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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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怔忪之间,他回过身来,轻轻带引着她的手,放在他心怀处缓缓移动:“回来就好……我还以为你或许真的就一去不返了。”
乐歌依偎过去,头枕在他臂上,轻轻去吻他的唇角:“我说过,我会回来,我要堂堂正正的到你身边来。”
次日起来,乐歌和先前在御前一样,亲手为皇帝穿衣。
皇帝见她一身轻薄素锦白衫,乌发流云垂曳在后,突就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时候她也是散着发,急急奔跑到他跟前,手中还捏着一把簪子。他当时不过调侃了她一句,她就生气了。她那时生气样子,他到如今还记得一清二楚。
“依照内廷规矩,今日要去给太后见礼。”皇帝拉着她的手,尽量将话说的云淡风清。
乐歌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点头道:“我知道。”
他打趣她:“去……好好妆扮妆扮,你可是燕国公主,不要给乌铎丢脸。”
乐歌在铜镜前坐好,并不唤人来伺候,径自动手,梳灵蛇髻,理轻云妆。她本就明眸皓齿,秀丽出众,今日悉心妆扮之后,更是让人眼前一亮。她见皇帝瞧着自己不语,便徐徐起身,走到他面前,将双手交给他:“我更是你的昭仪,也不能给你丢脸……我们同去。”
“好。”
两人牵手相携在前,身后宫人逶迤相随,穿过长长的永巷,一路往涵碧殿走去。
周守侯在殿外,远远见皇帝来了,忙低头上前来行礼:“小人,问皇上安。”
“嗯。”
他见皇帝身侧,盈盈立着一位女子,桃红宫装,牡丹绣带系在腰间,便猜到是新入宫的公主昭仪,忙又低头跟她行礼:“问昭仪娘娘安。”
乐歌一见他,便想起那日在涵碧殿时的恐怖和绝望来,她强压怒火,和颜悦色地说道:“请问这位是?”
“小人周守,在太后跟前伺候。”周守抬起头来,一见乐歌顿时吓得面色苍白,三魂不见了七魄。他似逃一样,在前面引路,一个踉跄慌忙跌进殿中。
“怎么了?”太后抬眸看了周守一眼。
因今日燕国公主要来见礼,卫明珠、白子盈,美人韦氏、戴氏、夫人郑氏都早早地聚在涵碧殿中,她们见周守如此失态,个个低头掩面而笑,一柄柄纨扇在她们手中捏着,半遮住如花般娇艳的面容。
皇帝抢先一步,撩袍入内,朗声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我儿来坐。”太后含笑着朝他招手。
皇帝才一坐下,太后便好奇地看向阁外,她曾见过乌铎一面,真真是俊伟不凡,不知这位燕国公主又是什么模样?
乐歌立在阁外不禁手足发凉,紧绷的全身怎么也松懈不下来,她竭力支撑着自己的意志,不欲在太后跟前示弱。停了一瞬,她握紧拳头,从容迈步而入,对榻上那人盈盈下拜道:“怀德参见太后,给太后请安。”
太后听她的声音,不禁眉头一皱,笑容凝固在脸上:“抬起头来。”
58
58、短兵相接 。。。
乐歌缓缓抬起头来,朝阁中诸人微笑致意。
太后瞳孔收缩,倒抽了一口冷气,笑容僵住了,凌厉的眼神瞬间掠过身旁坐着的帝后二人。皇帝浑然不觉地,含笑饮茶不语。可卫明珠却被她看得浑身一颤,赶忙垂下头去,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膝上。
白子盈看乐歌,也吃了一惊,她明明记得几月前还曾在内廷见过这位公主昭仪。当时她在皇后身边伺候,难道……她不是皇后的贴身侍女吗?白子盈向来不好管闲事,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乐歌和卫明珠几眼,心中很是疑惑。
其余嫔妃有几个机灵的也觉察出气氛有异,都安静下来,阁中一时陷入沉寂。
过了一会儿,太后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好!真不愧是燕国公主,长得花容月貌的,真招人喜欢。啧啧啧,这水灵样儿,哀家瞧着,倒不像北地佳丽,竟像是从江南水乡来的姑娘了……皇后你说呢?”她话头一转,突然扭头盯着卫明珠。
“母后……所言……”
卫明珠才刚抬起头来,却经不住太后那视线冰冷的逼视,忙又低下头,将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太后又朝乐歌招手:“来来来,过来让哀家瞧瞧。”乐歌依言上前,太后亲切地拉起乐歌的手对她殷殷垂询:“内廷住着可还习惯呀?”她虽已四十出头,但容颜绝美,未见一丝衰败,加上态度亲切,意态娇媚,真如神妃仙子,让人生出无限好感。
乐歌心中翻江倒海,却犹自端然不动,低声回道:“多谢太后关怀,一切都好。”
“该叫母后的……都是哀家的儿媳,无端生分了,往后啊你们都随皇帝同叫便是。”太后含着笑,将话说给阁中诸妃们听,顿时诸妃们忙一齐起身称是。
太后拉着乐歌的手,引着她坐在榻边,和她说了好些话。乐歌低眉顺目地坐着,没有一句是清晰入耳的,只微微颔首,鼓起全部勇气,默默地与她角力。
“孩子,你……千里迢迢来我齐国为妃,可高兴啊?”
