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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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凌波尚还是猜测,经过这半年倒是深信不已,瞧着他无限干净的眼神,阿禄总不好说,事实是你小师父我无意世子爷,不过是心心念念勾引,让他难以娶那独孤小姐。而世子爷也非你所想,只不过是借宠爱我,以英雄美人的热议盖过滔天权势和野心……
凌波见她不说话,面容有所纠结,只当她是思念至极,便摇头叹气开门吩咐人送饭。二人草草吃了两口,阿禄便被他拉着登上客栈房顶,远看沙漠白雪。
远望去,黄沙覆白,一望无际,连绵千里。
天边偶有树林都亦是成了雪树。沙漠雪之景较平原更显凄凉绝美,且雪化得极为快,鹅毛大雪铺叙片刻,便会尽数消散。她只怔忡瞧着,听着客栈下大门马厩处的吵闹声,觉得那天上的日子仿佛上辈子一样,于脑中徒留了余香,却已勾勒不到分毫了。
难怪难怪,当年听嫦娥说,天帝的三皇子下凡历劫,归返后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虽回复了皇子地位仙职,却对人间繁华执念不放。记得那时嫦娥也曾感怀过,自己升仙不过为了追随度厄,而成仙数十万年,也依旧纠结着那段尘缘。
尘世尘缘,辗转纠缠着,竟连心境淡漠的仙人也难以舍弃。
她这一面只乱七八糟地想着,却忽地记起方才入人世时,司命娓娓讲述尘间的情爱,曾感叹了一句话:尘缘有尽时,风月总无边。
彼时,他羽扇纶巾,随性说着此话,仿佛堪透天地情爱一般。那日戏苑中的吵闹,白苏傻傻的拘谨,嫦娥思凡的调戏仍在眼前,而恍然已到如今。
这一路来,自己懵懂间撞破了心事,从百般纠结到坦然相对,却也不过换来那句,非你命定之人。命定人,这三个字何其讽刺,何为命定人?
长生承天自幼相识喜结连理,可算命定人?若是,却又为何长生变了心思承天凉了心神。
相柳良姜九生九世金玉良缘,可算命定人?若是,却为何三界硬要扔她下来百般拆散。
度厄嫦娥人世姻缘成仙相对,可算命定人?若是,却为何嫦娥忍让终换不回度厄之情。
阿禄自眼望飘雪,忍不住连连叹气,只觉得心底发痛,疼痛难忍。
“小师父,”凌波侧头,认真看她一眼,道:“人人都说相思苦,凌波本是不信,如今瞧见小师父,算是领教了……”这一句话,说的她是一楞,待反应过来却不由苦笑,道:“凌波啊凌波,你当真以为小师父我与你的世子爷有缘?”
“小师父,”凌波见她虽裹了皮裘却仍冷的发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也脱下,覆在她身上,道,“你可知这半年来世子爷对你百般维护的心思?宇文皇帝早免了罪责,老王爷接连来信,让世子爷带你回长安,世子爷百般推辞,只辛苦往返两地,既要筹谋大业又要安排人手对你暗家守护。若不说这半年,只说阳关镇那晚,兰陵王麾下十三随侍武功高深,仅对世子一人便派出十人设伏。我本与世子约定三百里外暗点会和,世子爷却仍一意孤行回了宅子,我想不出,除了小师父你,他还能为谁如此做。”
凌波难得如此咄咄逼人,只是他这些话,阿禄早已通晓。杨坚从收到第一封父王来信,便没有瞒她。那半年宠爱,半年维护,于凌波眼中是深情如斯,于她眼中却是另有深意。
阿禄纵如此想,却想不出说辞,正踌躇时,恰听见楼下老板娘吼了一句:“两位,过年了就别爬房顶了,快下来给我画桃木。”她说完,极为风情地抹去脸上落下的雪花,摇曳着身姿回了大堂。
被她这一叫,倒也解了麻烦,阿禄只拉着凌波的手腕,笑道:“走啦,今儿个过除夕,小师父陪你守岁,我们凌波又大了一岁了。”凌波被她这一说,面颊难得微红了,只耸肩道,“英雄不在年少。”阿禄不置可否,笑笑便拉他下了屋顶。
进大堂时,店里下人立时跑上来接了外衣。那老板娘却已坐在一张大桌旁,道:“苏姑娘,我这店里都是粗人,听闻你兄长是天下有名的才子,想必姑娘也会写两笔小字,描个画什么的,”她说边说着,边指着那木桌道,“眼下除夕了,总要挂个桃木牌辟邪才是,姑娘若有心有闲,就帮出云个忙,将这牌子画了图个吉利。”
