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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拍翻御史大夫-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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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新郎,可喜七世三公、开国承家;喜新妇,可喜令仪淑德、玉秀兰芳。贺新郎,贺你两家好合、千载辉光;贺新妇,贺你五男卿相、二婿丞郎。看新郎,看他荣连九族、禄载千箱;看新妇,看她儿女婚嫁、显庆高堂。」一众兵士整齐地唱起魏博俗调,不过词倒是韦尚书新编的。
  
  唱完三折,李千里不是初婚,自然知道障车的礼俗,于是拱手团团一揖「圣化养育苍生,乃择令月佳辰,贤士请让曲道。」
  
  田敦礼手一拍,有人送上羯鼓,他将羯鼓夹在左腋下,右手一拍,唱起河北调来「儿郎伟,棱棱南山,迢迢北林,闻君成礼,故来遮障;儿郎伟,非为羊酒,不要饮食,君欲化道,须得抛赏;儿郎伟,声威赫赫,意气扬扬,金钱万贯,绫罗如江……」
  
  三折又罢,韦中丞是傧相,高声一喏「钱来。」
  
  这一喏,只见众兵将与闲人纷纷兜起下襬或除下巾帕,高举过头,八个貌美小婢与俊秀小厮捧着锦囊分站八方,站定后,田敦礼又一拍鼓,小婢小厮便喊「财去一家乐,钱引百福来。」
  
  一边喊,一边把囊中通宝钱撒去,众人一阵欢呼,又马上同声嚷「多福!多福!」
  
  羯鼓三响,又是田敦礼指挥兵将合唱,这就不是韦尚书的词,是魏军中障车常唱的喜调「白新郎,非是不相让,是君不思量,分我银通宝,安你金玉堂。白新郎,此时散财,帘下好度绣帐;白新郎,今夕却扇,阶前勇上牙床……」
  
  唱到此处,其他人纵声大笑起来,李千里也掌不住地笑了,田敦礼边笑边击鼓「白新郎,明晨宴起,被上不停红浪;白新郎,来年得子,三载雁雁成行;白新郎,好叫傧相,散得金银满堂。」
  
  「问新郎,赏不赏?」韦中丞尽责地问。
  
  李千里手一摊,一喊「赏!」
  
  八个小婢小厮又再掷钱,如此三番,直到田家亲兵唱到无歌可唱,开始唱一些少儿不宜的小曲耍赖时,田敦礼将羯鼓放下,命人取出行军小锣,鸣金以示收兵。于是,一众亲兵将通宝钱收妥,一声军号,迅速散到道旁,小锣又响,他们便齐声唱「儿郎伟,重重祝愿,一一夸张,且看抛赏,确不寻常。儿郎伟,郎君此去,喜气扬扬,祝谢天地,门户永昌。儿郎伟,娘子贤和,儿孙拜相,会事安存,国家忠良。」
  
  「谢众位吉言。」韦中丞拱手为揖代谢,李千里登上辂车,直入山亭。
  
  一入山亭,就见一干女子手持马鞭竹杖藤条等物事,叽叽咯咯地笑闹着,此番在东都的御史台官除了虞璇玑与郭供奉外,其他都在李千里这边,充作男方亲友,却见郭供奉排开众女,奸笑不绝地走过来,手中那柄麈尾削去长毛,剩一根光溜溜的紫竹杆,郭供奉像耍杂耍似地单手转着竹杆,一身俐落的翻领翠蓝锦袍,笑着说「相公今日倒落到下官手里了。」
  
  「呃……郭供奉,大家都是同僚,不要公报私仇啊。」韦中丞装模作样地劝了一句,又说「不过今日大喜嘛,除了脸跟子孙根不能打,其他请随意。」
  
  「中丞!」李千里瞪了韦中丞一眼,他是不怕这些婆婆妈妈的花拳绣腿,只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一看天色,夕阳恐怕已落,天边一片深红,月亮早已升起来了,院中也点起了灯,今日良辰,房中又有娇妻等待,可是到现在才闯了第一关,不由得有些心急,好在他有下婿的经验,早已想好了战略,只见他一咬牙「好了,要打就来吧!」
  
  说罢,众人本以为他要一鼓作气往前冲,郭供奉严阵以待,却听他平地一声吼,稍一蹲身,捞起裙裾,露出朱袜红鞋,竟砰砰砰往右跑,郭供奉稍一迟疑没跟上,就看见他循着数日前那几个孩子潜入山亭的路线,一溜烟就拐入园中。郭供奉这才回过神,娇喝一声,领着一众妇女跟在后面追去。而一众男方亲友连着跟进来的田敦礼都傻在当场,半晌才跑过去。
  
