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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拍翻御史大夫-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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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臣二人同时望向对方,眸光一对,又同时微笑起来,不过这抹笑意并非会心而出,而是不得不迂回的政治技俩。女皇褪下腕上一个红玉钏,在指上滚着,掐头去尾地说「对储位的看法,昭阳和她丈夫一条心,朕不信他们没告诉你。」
  
  「说倒是说了,还说起那位备选储君的婚事,若十一郎说得没错,臣就更要佩服陛下权衡朝廷的苦心了。」李贞一也一样掐头去尾,回答着只有女皇听得懂的话。
  
  女皇知道他在说反话,眉心一拢,将那玉钏转得更快,非常不悦地说「若凭私心,这桩婚事,朕决计看不上中书令,你和驸马将他宠得目无尊长,若非驸马在后头帮他收拾,他早该流到岭外去,官大夫虽冷酷刻薄,却从来没像他那么张狂,没点做官的自觉!你们到底是怎么教他的?」
  
  李贞一倒是难得真心地笑了,摊了摊手「顺其自然而已。」
  
  「朝廷运作,就是稳定和谐,他这种横冲直撞的个性,就是朝廷的一根刺,你们难道能在他身边一辈子吗?难道能保证他一生都有个像韦保泰那样的副手吗?你深谙为官之道,怎么会说出『顺其自然』这种废话来?」女皇连珠炮似地质问,看起来这口气憋很久了「还有,你们一再操盘,让他破例升官,不到四十就官拜三品,就不怕树大招风?也不怕揠苗助长,折损了他吗?」
  
  「看来,陛下也不像刚才说得那样看不上他嘛?」
  
  女皇回了他一个白眼,把红玉钏套回臂上「他这人虽然讨厌,但是在他那一代的官员里,还算是个可造之才,要不,朕也不会把中书令给他,让他去关东碰壁,磨一磨。」
  
  「朝中有陛下有太师有太子磨着,我们又何须再为难他?这孩子也是很不容易的。」
  
  「少拿师生温情搪塞,你们根本是养子不教。」女皇的脸转向门外,刚才稍稍带了些温度的语气,又变得冰冷「你们为什么这样容忍他?」
  
  李贞一感觉到女皇收敛了人情,慢悠悠地说「敢问陛下,若撇开其他的因素,陛下最欣赏他哪一点?」
  
  「单纯。」
  
  女皇毫不犹豫地回答,若是其他人在场肯定会吐血倒地,就连李千里本人可能也是吐得一塌糊涂,但是李贞一却微笑着点头「臣与十一郎,正是因此培养他,臣眼目能及,唯有他做官不是为了钱为了名,他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孩子。臣从来不担心让他做高官会折损他,相反地,正因为他一再破例爬上高位,所以他自己非常清楚,每一任官都是他资历还不能及的,于是他投注了恐惧、愤怒和激情,每一天,他都要克服自己的软弱才能出门做事。陛下,这就是臣与十一郎锻炼他的方式,同时,臣也想看看,在一片稳定的朝廷中,到底能包容这样纯粹的人多久。」
  
  「眼下他的风光是因为你们的脸面而已,你们若是不在了,朝廷就不可能容忍这样特立独行的份子!」
  
  「那么,大梁的国运也就走到尽头了!」
  
  女皇一拍案,杯碗跳起老高,她对李贞一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日照良才也照庸才、照好人也照坏人,一碗羹里有菜有盐有水有肉,每样都是独立的,尤其是盐,单放着毫无用处,但是与其他东西和在一起就成一碗羹,个人可以纯粹、国家却不能。」
  
  女皇听到这里,却明白了,她冷笑着「说到底,你还是跟驸马太师一样,不想让他成为下一个皇夫?」
  
  「做皇夫,可惜了他也可惜了那位皇孙。」
  
  「两情相悦,也就不可惜,朕会让新储不讨厌他,至于中书令也答应了不娶妻,那时驸马曾经拦阻,但是他还是答应了,可见他多少有准备。」女皇扯了扯嘴角,锐利的目光扫向李贞一时,带了一点悲伤「不是天下人都跟你一样。」
  
  半句话没有出口,但是李贞一明白,她对他仍有怨有情,他垂下视线「臣对不起陛下……」
  
  「什么时候,你才无愧于朕?」
  
  女皇有些凄凉地说,李贞一没有回答,只是别开了视线,爱本就有先来后到,他不能负旧人,只得负了新人……一阵衣裙晞嗦,李贞一抬起头,正看见杏黄裙襬扫过殿门,殿中只有他一人。
  
