,却未免有些多了。她是越看越觉有异,正要开口询问,却忽被一个男童撞了个满怀,就在急忙下意识伸手扶时,那男童却先跳起来自行跑掉了。
  而她也在此时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男童身后竟也幽幽悬着一盏玲珑灯,随着他的奔跑而上下飘动……
  这灯……不知怎地,瞧在眼里颇有些心凉凉的。
  “司命,为何在地府之外还有鬼城,”阿禄盯着熙攘夜市,道,“难道他们不该入六道轮回吗?”
  暗青色石板路,绚烂旖旎的灯色,热闹的街道酒肆,每一样都真实可见。
  曾听说人间凡万人以上的城池,相隔不过百里内必有一座鬼域。可人死本该被带往阴界,却为何要存留一座座鬼城,来收留这些在人间徘徊的幽魂呢?
  司命悠哉前行,拿着扇子在左手中嗒嗒地敲着,道:“人这一生总有些小过失?若是十八层地狱将他们尽数收了,只怕地藏菩萨修上亿万万年也再难回西天。那些生前偷鸡摸狗之辈,死后只需在鬼界阎王殿过个堂便会被遣送到鬼城,待磨砺完尘世所有罪念,方才能纯然一身再投轮回。你看那些宫灯很美是不是?”
  他举扇指一盏幽蓝灯,道,“那蓝色的灯便是人念的偏执;那个耀黄色的便是贪婪之心;你看那边那个枯瘦如柴的男子没有,他身侧可有一盏暗绿宫灯,那是肉|欲,”他扇子指向街角处,道,“淡青色的是妒忌,多出现在女子身旁,就如同那边抱着一个婴儿的年轻女人。”
  阿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确见一个白衣女子倚在木门边,悠悠然看着街道尽处,不觉周身冷寒。方才还瞧着这各色宫灯颇为美艳,如今想来却是脊背发凉,着实的可怕。
  她虽怕着,却仍经不住去打量四下的人,皆是身侧半悬着一盏灯,有的极暗,有的却亮的晃眼。就这么一路走来,除了他们三人,竟是无一例外。可……她看司命,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话说回来,我怎么从没见过你的鬼灯?”
  按理说,司命是鬼仙,也该有盏灯才是,只是与他相识万年,却还真没见过……
  司命道:“鬼界凡有品阶的都能藏灯于心,你自然瞧不见。”
  阿禄了然颔首,却想起他方才一一解释的那些灯,不觉又添了几分好奇,道:“你那灯是什么颜色?”这念头光是想想就觉有趣,也不知这连天帝都卖几分薄面的司命,会执着于什么?美色?钱财?
  唔,倒都有些不像……
  司命只看了她一眼,道:“你当真要看?”
  这一句,虽不咸不淡,却是请君莫问的语气。
  阿禄本是有心一看,被他这么一问却也不好意思开口了,只得干笑道:“不敢不敢……何必如此草木皆兵的,我不过是一时念起,想问问是什么颜色罢了。”
  司命倒也无心隐瞒,只说了两个字:赤红。
  赤红,赤红……她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却半晌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不甘作罢。
  三人就这样一路走着,约莫盏茶功夫,五丈宽的石板路便走到了尽头。石板路连着一座青石桥,桥这边依旧是繁华街道,而桥那边却鲜有人走动,极为萧条。
  阿禄正暗自揣度此为何地时,那土地君却先一步开了口:“仙人,前边便是魂回客栈。客栈一楼可供吃喝,二楼均是常年留给各方贵客的上房,三楼……便住着那位贵客。”
  又是贵客?阿禄听他这一说倒有些摸不到头脑了,既是怕打扰贵客,却又为何将他二人领到此处?若不怕,却又为何连连提点?
  她满心疑惑,低声对司命道:“她左一句贵客,又一句贵客,显是要我二人回避,可如今又偏安排我们与贵客同住一间客栈,究竟为何?”
