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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墨鼓-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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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垂首饮了口内人们奉上的茶,赞道:“音节铿锵有力,句句紧促,可词至歇拍,偏又声情悲怆,真是意韵天然,好曲!”

太后心头一松,用手捻了捻系玉环佩的丝绳,轻叹一声道:“想当初,这《薄媚》安柔在宫中时最爱听……说起来你我母子三人已有好长时间,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择日让安柔过来,一同说说话吧。”

“好,明日便唤安柔入宫来。”皇帝轻轻点头。

太后母子叙话,霍兰自觉杵在里头很是多余,行过礼刚欲退下,不料转身时竟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是皇帝身边的内人王舟。王舟满头大汗,举止慌乱,直接越过他,奔到皇帝面前,附身在他耳边私语。

如此持重的人精,居然也会忘记给太后请安,自然引出霍兰几分好奇来。他余光瞥见,皇帝听罢,霍然立起,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一直以来尚隐总是一派淡雅、沉着的模样,却不料今日也有绷不住的时候。霍兰心中微动,往外走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何事?”身后响起太后的问话。过了半晌,霍兰已走出阁外,才听皇帝沉声道:“邢氏举族离开雍州……应是反了!”声音很轻。霍兰常年调音弄弦,耳力比一般人要好,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一震,回身透过帘子往内望去。此时,电划长空,照得殿内通明雪亮,只见皇帝面色沉郁,一瞬不移地望向窗外。太后手一抖,茶盏落地,瓷裂声与轰隆作响的霹雳声交织在一处:“安柔……安柔何在?!”她的声音尖利急切。

霍兰双眸微凝,嘴角上扬,恰好被殿外立着的一位红衣小婢看到。小婢见天下闻名的霍坊主向自己微笑,顿时双颊绯红,轻轻垂下头去。

须臾,霍兰走过去,低声问了句:“你,多大了?”他大半个身子倾靠过去,下巴几乎要贴在红衣小婢的鬓边。这小婢哪禁得起这般逗弄,又羞又怯,低声应道:“奴婢十六了。”

霍兰凝视她半刻,忽地粲然一笑。直起身来,整肃了下衣冠,举步而行,口中闲闲吟唱道:“青春才美,风流慕连理,耶溪一日,悠悠回首凝思……”腔调诙谐佻跶,听得那小婢心醉神痴。他一边唱一边撑起伞,步入漫天雨幕之中。

※ ※ ※

洪德四年,秋,七月初一。

尚骜举龙旗自立,更年号,称“孝义皇帝”,以江陵为都,发《讨逆檄文》于天下:天子昏聩,使奸佞当朝,贼臣乱纪,国将不国,其罪有三;偏听谗言,擅改祖宗之法,妄开科考之途,寒高门之心;擅权独断,削夺藩国之权,迫害有功之臣,坏宗室之义,动摇一国之本;逼死庶母,屠戮手足,天地难容!骜不惧斧钺之诛,愿清君侧,诛权奸,使社稷不陨,百姓长安。”文辞藻藻,除了贬低皇帝,更大骂韦璧和周子昉:动以身谋,不恤国计,国贼是也!

尚骜封邢度舟为柱国大将军、邢鉴为前锋,更有河间富户散尽家财,为其招募将士。因着邢氏在军中的威望加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北军将官,十反五六。区区一月,“孝义皇帝”麾下已达二十余万众,号为“义军”。

“义军”北悍晋州,东扼秦岭道,连连攻下三城。分别是大河之“咽喉” 荥阳、大江中游重镇荆州、鱼米之乡并州。兵锋所向,各地守军连连败退。

与此同时,孤身逃亡南越的滇南王葛洪,联合南越王裘毅公开响应“孝义皇帝”,接着贵陇守军管升木杀贵陇郡守孙霖,拥兵据城,强攻象郡,与江陵遥遥呼应。一时间,齐国上下,兵变四起,如野火燎原。这一年是农历癸未年,齐史称“癸未之变。”

消息传来,朝野振动,人心惶惶。当日朝会,不到卯时,朝臣们已自觉集合在广弘殿前,等着觐见皇帝。不料,皇帝只宣了朔阳侯韦璧、大司农值尚书事周子昉、离营大将军楼望和因讨伐滇南有功、被封为大鸿鸬的白子安入内。