  ※※※
  
  韦尚书的信从华清宫发出,不到四日就送抵李千里之手。韦尚书的私信一向用金茧纸制成,淡金色的信封裁成鱼形,双面印有鳞纹,正中一个方框写着收信人的名字官衔,裁开鱼头,抽出信纸,也是同色的熟纸,带着淡淡香气,配着韦尚书一手酣畅行书,墨色明亮,墨香与纸香合在一起也不显突兀。
  
  可惜李千里向来没心思欣赏座师雅趣,一目十行,将韦尚书信中所言看清楚,看了两遍确定没有读错什么地方,才放下信。韦尚书让他在东都暗中详查主父过去几年的动向,因为东都诸官多是主父人马,向来不易打探。又命他务必掌握持盈郡主的行踪,若郡主人在东都,要趁着主父不在的时候,积极与她建立关系,以图未来能成为新君倚重的势力。另外,也简述李贞一与女皇会面的事,结论就是女皇仍属意他为下一任主父,向来预备有三条以上退路的韦尚书,自然马上建议李千里认真考虑与持盈的婚姻,又说若是他定意要娶持盈,就需考虑将主父与太子架空,未来才不会成为主父的傀儡……云云,总之,就是要他早做决断,不能再拖延此事。
  
  对于他所关心的关东情势,韦尚书说朝中当初沸腾的主战舆论已歇,成德卢龙听说已遣密使与主父接触,刘珍量往关东也有可能负皇命与成德卢龙和谈,也就是说,眼下虽是双方僵持,事实上可能已显和局,只待女皇与两镇何时达成协议,也就可以罢兵休战。韦尚书最后在信末写了四个较大的字,正是离京前殷殷嘱咐的话『事缓则圆』。
  
  「圆个鸟!」李千里面色阴沉地骂着,声音暗哑,一拳击在案上「越过坐镇东都的中书令径行和谈,这是什么鸟事!」
  
  看着信,李千里只觉得心头那一点火又闷闷地烧了起来,刘珍量眼下已离东都,在他离去前,李千里跟他见过几次面,只觉得此人忠奸难分,与其义父内侍监领神策军中尉窦文场一个模子出来的。刘珍量在李千里面前虽然完全执下属之礼,一口一个下官,礼节与应答上毫无瑕疵,但是就是因为毫无破绽,才更让李千里起疑,为何前面七千禁军刚刚阵亡,刘珍量就能整装待发?而且轻骑上路,并没有多余的辎重粮草,凭甚么认定沿途官署能够供给得上?
  
  针对李千里的疑问,刘珍量微微一笑「洛阳不是有含嘉仓吗?下官可在洛阳补给完备后,再行前往。」
  
  「含嘉仓是天下粮仓,有安全储量,不能擅动,就算你有太府寺的开仓令,配给也不可能足够,毕竟含嘉仓要支应十五万大军,不可能全供给神策军,不够的部份,你要怎么补足?」李千里质疑。
  
  「下官与裴招抚通过信,希望此番能速战速决,在两个月内解决深州的事,而后神策军就会回京,因此不需要太多辎重。」刘珍量好整以暇地回答,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笃定,又补了一句「沿途州郡不是也都有官仓吗?若是不够可以征收。」
  
  「所以神策军是来助威,不打算跟着耗下去?」李千里抓到了一点话头。
  
  刘珍量脸上表情没变,只是目光眨了一下,淡淡地说「在相公面前,下官也不说场面话,神策军与内侍省存在的目的都是保护陛下,此番东来,是彰显皇威,不是保卫百姓,关东是乱是宁,与神策军无关。」
  
  李千里此时才认真打量了刘珍量,敢在御史大夫面前说官署存在目的的人几乎没有,敢在中书令面前说百姓安宁与其无关的更是不可能有,但是身为百官监督的御史大夫与肩负百姓生计的中书令,却不能否认刘珍量那冷酷无情的话,因为那才是事实。说什么唇亡齿寒?只要关中不失,内侍省与神策军就会继续存在,而他们也不可能坐视关中沦陷,除此之外,确实与他们无关。
  
  刘珍量的话好像还在耳边,他说话时,那种淡漠的神情透露出内侍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正如他们的身体有一块残缺,他们对于使他们残缺的世界也格外冷酷。若是这样的人去做了朝廷的特使,必定能完成和谈的使命,因为他对百姓毫不关心,也不会有愧疚,他只是完成女皇的旨意。
  