  司命闲闲地看了她一眼,道:“自鬼族存在于世,每座鬼城都会有个魂回客栈,仅为那些暂住的鬼族皇族、东方仙人或是西方佛界之人提供些日常所需罢了。你无须在意那所谓贵客,我司命再不争,保你一夜平安的本事也是有的,”他顿了一顿,忽而笑道,“不过,你若想半夜醒来看见身边有半颗头颅,或是吃饭时与众多白衣女鬼同坐,我便陪你去寻个普通客栈住下。”
  阿禄本是怕鬼,此时听他绘声绘色的说着,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摇头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们走吧。”
  她正说着,天上却莫名飘下几块绣帕,落在了二人面前,直惊得她跳开一步,下意识抬了头。却瞧见并非什么断了头的鬼怪,却是个溢香园的大招牌,外加几个娇艳美人的笑脸……不觉心尖尖一颤,暗骂了司命几句风流。
  司命倒不以为意,只越过她看向青石桥,带着一脸耐人寻味的笑意。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此时,青石桥上正走下来个怀抱着古琴的白衣公子,眼望着司命道,“襄琴拜见大将军——”边说着便施了个正身长揖的大礼,他身后随着的一男两女亦是长揖到底,无比恭敬。
  大将军?阿禄被这一句惊得回了头,下意识挪后半步,半躲在了司命身后,却心中一团浆糊看着那四人,只觉得极为面生,应是从未见过。
  司命笑道:“四艺鬼君位高权重,司命不敢受此大礼。”
  四艺鬼君?听这四字,她立时明白了眼前四人是何来头。
  鬼帝身侧琴棋书画四艺鬼君,其位堪比天帝身侧以太白金星君为首的五大星君,虽不似他等星君般有实权,却地位超然。这四人,连寻常的鬼族贵族都要礼让三分,竟然在这边陲鬼城对司命行此大礼……她思绪到此,再无半点门路,只能安静瞧着,等着那四人开口解谜。
  白衣公子听了司命这话,沉了脸道:“多谢大将军提醒,是襄琴唐突了。我们鬼族的大将军早已自除鬼籍荣登仙班,襄琴又何必作茧自缚甘为人下。”言罢直身,不等司命回答,便瞧了那袒胸露乳的土地君一眼。
  只一眼,土地君竟是向着司命深一拜别,慌乱遁了形。
  阿禄瞧他面露凶相,不觉胆战心惊,又向后挪了两步,彻底躲在了司命背后。
  “鬼君请便,司命告辞了。”司命言罢,抬步直行。阿禄纵再心有蹊跷却也不敢留下,只亦步亦趋,紧随他与那四人错身而过。
  直到到魂回客栈内,司命挑了窗边一空桌,接过了店家递来的单子。
  阿禄拉开椅子坐下,见他迟迟不开口解释,便再按耐不住:“你原来是鬼族的将军?”正说着,却瞧见酒肆门处那四人竟也是入内,心里不由一阵突突,好在襄琴只看了这处一眼,便径直上了二楼,她这才将心才又放进了肚子里。
  司命拿起单子,随手指了几样与那店家,道“陈年旧事罢了。”
  果真如此,阿禄只觉心底一凉,左手扶着额头,道,“还是个自除鬼籍的将军?” 虽然仙界和鬼界一向有高低之分,可这君臣的名分却极为微妙,其中的暗潮更是极为汹涌。
  简单点儿来说……一个自除鬼籍的将军,无异于整个鬼族的叛徒……
  司命自袖中摸出纸扇,悠悠然,道“你若非要这么问,我也只能说是了。”

  巨富的皇子

  司命这不咸不淡的性子,可是自打相识就没变过。
  想阿禄与他初见时,他正坐在南天门和度厄星君摆着棋局。彼时,阿禄正领了仙职自大殿而出,由小仙童带着正要自南天门而出去自己的小岛上生根落地,却被度厄一句话拦了下来。
  那时的度厄星君正被司命围追堵截的非常恼火,见她一来,瞥了一眼她腰间的仙牌,对那小童道:“这就是新晋的司禄仙姬?”
