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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拍翻御史大夫-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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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民多久?要养多少灾民……总之,这其中种种问题的分际拿捏实在难为地方官也难为来巡察的御史。
  柳刘二人到御史台任职也有三年了,每年要回去西京,都是柳子元到淮南与刘梦得会合同行,说也奇怪,他们若是各自分巡都没事,只要同行,都会遇到这类灾情。偏偏李千里对轻忽灾情的地方官最是恨恶,来一疏就准一疏,每次都让韦中丞收拾得胆颤心惊。不过柳刘两位此时心中还有比勘灾更烦恼的事,来此勘灾不过是散散心,转移焦点而已。
  柳子元回眸望向宣武镇的方向,细长的眼睛忧心地凝望着,在他离开武宁时,曾支开庶仆,在濠州附近与戍卒们见上一面,他不能告诉说戍卒家人已死,因为这样只会激怒他们,所以只能委婉地劝他们散去。
  「趁着朝廷还不知道,你们赶紧散去吧,不要跟崔节帅硬拼,难道你真的忍心攻打徐州吗?那城上兵卒都是你们的亲友吧?」
  「柳监察,这话若别人说,我立时打出去,虽没见过你,但我知道御史是个仗义人,所以我信你是真心为我们找想,可是你让我怎么跟弟兄说?说『别管女人孩子,逃命去吧』?弟兄们有家小,我也有,我女人年纪还轻,二十出头的人要服侍两代公婆,还要带前头去了留下的两个孩子跟她自己生的,我一去已五年,她够多辛苦?我当初娶她,说实在的,不是贪图她年轻,实在是她没娘,她爷和我吃过一锅饭,打淄青的时候死了,临去时让我收了她,说做妾也好做婢也好,横竖管她口饭吃也就是了。我们吃军粮的,哪一村没有鳏寡孤独?我那时都是两个孩子的爷了,她才十三岁,本也当她是妹子,想给她找个没家累的好人,谁知十六岁上,她对我说除了我谁都不嫁,争了两年,我爷看她不是说着玩的,又伶俐乖巧,这才娶了。谁知,她刚怀上,我就被派去桂林,到现在,孩子都五岁了,我连瞧都没瞧上一眼……」
  柳子元无语,那镇将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高瘦精壮,样貌倒很是俊朗,只是这样赶了数千里路,难免有些憔悴。柳子元叹了口气,要怎么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妻儿父母可能已经不在了?柳子元看着不远处同样神色疲累的戍卒,谁说男人不重情、不恋家?从漓江到淮水、从桂州到濠州,这群男人日夜兼程跋涉数千里,图的是什么?不过是一家团圆不再分离而已。
  柳子元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御史身份来,宣武镇是运河枢纽,是朝廷绝不可失的藩镇,身为御史,他应该千方百计弭平这场战争,甚至应该一离开这些戍卒,就去通报濠州刺史跟淮南镇,发兵剿灭这群戍卒。他来,只是好奇,是什么原因,让这些男人叛出桂林,冒着生命危险,回到徐州?
  若是没见到这些人、若是没听到这番话,也许柳子元可以狠下心去通报,这些人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弭平兵祸带来的好处。但是见了戍卒,他发现自己的心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地转向了戍卒这边,他此时不恨自己来见他们而断送前程,恨的是自己是御史不是州官,若是他是个地方官,他就可以护庇他们,画一块山给他们,说这些人是流民,要在此安置,他们就可以活命,也可以暗暗地去寻访可能存活的亲人。
  镇将似乎看出了柳子元的同情,推心置腹地说「听说很多藩镇都讨厌御史,桂州那边也是,不过我们武宁镇,一向是最欢迎御史的,御史都是好人哪……」
  「我分巡武宁镇,也感觉百姓对御史不大反感,却一直没问为什么?」柳子元随口回答,因为有些心乱,他担心这些戍卒的前途、也担心朝廷的未来。