  李千里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当他还在为关东大战做准备时,却已经有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与藩镇暗通,他气得手脚冰冷,血气直往上涌,热得他简直坐不住,走了几步,叫入几个书令史。
  
  「叫兵部把神策军的军报与例行回报整理过来!遣人叫含嘉仓令来中书省见我!下令给各个关津,加紧查缉成德卢龙的奸细,以免歹人混入京都,一有发现身带藩镇书信者,一律先锁拿了,若是成德卢龙二镇的书信,马上将人扣押,书信上缴。」
  
  一连吩咐了三件事,见书令史们去了,李千里才回到案后坐下,韦尚书的信躺在公文内,鲜亮的墨迹中,『持盈郡主』像是会跳出来似的,李千里烦躁地把信折了三折,塞回鱼封里,收到私信匣中。
  
  信是塞进去了,心却还悬在半空里,娶了持盈,就是万人之上的主父,不娶持盈,则要防着将来出现更强势的主父,韦尚书虽只是寥寥几语带过,但是李千里非常明白其中厉害。宦海浮沉,都是弄潮儿,要乘着浪头掀波澜,就得防着有一天被卷到海底去,身是不由己的,可是心呢?
  
  『赶快去把那告白辞想出来吧?这可不像考进士,花团锦簇毫无真情的官样文章我是不收的……』函谷关上,虞璇玑半是嘻笑半是真心的话语毫无心机,她并没有想到官宦生涯中种种可能的阻碍,只是想要一个承诺而已。
  
  李千里从鱼袋中拿出那一方绯罗,握在掌心。她想听的话,他是早就想好了,只是面对她的坦率,他总是心虚,在这个位置上,他有太多的顾虑,眼下嘛……他握紧绯罗「徒儿,只要你还在我手里,就够了。」
  
  虽然顾虑、虽然矛盾、虽然无法主动开口订下鸳盟,但是他的心仍然拒绝由人摆布、拒绝貌合神离的婚姻,因为他自己就在这样的婚姻阴影下成长,他明白那种家庭对身在其中的人都是折磨。做妻子的对丈夫毫无爱意,做丈夫的对妻子毫不关心,维系家庭的是微薄的家产和偶尔捎来的一两句场面话,剩下的只有孤寂、冷清和深深的绝望。
  
  将拳头举到鼻间,青木香带给他一种安全感,那是虞璇玑的味道。当王氏离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幸福、也不会再有一个女人会爱上他,晚上他照着镜子,觉得自己面目可憎,除了汲汲营营得来的官位,他没有任何会被人喜欢的特质,一点都没有。
  
  于是他想起了虞赓,这个个性比他更恶劣、更坏心的家伙,却拥有过完美的家庭,即使虞夫人逝去多年,虞家依然很幸福,因为那个家里仍存在着对彼此的关心和亲情。所以他常常去虞家,即使每次最后都是被虞赓冷嘲热讽、一肚子气地拂袖而去,但是每次在他离去时,虞家的下人都会送上一盒小点,连声代主人致歉。那些小巧朴素的木盒,都还留在西京宅里,盒盖上工整端丽的字迹写着不同的致意句子,有时符合时令、有时是因应节日,更多时候是代虞赓致歉,而提到虞赓时,都写着『家父』。
  
  看着那些字迹,李千里就一点都不在意虞赓说的话,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这样为父亲着想、维护父亲的颜面和交游圈?她又是怎么知道今日父亲又跟人吵架了呢?
  
  于是他开始注意虞家四周的情形,没有武功在身的人,想要隐藏行踪很难,所以他很快就发现,在虞赓坐着的那架屏风后面,似乎有人轻轻走动,然后他趁着出去解手的时候,绕到窗下窥视,见一个小女子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拿着团扇就敲了虞赓一记「阿爹,你怎么又跟这个御史吵架了呢?」
  
  「岫嵬啊,妳不觉得这小子逗着很好玩吗?」
  
  「你不要心情不好就寻人开心,他听起来心情也不好,多少开导人家一点,算是做功德不行吗……」
  
  那时,她嘟着嘴的样子实在令人难忘,像是个管家的小妇人,却又还带着稚气和对人的关怀。而今,她已长成如手中绯罗一般清艳的少妇,十多年过去,幸好她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李千里收起绯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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