  小仙童诚惶诚恐应了声是,便不敢再多言一句。阿禄见小仙童如此惶恐,便暗自揣度了一下,才想起司禄仙姬便是自己方才得的仙号。她瞧一身青衣玉带的度厄,再看那手捏棋子撑着下巴的司命,一个是样貌俊朗,一个是骨子里透着写意风流……便猜想遇上了贵人,也再不敢前行,只得恭恭敬敬杵在了南天门内。
  这一站,足足站了两个时辰。直到司命落下最后一子,度厄星君才接着抬头瞧了她一眼,摸了下鼻尖,道:“这司禄一职空缺虽没有十万年,也有八九万年了,你说说,天帝左挑右选的,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嫩豆芽似的新晋小仙?”
  鬼才知道。阿禄讪讪一笑,却半句也答不出——某日一睡下去就升了天,到了玉帝跟前还寻思着是不是梦的有些过火了。这司禄在凡间也是颇有地位的,怎么就忽然给了她?她也是实在不晓得……
  彼时,司命星君倒不急着接话,只是深笑着,一颗一颗将盘上的棋子捡拾干净,盖上棋盒,才看向她,道:“司禄仙姬,有礼了。我可是足足等了你九万三千年。”
  这便是司命所说的第一句话,如此没头没脑,却又如此令人遐想万千。想阿禄成仙前整日在尼姑庵,穷极一生也只和杨坚那个小将军眉来眼去过。如今在这南天门,一个少年跨坐在南天门的台阶上,挑着嘴角对她说,我等了你九万三千年时,她应该作何感想?
  当然是毫无想法,更无从应对,只能尴尬地笑着……她前半辈子日日在尼姑庵念佛,却莫名升天做了道家的神仙而非什么观音坐下的童女,这已经是个致命的信仰打击,如今若再说什么命定的缘分,她这脆弱的小心可就真的招架不住了……
  就在她心里腾腾打鼓时,度厄哈哈一笑,道:“我说司命,你可是难得说这种令人遐想万分的话阿,”他站起身走到阿禄面前,道:“别介意,这小子的意思是,他兼任司禄的职位正好九万三千年,替你背黑锅怕是有几千次了。你要晓得,我们这南斗六星君中就数司命和司禄最不好做,权大罪也大,如今他瞧见有人接了一般的责任,怕是乐的都不会说话了——”
  “本仙君一时口误,还请仙姬莫要责怪,”司命亦是自手边拿起纸扇,站起身,对那小仙童抱了抱拳,道,“先前劳烦仙童了,就由我来送这仙姬回府邸吧。”
  那仙童陪阿禄莫名罚站了两个时辰,早是腰酸腿疼,听他这一说自然欢喜,连连说着感谢便自回大殿复命去了。
  所以阿禄至今记得,当年与司命初相识时,便被他摆了一道。
  待到数千年后与仙界人都混熟了,她才将这糗事讲给了嫦娥,以博一笑。没想到,嫦娥倒真是很给面子,笑的极为欢快,顺带告诉她,别瞧着司命星君平日一副亲近无害的模样,可却是这仙界最懒最不爱应酬的神仙,能让他这般捉弄,倒也算是阿禄的福气了。
  福气……
  当然,直至今日,阿禄也没想出这福气在哪里。
  ****
  前话说的多了些。
  司命唤人先上了一壶热茶,继续悠悠然点菜,阿禄这心却已经凉了大半儿。她一个天界的神仙,司命一个鬼族的叛徒,如今两个肉体凡胎就坐在鬼城的魂回客栈里,亏得司命还有心去计较哪样菜可口,她这处却已经开始忧虑一命呜呼后是否还能回到天庭了。
  “将军,不知这十万年来可还安好。”就在阿禄胆战心惊端着茶寻思时,不知哪来了个一身富贵的小童,走到桌侧对着司命抱拳一礼。
  粉雕玉琢的小童,千年墨玉冠束发,足踩万年貂皮靴,腰以狐族尾毛为饰,实实在在是个万年难见的贵人,半分也做不得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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