朝臣们立在外场久久不肯离去。一众年轻儒生、半百老臣虽不见得相拥而泣,却也是提心吊胆,面面相对。这一日,虽已深秋,却骄阳似火,日光直射大地,天上仿佛就要堕下火来。

※ ※ ※

乍闻邢度舟反了,乐歌内心可谓百味俱生。首先是快意,一种无法对人言说的快意。她忍辱偷生,千方百计潜身内廷,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其次是忐忑,叛军来势汹汹,可朝中毕竟还有楼望、白子安、韦璧等人。开国功臣邵氏一系,以十五万大军,据守河谷对抗北蛮,尚不知立场。这场仗究竟谁输谁赢?最后,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自卫明珠死后,她一直郁郁寡欢,本来身子就不好,加之这几日思虑太多,更是茶饭无心,不言不语,像是犯了怔仲、幽闭之症。

这日午后,何嬷嬷刚伺候乐歌服了药,夜来便进来通传:“皇上来了。”何嬷嬷以为皇帝还会同往日一样,与昭仪来个“隔窗不相见”,不料这一次,皇帝却径自踱了进来。

何嬷嬷给皇帝行过礼,便缓缓退了出去。临到门口,她才注意到,皇帝手中拿着一只小漆盒,很是眼熟。她微微一愣后便恍然:这是内廷中人拿来放瓜脯凉果之物。她瞅了一眼案上放着乐歌饮罢还未收拢的药盏,心想:这帝妃之间的冷战,总算是到头了。连忙合拢殿门,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窗外时有鸟雀鸣啭,传到阁中,更显得份外寂静。皇帝慢慢走到乐歌面前,撩袍坐下,将手中漆盒搁在案上,轻声说:“你向来怕吃苦药,就着这个会好些。” 他边说,边打开漆盒,拿了一颗腌制好的梅子,送到她唇边。

乐歌既不张口,也不说话,连头都不曾抬起来。

皇帝碰了个软钉子,只是笑笑,倒也不恼,搁下梅子,搓了搓手,道:“不吃也罢,这东西酸得很。”他轻咳一声,紧紧盯着乐歌。只见她穿着一身红绸女衣,因面色苍白,对比之下,更显病态。他轻叹口气,倾身过去,一把搂住她。乐歌挣扎欲起,皇帝却不依,更加重了手中力道。乐歌敌不过他,只能被他搂着,整个身子僵硬如石。

皇帝将脸贴在她鬓边,轻声道:“平心而论,你我都有错。”他说罢,瞥见乐歌忽地变了脸色,立刻又道:“当然,我错的多一些……你气我怨我,都很应该。只是这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你我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讲话。”

是痛是悔,乐歌自知。尚隐像猫耍耗子一般将她骗得团团转,又送“难得糊涂”的字给她,无非是讽她太过清醒。他们之间横着那么多条人命,都是她至亲之人,岂能装聋作哑粉饰太平?“难得糊涂”的字笺,她一直搁在案上,垂头就能看到,一见便觉刺心。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揣摩着她的情绪,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放开她,拿起那张纸笺,不禁苦笑:“这‘难得糊涂’四字并非讽你,更不是教训你,只是我觉得做人实该如此。这四个字,说是劝你,其实也是写给我自己看的。”

乐歌静静听着,双眼却瞅着案上的漆盒发怔,如同一尊凝固的木胎雕像。

“难怪老话说:憎其人者,恶其余胥。你心里恨我、防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会往好处想。”皇帝看着她,目光黝深:“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希望你能欢欢喜喜的……在我身边。”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幽幽叹息。

心微微抽紧,乐歌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一喜,连忙别开眼去。就算是同床共枕,她也不曾看透过他,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不欲多想,起身走到窗前,不想与他面对面。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道:“今日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乐歌一怔。她虽身在内廷,却也知道如今奏报朝进,诏旨夕发,朝臣们都在为“孝义皇帝”的事忧心。大战一触即发,雌雄未决,他居然还有心情,来同她说什么好消息?

“是关于申儿的。”皇帝的话稍稍一顿,接着说:“当日权宜之下,让申儿跟着宏远姓白。我同你说过,若有来日,他还能将姓改回去。他是姓乐的,一辈子都不会变……”

陡然提到乐申,乐歌心里不由得一跳,虽然没转过身来,但双肩的微微一颤早已被皇帝看在眼内。

皇帝接着道:“近日,河谷总兵邵林勇和朝中数十位大臣递折子上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当年,王、乐两家同雍王谋反,实属冤案,乃是逆贼邢氏为铲除异己,刻意蒙蔽圣听,栽赃嫁祸,污蔑忠良。如今,逆贼当诛,冤案应反。我想着,申儿他,也是时候将姓改回来了。”