  「好个李相公!竟来了个迂回前进!」田敦礼佩服地说。
  
  「啧!郭供奉怀恨已久,不要揍出人命才好……」一个令史担忧地说,反射似地背诵起斗讼律条「佐职及所统属官殴五品以上官长,折伤者合徒三年呢,殴死,斩……」
  
  跟在后面的石侍御倒没想这么多,只摇着头说「不愧是黑心台主,连婚礼都耍阴招。」
  
  「台主呢,就好比一个饿了十六年的饥民,昼夜想吃肉,现在一块肥肉就在眼前,哪有慢慢切肉热锅料理的心情?自然是一口就想吞下去啦!」韦中丞从后面凉凉地说。
  
  众人脑中顿时浮现了李千里一脸饥渴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石侍御抱怨着说「中丞,这说法也太真实了!」
  
  韦中丞笑而不答,听得前面一阵吵杂,定睛一看,果然是一群妇女把李千里围在中间,只见他已经跑到后堂门外,只是宗梅娘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去,他只好扶着头上鷩冕任大家的竹杖藤条招呼,口中径自对内动之以情「璇玑,我快被打死啦!好歹发个话,让她们……嘶……让她们别打了!」
  
  郭供奉倒是十分上道,麈尾只招呼台主尊臀,李千里转过身瞪了她一眼「郭供奉!你换个地方打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要换!」郭供奉直眉瞪眼地呛回去。
  「棍子不长眼,你打到我腰骨怎么办!」李千里暴怒地吼着。
  「不怎么办,顶多台主新婚躺着让璇玑给你热敷养伤而已。」
  
  「妳!」李千里气结,原本扶着鷩冕的手移下来护着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房门闯「师母,失礼了。」
  
  一群女人惊叫起来,连忙又推又搡地,李千里这辈子从没好好跟女人相处过,只有虞璇玑与王氏对他好些,此时气极,更是发狠想直接撞进房内。此时在一旁笑得捧腹的御史台众人才赶上前来,把李千里与下婿妇女敢死队隔开,田敦礼把李千里架住,小声提醒他的仪容,而韦中丞则是满脸堆笑向大家赔罪,又高喊「新郎等不及啦,要闯关啦,新妇子快出来!」
  
  「新妇子催出来!」田敦礼帮着喊了一声。
  「新妇子催出来!」众人连忙跟着喊,吵嚷不绝。
  
  郭供奉见此时已进入催妆程序,便丢下麈尾入内去,不久又开门出来,扠腰吆喝「吵什么吵什么!又不是你们娶妇!新妇说了,从头到尾只听到乌鳖杂鱼鬼叫,新郎的催妆诗呢?」
  
  「鱼鳖不会叫吧?」高主簿不知从何处冒出头来,嘻皮笑脸地问。
  
  众台官见他出现都十分欢喜,郭供奉倒也不例外,只脸上还板着「谁说不会叫?你不正在叫吗?」
  
  「唷?是啊,那我算鱼还算鳖?」
  「算大王八!」
  「哎唷,凶得紧凶得紧,鱼鳖会叫,我也会叫,所以我是大王八,那郭供奉也在叫,是母王八?」
  「哎呀!高主簿与郭供奉,琴瑟和鸣,恭喜恭喜。」
  「中丞金口玉言,不敢不敢。」
  
  韦中丞与高主簿一搭一唱,装模作样地作揖,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一物降一物,郭供奉一辈子潇洒豪迈,却从没在高主簿手里讨过好,啐了他一口,倒是没再回骂,把气都撒在李千里身上「喂!新郎!催妆诗啊!」
  
  李千里是早有准备,不悦地眯了眯眼睛,决定之后回去把郭供奉再教育一番,稍稍理一理仪容,清清嗓子,硬着头皮朗声吟诗「玉露金风日影斜,薄云月下迤逦开……将名作姓陇西客,苦等上清天女来。」
  
  众官员听到此处,不禁微笑,原来从前有位生性风趣的郎官,女皇很喜欢听他说笑话,有一回又问他有何新鲜事,那郎官便笑着说「将名作姓李千里,将姓作名吴栖梧。左台胡御史,右台御史胡。」原来当时御史台中有一位御史姓胡,而当时任监察的石侍御有一半胡人血统,而吴栖梧与李千里的名字正念反念都一样,所以他们二人后来就分别被人说是『将名作姓的』与『将姓作名』的。至于以天仙比新妇,倒是常见的,只是李千里以陇西客自居,显然是将未来的爱妻捧上天,而自认凡人了。
  