  「喔,那是从前有位李御史,分巡我们武宁镇,那时节帅跟现在姓崔的猪脑袋一样,是个名门士人,看不起我们当兵的,苛扣军饷不说,有一年冬天,连寒衣都不发一件,也没加饷加俸,大过年,连口热米汤都喝不上,我两个哥哥一个姊姊全是那年饿死冻死的……」镇将说到伤心处,不禁黯然,咬着牙说「城下死了这么多孩子,城里节帅照样吃喝玩乐,大半夜的,灯火亮得半城都看得见,挖出母羊胎里羔子蒸、百来斤的猪架在庭前烤,肉味香得……我们都爬到那附近闻哪,就盼着谁丢块肉来,吃剩的也好、喂狗的也好,有得吃就好……这么多的官,全都在庭上吃喝,没人敢放半个屁,唯独那个御史让我们都备了口袋到义仓外等着,接着仗剑驾马直入义仓,要押衙开仓,押衙不肯,他就把他们都打昏了,劈开仓门,叫了几个能识会断的负责发放粮米,然后让我们领完米吃饱饭,就到帅府门口聚集,要记得嚷着要杀节帅。接着,听说他进去后,一剑过去,刷地一声斩下节帅人头,顺手砍了节帅身边小妾……」
  柳子元听着,心中有些讶异,这事他知道、御史台也都知道,因为故事中的李御史正是他们现在的大头头。只是这故事在西京的说法不是这样,都说是李千里跟当时的节帅不合,节帅大宴宾客却不请李千里,他勃然大怒,煽动兵卒去帅府门口公然叫嚣,然后自己下手砍了节帅跟小妾。本来此事理当引起淄青南下,好在他杀了节帅后,马上请节度副使暂代,封锁消息,然后飞报朝廷说,是因为节帅与那小妾卖武官卖得太过火,导致军队哗变,兵卒涌到幕府外说节帅不死就要造反投靠淄青镇,所以他为顾全朝廷,斩了节帅以安军心。接着脱了官服,把自己关进徐州狱中,等朝廷派人把他押送回京。
  此事引起朝中舆论一阵哗然,虽有韦奉正与李贞一护航,但是御史杀节帅实在太过火,李千里因此被贬到岭外一阵子,后来才又因为李贞一和上皇轮番向女皇劝说,加上李千里考绩颇佳,这才调回御史台来。若说李千里在此以前不过是个刁钻的御史,宣武镇一事后,所有人才发现他心狠手辣不只在朝廷制度上,连朝廷发放节钺的节帅都敢杀,他还有什么不敢?若拂了他的意,一剑捅来,什么三品五品都是掩面救不得,管你金鱼银鱼全送你投胎去当鱼!
  那镇将说了一阵,见天色不早,就谢过柳子元说「柳监察,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们返家心切,不管怎样,都得到徐州再说了。」
  柳子元见劝不动,他不能刺激戍卒也不能出卖崔节帅,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群戍卒送死,只得拍拍镇将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此去万事小心,崔帅为人刻薄奸险,不要轻易相信他的话,越近徐州,越要小心低调,留得青山在,保命为上。」
  那镇将也不是笨人,他看柳子元的神情,就知道话中有话,低头一想,也就明白身为朝廷官员,有难言之隐。他反手握住柳子元手臂,点着头说「柳监察,我明白你的难处,这一路上,也只你有意帮我们,你的话,我记住了,此去若有命在,必亲自登门拜谢。」
  「我只恨我官卑职小,不能帮你什么,但凡有我能做的,你只管送信到淮南镇来。」柳子元也有些激动,御史与官员打交道,向来都把对方看作敌人,很少有人能体谅御史的苦衷与难处「至于你说的李御史,现在是中书令了,他一向很关心宣武镇,我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原因了,若有机会,我把你们的事跟他一说,说不定他能有办法保你们周全。」
  「中书令嘛……那就是最大的相公了是不是?」镇将一喜,见柳子元点头,便稍稍露出了笑意「到底苍天有眼,李御史该当做得大相公的……既如此,就劳烦柳监察与李御史说一说,他那时肯冒死解救我们,此番说不定也还能有妙计能帮我们一把,柳监察,万事拜托了。」
  「成不成,我不敢保证,但是我一定与他说。」
  两人拱手而别,镇将上了马,带着戍卒往前走,柳子元目送着他们离去,直到看不见了,他回过神来要南行,才发现自己脸上竟有泪水。因为这个官职在身,他眼睁睁看着两千人满怀希望满怀期待地奔向崔节帅的陷阱,他知道他们此去是几乎没有希望活下来的,徐州城是四战之地,数万大军围个几个月都不一定能攻下来,这两千人去连护城河都填不满,唯一能欣慰的,也不过是他们终于与家人团聚……在那一个个深不见底的万人冢里……
  到那时,他们会不会恨他呢?恨他明明能提醒他们不用去赴这场死亡陷阱,他却因为朝廷因为天下因为藩镇因为宣武因为御史台因为身份……因为一切他身为御史要顾虑的东西,把这两千个活人推到徐州城下,生生断送这两千个能走能吃能睡能哭能笑的人,他们跟他一样有感情有家庭有思想,他们甚至对他抱持比那些他要保护的朝廷命官更多的体谅与包容,但是他还是牺牲了他们……