听到此处,乐歌猛地转过头来,只觉浑身发冷,双手不由得攥紧成拳。

“他改回原来姓名,会承袭你叔父爵位,封邑两千户。滇南之战,他表现突出,军中有目共睹,楼将军麾下如今尚缺个军前司马,这缺就由他去补吧。”皇帝轻抚衣袍,对她笑了笑。

“邢氏刻意蒙蔽圣听,栽赃嫁祸?!”乐歌紧紧地盯着他,只觉荒谬好笑,心中更是愤恨难言。她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道:“申儿不过只是个孩子……连他,你都要盘算利用吗!”她红了眼眶,声音陡然拔高:“你想要的,无非是那件事的一个替罪羊而已!还有……邵林勇手中的十五万大军!”

“不错。”沉默片刻,皇帝抬头看着乐歌,沉声道:“眼下这个时刻,邵林勇至关重要,不仅对我,对大齐、对大齐的万千百姓更是如此。如今他只求一事:为王、乐两家平反,还有……寻找王、乐两家的后人。”

他这一说,乐歌才恍然记起,昔日在乐家书房曾见过一个瘦削谢顶的丑陋男子。兄长每每竖起拇指,大声同她赞道:“河谷将军邵公,赫赫有名的‘儒将’,侠肝义胆,真男儿是也!”

她当时年纪小,看人只看风度、外貌。从未将这位‘儒将’当成人物。眼下想来,邵林勇凭十五万大军,本可以左右逢源,待价而沽,富贵荣华唾手可得,她深信,在这件事上,无论是尚隐还是邢鉴,都不会吝啬。可没想到,他的要求,竟是还王、乐两家一个公道!

http://。乐歌神色变了变,双唇轻颤:“申儿不姓乐,他姓白。他是白瑾!”

{炫}皇帝微微皱眉:“与我怄气,也犯不着搭上申儿的前程。”他上前几步,拉着她的手,轻轻唤了声:“乐歌儿”,语气温软。

{书}乐歌决然甩开他的手,怒目而视:“在你心里,除了利益,还有没有其他?”

{网}皇帝冷下脸来:“若你以为我只图利益,那真是太小觑我了!”他专注于她的神情,见她泪光盈盈,终是不忍,强压下情绪,言语稍缓:“此事,对你,对我,于家,于国,皆有好处!你又何必如此执拗?”

乐歌心下哀凉,只斜眸看着他,无比坚决地说:“申儿他永远都是白瑾!永远都是!”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轻声道:“其实这事,一道谕旨而已,我本无须同你商量。”乐歌料不到他会这样说,一股不可抑止的悲怆涌上心头,含泪与他对视:“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皇帝面色大变,眼看着就要动怒,可终究还是恢复如常,“像个孩子似的。”他朝乐歌伸出手来,像是要摸她的脸。乐歌一惊,低头闪避,他的手停在空中,半晌,垂了下去:“罢了,我说的话你听不进去,总有人的话你会愿意听!”

皇帝转身,不再看她,缓缓地走了出去。殿门开合,光影变幻,阁内恢复如初,寂静如幽山古寺一般。

有片刻工夫,乐歌趴在案上一动不动,将脸埋在臂弯里,思绪空茫。直到耳听到门又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脚步略快,在她面前停下。她虽眼前模糊一片,却仍能看到,黑色的套靴,用生牛皮直缝而成,是军中常用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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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正名袭爵 。。。

乐歌抬起头来,只见来人一身白衣,头戴学子布巾,虽穿得文不文武不武,很是随意,却眉目生辉,英挺漂亮。乐歌不禁怔住了,以为看到了弱冠之年的兄长乐易。

“姐姐!”来人唤她。

“半年不见,长高了!”乐歌双眸微湿,将乐申上下打量。

乐申面上微红,挠了挠头道:“嗯,先头裁衣,棉布只需六尺,如今不够了。”他正处变声之期,声音不复往日清亮,听起来,涩涩的,有些低沉。

“你怎会来?”乐歌瞬间想起,皇帝临走时说的话,脸色蓦地变了。

乐申坐下来,与她对视,轻轻地说:“方才就来了,在外头吃茶,见他出来了,我才进来的。”

“原来如此。”乐歌定定的望着他:“我记得,你一向都很讨厌他。”

“如今也一样讨厌,笑面虎!连我白大哥一星半点都比不上!”乐歌本来心情极差,突然听他孩子气的一句话,紧绷的脸渐渐和缓下来:“那你还来为他说项?”

乐申猛地蹿起来:“哪有?”许是嫌袍袖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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