那桌上放着四片桃木,该是前后门各挂两块的规矩。
相传在东海度朔山上有一棵大桃树,树干弯曲伸展三千里,叉枝一直伸向东北方的鬼门,鬼门下山洞里住的鬼怪每天都由此门进出。树下有两位神将——神荼和郁垒把守。这两位神将只要发现害人的恶鬼,就用芒苇编成的网子去捆住他们,并丢去喂一只老虎。所以,世人喜好以他二人身形挂在门处辟邪。
她住在此处半年,自觉这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很是爽利,心中多是喜欢,也就没顾忌,走过去接过递来的笔,脑中回忆着那两个同胞兄弟,正是北极帝君门下之徒,值守仙鬼两界之门。年年必到嫦娥处吃除夕酒的妖孽兄弟,生的一般无二的桃花美目,不觉心生几分乐趣,抬笔片刻便绘了一个出来。
谁知方才收笔,那老板娘就瞪圆了眼惊呼,道:“苏姑娘果真好画,只是……”她自起身自柜子后拿出一张年画,道,“姑娘那画的人是美艳无边,怎地和这神荼、郁垒没有半分相似……”
阿禄正端了茶杯润喉,听她这一说抬眼看画,不觉噗地一声,喷了半口茶水。
画上人凶神恶煞,容貌骇人,却哪还有那对妖孽的半分模样……
她无言,自知人间必是将这两位神话,认为镇鬼捉鬼的必是比那恶鬼还要丑的人,哎,两位妙人儿……只怪世人眼拙看不清,可莫怪我司禄仙姬丑化你们了。她便忏悔边说抱歉,就照着那画的模样,画了四片桃木,老板娘一见颇为丑陋,顿时满面欢喜捧着木片走了。
晚膳吃的极为热闹,老板娘免费招待留居在客栈内的江湖客,而阿禄因觉吵闹,不过宴席过半便起身要走。
老板娘见她没什么兴致,连连安慰道:“苏姑娘,今儿个是除夕,按王府规矩,世子爷定是要陪着王府人守岁的,你看,连郡主那等人也要乖乖在长安呆着……你就别太多想了。”
阿禄听这话,自晓得她是以为杨坚走了半月,自己黯然神伤,无从辩驳下,也只笑笑上了楼。
正是转身锁门时,就听见身后一声低语道:“仙姬,我二人来讨酒吃了。”
只这一声,阿禄便晓得……报应来了。
尴尬一笑,她回身,果真见两个妖孽,一个坐于床边,一个斜靠在塌上,一般无二的能让女人一头撞死的妖媚脸儿,极为灿烂地对着她俏笑:“仙姬好久不见,可是忘了我二人容貌了?方才竟是画的……哎……如此不堪。”
阿禄干干笑道:“误会误会,只怪世人……觉你二人威武,却并不晓得两位仙君生的羡煞凡人。”
神荼举手,端详自己的小指,笑道:“罢了罢了,我瞧着此处也无好酒,嫦娥那处又是美男林立,毫无我二人的位子,便草草办完差事,回北极帝宫睡了。”他边说着,郁垒边扔来了一个红色缎子包裹,道:“我家帝君念在仙姬下凡吃苦,特赏赐的。”
阿禄虽有疑虑,却也只能接过道谢,见他二人又横着眼打量着四周,方才隐去了身影,不觉冷汗淋淋。在这凡间,的确不能随便念叨仙人……
打开包袱,是北极帝宫有名的莲子,寻常人那是讨都讨不来的,如今竟是亲自派人相赠,当真是天大恩赐了。想来,这差事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她这名不见经传的司禄仙姬被各位上仙关注,百般照顾了。左右想着,也还算有所安慰。
阿禄将莲子收好,站在打开的窗边,正看见客栈下众人在放炮竹,一片震耳欲聋的声音中,只见凌波小身影东一下西一下,颇为自得,不觉摇头笑笑。
这孩子,还真是孩子。
忽地,一阵敲门声响起,颇为轻浅,她问了句却无人应答,待开门一看却呆住了。
背对着大堂灯光的人披着黑色斗篷,滚绣银丝,尤还落了一层雪。他站在门处遮住了屋外所有的一切嘈杂,一双墨色眸子漆黑剔透,尚带着几分疲惫,却正是那消失半月有余的世子爷。
他不说话,阿禄也就呆愣着,两两相望竟是僵持了很久。
忽然屋外一声长啸,竟是凌波的声音。啸声未落,杨坚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窗前。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便是接连数百声闷响,震如天雷滚滚。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高达数十丈的火焰,带着浓烈的香气。整个夜空满目猩红,亮如白昼。
放纵的火海浓香,绽放着肆虐的美艳。
“十里焰火,你可还喜欢?”