  果然这首诗对了虞璇玑的味,门一开,薛十五娘率先出来,走到田敦礼身边,而宗梅娘此时已至正堂,所以郭供奉与那些下婿妇女们,便进入房中。两个小婢取了烛笼引路,两个年轻妇人拿着葫芦型的描金大扇交叉掩住新妇;接着是郭供奉,手拿着一块固定在棍上的翠蓝色蔽膝,像旗子一般举在头边;最后是才是新妇被两个韦家亲戚老妇左右搀扶着出来,这两位堪称有福有寿多子多孙家庭圆满,其中一人手持团扇遮在虞璇玑脸前,后面还有一个小婢拾裙襬。
  
  韦中丞身为傧相,见新妇仪仗出来,连忙指挥众人排好队形,男昭女穆,田敦礼夫妇跟在烛笼后,高主簿石侍御其次,韦中丞自己与郭供奉同行,李千里与虞璇玑并列,后面才跟着剩下的台官。
  
  新妇仪仗经过新郎面前,众人鱼贯跟上,而李千里终于在阑珊光影中,看见虞璇玑向他走来。昏暗的天光与明灭灯火中,她梳着百不知髻,那朵水红色金翠绢牡丹在她头上半绽,显得华贵大方,四枝成双成对的金银步摇顺着牡丹而下,金银珠翠在乌黑的发上衬出珍稀贵重来,宝相花金钿簪在两边博鬓上。额上绘着牡丹花,黛眉如远山,半低的眸子绘着淡红胭脂,俏皮地在眼尾一挑,桃花妆与腮上花黄显出不同于少女的丰润娇媚,半点樱桃小口似乎带着一点娇嗔,他看傻了眼,竟忘了要跟她一起走,却见她眸子稍稍一抬,向他递了一个笑意,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飘队伍,把他的心拉回来。正堂礼乐大作,队列中也是低声笑语不断,但是两人静默地走着,李千里不时地侧头看她,翠蓝大袖衫似乎对她来说太过沉重,有些弱不胜衣的样子,但是翠蓝色将她的肤色衬得润白如玉,她身上飘来一阵阵不知名的香,似梅似檀还有一丝甘甜,香而不刺,令人心荡神驰。
  
  如果能与她并肩,就这样走下去,看着她而不是拉着她拖着她,只是这样静静地走下去……李千里不知道走下去会如何,但是在这一院喧哗众生中,在她身边,注视着她、期待着与她一起走的未来,他觉得十分安心。
  
  虞璇玑头上身上有太多装饰,只能直直地往前看,但是她的目光不时飘到李千里那边,她无法细看他的装扮,但是她感觉到他热切的视线,对她来说,那比旁人一百句一千句赞美都重要。
  上一次的婚礼,虽然嫁衣也很名贵,装扮也很华美,但是从头到尾,她没有从李元德那里得过一眼爱怜。虽然她那时多少从别人口中得到一些肯定,不过婚礼完成后,美丽的嫁衣首饰全部都在洞房中被李元德扯了一地。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夜李元德睡着后,她是怎样怀着破碎的心,撑着几乎破碎的身子,含着无声的眼泪,捡起新妇的行头,她的下身痛得发抖,臂上有烫伤,身子上不是抓痕就是瘀伤,眼泪落在簪饰上,她珍重地拾起被折断、弄弯的簪钗,细细地擦拭,像是要擦掉新婚夜的污点,但是擦干净了饰物,却擦不净心上的伤痕与身体残存的记忆。此后,她睡觉绝不点灯,因为床边的灯会让她记起初夜时,李元德是在一室明亮中将她的自尊与期待践踏殆尽;此后,她即使醉酒贪欢,也不愿意男人长时间抚摸她的身体,皮肤上的触感会让她想起李元德,而后胃中就是难受的痉挛与心口抽痛……虞璇玑掩在袖下的手紧扭着,压着胃部,一想起李元德、一想起自己的初夜,她就很不舒服,背脊上窜起一阵寒冷……
  
  不会的,这次不会的……这次的幸福本就该是我的!我会很幸福!我会像旁边这些女人一样多福多寿!会与秋霜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她告诉自己,心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心脏砰砰地跳着,跳得她眼前都变暗了,迈过正堂的马鞍时,还差点绊倒,浑浑噩噩地行礼如仪,几乎都是两个老妇架着她做的。
  
  等她回过神来,却是被撒帐的欢呼声吓醒,只听身旁那两个老妇抓了一把通宝钱就往帐内丢,嘴里说「帐撒五铢钱,交颈文鸳合」,然后又回身拿了一把五色干果也往里扔,又说「帐撒五色果,同心早立子」,而后她们把她送到榻上坐好,她一坐上榻,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十五岁时的回忆像潮水一般将她没顶,她只觉得无比恐惧,怕到一动也不能动,旁边那个男人是李千里还是李元德,她已经分不清了,只听得那两个老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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