太后突然问了一句,乐歌不得不答:“高兴。”
“那你呢?”太后转身又去问皇帝。
“儿子……高兴。”
太后听罢,似笑非笑地拿起茶盏,瞥了他二人一眼:“高兴好啊……哀家只盼着你们高兴,你们高兴了,哀家自然也高兴……只是人活这一辈子眼面前的高兴可不算高兴,难得的是一辈子都高兴,你们说呢?
“是。”乐歌与皇帝对视一眼,瞬间又各自看向了别处。
“嗯……”太后自顾饮茶不语,诸妃们谁都不敢先起话头,阁中一时又沉寂下来。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反复不停地说着:“高兴……高兴……一辈子都高兴!”
众人不明所以,正在疑惑时,却见周守指着垂花架边的花梨鸟笼说:“是它……黑玉!”
“黑玉”是太后平日里最喜欢的八哥,羽额耸立;通体乌黑,背上有一块白色的翼斑,因最近剪了舌头正在学话,常有惊人之语。
诸妃们见八哥开了口,还将太后的口气学得惟妙惟肖的,一时都乐了,连太后都忍不住莞尔,嗔骂道:“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畜生,往日让它学乖,它呆呆木木的,现在可好了,不该学的全会了。”
周守怕太后不喜,连忙把鸟笼从高处取下,将一块黑布罩在上面,赶紧想把这鸟挪出去。
那“黑玉”怪叫一声,惊得翅膀一阵扑棱,口中又反复不停地学着那句:“高兴……高兴……一辈子都高兴!”
“别管它了。”太后秀眉轻挑,深深地看了乐歌一眼,笑道:“一个小畜生而已,哀家就不信它能闹出啥花样。留着它嚷嚷吧,看它能闹腾到几时……往后真要是让人烦了,要打要杀还不是凭哀家一句话的事吗?”
“是。”
咫尺间凌厉的眼光如能噬人,乐歌却始终无动于衷,只垂下头,盯着腰间的牡丹绣带不语。
太后转开话题,先讲起往年内廷的一些旧事,又苦口婆心地叮嘱诸妃们一番,无非是内廷典仪、宗族规矩。等言及皇帝登基三年仍然膝下无子时,诸妃们的脸上都不好看了,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有意无意地朝卫明珠瞥来。
卫明珠如坐针毡,忍了许久,直等到手上的茶盏生凉,才找了个由头,想要先退。谁知太后却说:“好了,哀家也乏了,你们都退吧……皇帝,皇后留下。”
“是。”诸妃们欠身退下,乐歌临去前忍不住看了卫明珠一眼。此时,卫明珠的眼神虽显得有些惶恐,又交织着几许忧虑,却还是朝她绽颜微笑,给了她一个无声的宽慰。
夜色深沉,吴初人放下床帘子又燃了安神香。她听乐歌咳嗽得厉害,便忍不住叨叨:“我真不明白,昭仪你是怎么想的?非要拿凉水来沐浴,现下可好了……太医说是风寒入体,只怕要在床上躺上个一头半月的。唉……还不能侍寝。”她言语渐轻,最后一句只在喉咙里打转。
乐歌面色苍白,勉力支起身来,靠在迎枕上,笑问:“皇上可曾来过?”