近在咫尺的低语,让她一时失了心,只侧头看那在火光映照下的侧脸,竟是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感觉。可是她没想到,下一句却将她直接打入了万丈深渊。
杨坚微转了身子,定定看着她的眼,接着道:“阿禄,苏合香已寒气入脉,今生再无可能站立行走了。”
司命的心思
杨坚一句话,他二人便接连七日七夜没有休息,只沿途换马,一路赶到长安。
入城时,本有守举枪相拦,杨坚抱着阿禄,扔出了一个铁令,铿然砸地,入石三分,那几个守将只扫了一眼,便慌忙垂头让了开。
长安是北周都城,亦是第一大城,街道繁华,人烟极密,却在杨坚骑马出现时,极为自觉地让了一条道路,似是对这位杨家大世子极为敬重。杨坚也不客气,催马急奔,直到杨府大门处,方才勒马而停,将阿禄抱下了马。
杨家大门前极为清净,无人随意走动。三间兽头大门,两侧巨大石狮颇为摄人,连门处守着的家丁下人穿的都要比方才街上见得要贵气许多。
大门处下人见世子爷风尘仆仆地带着个憔悴女子,都是面露惊疑。阿禄下马随时心急,却碍于不熟杨府道路,只眼巴巴看着杨坚:“我怎么进去?你父王——”
杨坚抬手止住她的话,清冷的脸上带着几分柔和,叹了口气,道:“别急,七日都过来了,又岂在这一时,”他说完,他对正在门处候着的几个下人,道,“刘越,带这位姑娘去苏公子的院子,一路若有人探问,就说是苏公子的胞妹。”说完,他自将缰绳递给了出来相迎的小厮。
看那人的心神气度,该是个管事儿的,只在听到苏公子胞妹时,方才略有惊疑,转瞬又平复下来,只跑出门躬身,道:“小人是杨府的三管事,姑娘请随我来。”他带着阿禄自西侧偏门而入,早有个暖香小轿等候,抬轿的也是女子,阿禄见他掀帘示意自己坐入,也不好客气,只弯腰坐了进去。
帘子放下,便极为平稳地一路轻摇着,行了许久。阿禄晓得这等位高权重的王爷府,必是极为水深的,她便也只能心焦着不敢多问,又过了良久,方才停轿。
“姑娘,苏公子的院子,小人是不得进的,”刘越打开帘子,低声,道,“照这时辰,公子该是在休息,姑娘可是要现在进去?”边说着,他边眼神示意那两个抬轿的姑娘扶阿禄出来。
“多谢刘管事”阿禄颔首,道,“我自己进去就好。”
她自进了院门,穿过垂花门,只见个紫檀白玉的屏风。不知为何,那七日七夜的疲劳,如今竟是一涌而上,让她迈不出步子入内了。
倘若是在下凡前,她不晓得司命是什么劳什子的将军,也便是落泪几回连带日日安慰。
而如今,那闻名三界的迦南小公子,就如此废了两条腿,光是想着就觉心肺剧痛,说不出的悲凉心碎。安慰的话,是想了七日七夜也没有拼出半句来……
思来想去,也只能咬咬牙,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入眼的是个极大的书房,旁立碧玉香筒,两丈长的红漆云纹书桌,架着两个取暖火盆,而书桌后的男子依旧一袭玉白长衫,正是执笔写字。他并未抬头,只闲适,道:“回来了?”待笔下几个回转,方才抬目,眸光无甚波动。
他看她恁般随性,一如万年岁月,她看他隐带伤痛,一如七日心神。
他眼神淡然,她眼清如玉,他依旧是招牌的浅笑,她却只能勉强牵扯嘴角。
阿禄缓了很久心神,深吸口气走到他身侧,蹲下身子看他覆在腿上的雪白狐裘,只将脸埋在他的腿上,低声道:“司命,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在这凡间一日了。”
相识万年来,哪怕是那日错吻都是司命主动些,唯有这次,她是第一次真的去亲近他。阿禄不敢抬眼看司命的神情,只觉得心头悲凉,脸颊却有些发烫。
沉寂良久,才悠悠传来司命的声音:“为何忽然这么说?”
“我晓得你……总之,我们不要在这里呆了,去他的什么金玉良缘,干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