  思及此,柳子元纵声大哭起来……
  「官人、官人……」
  柳子元回过神来,庶仆讶异地看着他,他以为脸上有什么,伸手去抹,却发现是泪,他没有擦干,只是勒住马往北看。他现在是在淮南镇境内,而那群戍卒们,不知到了何处?他们察觉崔帅的阴谋了吗?柳子元抬头向天,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帮助这些人了,他只能乞求上天降下神迹,扭转这个局势,让戍卒与朝廷能够共存于世……
  「苍天在上,佑我大梁。」
  ※※※
  东都诸官自从韦尚书大驾光临后,纷纷额手庆贺终于来了一位好相处的相公,又是黑心中书令的座师,日子应该会好过一点。却没想到韦尚书一来,竟是火力全开,某日召集东都五品以上官员与各官署主司,从袖中拿出长长一卷名单,笑咪咪地说了一大篇众位辛苦实在有劳一类的废话后,总而言之,把一大票的东都官员或罢黜或贬官、或嘉奖或升迁,但是不管是升是降,全都要离开东都,而且更令这些官员惊讶的是,韦尚书为他们选的继任人选,全都不过三四日路程就能赶到东都,也就是说,韦尚书要来个大换血,而且是马上!
  目送着一干官员魂魄被抽干似恍神离去,李千里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身边那位露出奸险微笑的座师一眼「老师,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唷?你上次问这话是十年前的事呢!」
  「请不要用这种轻松愉快的口气打发学生!」
  「少年人,你需要松一下啊!」
  「这句是城南那些过气娼妇拉客的话,您好歹是当代相公,顾着身份好不好?」李千里很生气地说。
  韦尚书放下茶盏,认真地问「所以说,你真的去松一下过?」
  「没这回事!」
  「哎呀,这很正常嘛!我又不会告诉小徒孙说你去山亭时都会去松……」
  「我没有去松过!您不要跟璇玑说那些胡言乱语!」
  「啧!一点玩笑都开不得,果然是没松过。」韦尚书起身撢撢衣袍,摆摆手「我走啦,不用送。」
  「老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老了,没听到也不记得你的问题。」韦尚书挪了挪胖胖肚子上的玉带,迈着短短的腿,一步三摇地离开东都中书政事堂。
  李千里扶额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越来越搞不懂座师大人腹中那些花花肠子,一来就大动作汰换官员,问都不问他这个正牌中书令一声……李千里心中一凛,看了看四周,都没有人,他很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出声,但是不知为何,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像他出口骂了老师一样。
  「相公。」庶仆走进来,李千里抬起头,庶仆躬身说「石侍御求见。」
  李千里起身,使个眼色让庶仆抱起案上的卷宗,缓步出堂,石侍御果然站在堂下,其实他刚刚本来也在堂外,只是在等韦尚书离开而已,见李千里出来,他一拱手,李千里说「到我那里谈。」
  两人鱼贯走入中书令厅,约莫谈了两盏茶时分,李千里怒气冲冲地带着石侍御杀出中书省,命庶仆去叫御史台官到含嘉仓城。等到韦中丞带着大家赶到时,只听得平日人声扰攘的含嘉仓异常安静,赶进去一看,只见得偌大的含嘉仓城中,上千个打着赤膊做粗活的官奴,安静地站在仓城夯土墙边,押仓使等武官则留在仓城上,没有下来。
  「中书相公呢?」韦中丞问。
  「禀官人,相公与仓令去巡仓了,似乎是往东北方向去。」
  韦中丞命台官两人一列,分别注意左右两边,就带着他们去寻李千里,含嘉仓城面积与半个皇城相等,里面有三四百个仓窑,全是在平地上挖个六七丈深的坑,经过处理后,把粮食倒进去,上面封土,然后地面再用厚草席铺成个斗笠状,放眼望去,城中放着许多大斗笠似的。此时众人穿梭在这些仓窑间,只听得前面有人声,便循声而去,果然见得含嘉仓令、仓丞、典事等一干官吏跟在李千里与石侍御后面,正从一座仓窑里出来。
  李千里脸色冷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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