“来了好几回了,每次见你睡着便走了……”停了一下,她又压低声音说:“这两日朝里出了大事,皇上正忙着呢。听人说老天爷降了怒火,明堂烧起来了,若不是白大人发现得及时,只怕全要烧没了。”
“明堂?走水了?”乐歌心中一惊,又忍不住大声咳了起来。
吴初人一边替她拍背一边说:“听一些好事的奴婢们说,因明堂之事,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将驸马爷狠狠训斥了一顿,如今驸马爷还被禁足在府中,不能出来呢。”
“哦……”
乐歌自然省得,矗立在古容山下的明堂,与内廷一水相隔,是宣明政教、举行大典的地方。大庆十八年由将作大臣奎叙主持营建。尚隐登基后,奎叙因与王家有姻亲之系而被罢免。洪德年初,因邢鉴接替奎叙之职,明堂才得以建成。而今,邢鉴为卫尉卿,兼管祭祀、宗庙之地,明堂走水,他倒也真是责无旁贷。
两人正说着,有宫婢来报:“皇上来了。”
吴初人连忙退了下去,少歇,皇帝一身常服,跨入殿中。乐歌自己动手撩起床帘,翻身之间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好些没?”皇帝撩袍坐在榻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比前两日好多了……就是咳得厉害,你不该来,要是将风寒之症过给你,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皇帝张开双臂,将她搂在怀中,笑道:“不怕,我身子好着呢……想当年在陈留时还同宏远打赌来着……数九寒冬天只能穿件单衣,卧在冰上,那寒凉彻骨的滋味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最后,谁赢了?”乐歌伏在皇帝胸膛上,长发如墨,铺泻在他襟前。
皇帝握住她一束秀发,在手中缠绕:“没有胜负……宏远行事一向专注、坚韧,也是个倔强的性子。”
“为什么比较这个?”乐歌不免好奇。
“这是北军中训练将士耐力和意志的一种方法,还是‘战神’楼望所创。宏远从小的志向,就是同楼望一样横戈立马,驰骋疆场,建功立业……那时候我们还年少,总憋着一口气不肯认输。最后,还是国相白大人看不下去,将宏远一顿好骂。”
“白大人……倒真是这个性情,太实在了。”
“不说了。”
皇帝听她屡屡夸赞白子安,心中有点醋意,忙低下头去吻她,将她的话堵在唇舌之间。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微喘着分开来,他眸色黝黑,目光滚烫炽热,只紧紧抱着她,将下巴抵在她丰盈处反复蹭磨,喃喃怨道:“我等了好几月……你却这样折磨我。”
乐歌喉中一痒,又是一阵咳嗽。
皇帝按捺住涌动起的情潮,轻轻为她拍着背,双眉皱起:“太医局这帮人,不知是怎么看的病……”
“是我自己不好……太过贪凉了。”乐歌拿起枕边装有薄荷、橘皮和紫苏的药囊来嗅,顿时觉得气爽舒畅了不少。
“这是……”皇帝见这药囊竟有此神效,不禁注目。
“皇后送来的……是一个民间的老方子。”
“原来如此。”
“不知那日……太后将你和皇后留下,可曾说了什么?”乐歌心底清楚这话本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
皇帝似明白她的心思,将她揽得更紧了些:“还用问……一顿臭骂啊!”
他自是忘不了,那日阁中的拔剑弩张。
“你说……她是谁?你说!”太后手指着卫明珠,目中寒光冷冽:“当日你口口声声说要亲自管着她,哀家给你这个面子……可你……”太后怒气难抑,将案上茶盏狠狠的往她身上掼去。卫明珠不敢躲闪,只能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受下。
他面色沉肃,疾步拦在卫明珠身前:“都是儿子的错,和明珠无关。她拗不过我……所以……”
太后冷笑道:“眼下你们倒是夫妻同心!”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还是儿子的家事……”
“皇帝没有家事!”太后厉声打断他:“你以为自己掩耳盗铃别人就不知道?你以为天下人都是睁眼瞎?!哀家早就说过,你将这个女人放在身边,一定会后悔!”
乐歌见皇帝神情轻松,忍不住又问:“那你如何应对?”
皇帝说:“不应对……一言不发,当自己聋了哑了。她说累了,自然就不说了。放心吧,有我扛着呢,别怕。”
“为了我……委屈皇后了。” 皇帝见乐歌目意温柔,颊上因咳嗽气喘而微微泛起一层绯色,不由呼吸渐趋急促,只按着她的手不肯放,像孩童一般缠着她:“我也挺委屈的……”
“别……”
“我就躺躺……躺躺而已。”
榻边燃着烛火,朦朦胧胧的暖光透过绸纱布帘,洒落一帐晕光荡漾。
乐歌歇过午觉醒来,歪着身子靠在榻边看书。外头传白美人来了,她才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吩咐吴初人在绣架旁铺上软垫,摆好茶案。
“昭仪身子可大好了?”
白子盈进得馆来,见馆内敞亮,明亮剔透的窗纱已换成了细密细密的竹帘子,日光透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