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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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或者家中的各项支出活动,只是想有一段完全安静的时间,什么话都不要说、不要问。但是他也明白,侍妾懂得这一点,不全是因为她们体贴他,而是她们一直以来都等主人发话才回话,她们习惯沉默……
十五娘的手劲恰到好处地揉着僵硬的肩颈,有点粗的手擦过他光裸的颈子,田敦礼半闭着眼睛,这让他想起虞璇玑的手,她的手也有些小小的茧,当年,他曾经有机会一辈子握着那双手,也以为过个几年她会回心转意,虽然他奉父命娶了平王的外孙女,但是他也想过要娶她做外室或妾室,她很聪明也有点执着的傻气、却不愚蠢,他喜欢她的沉默也喜欢她的风趣,她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就像他也不是她唯一的男人。
「虞璇玑……」田敦礼无声地念着她的名字。
十五娘以为他在吩咐什么,轻声唤着「大帅?」
「抱来枕被,我们在这里睡。」田敦礼含混地说,十五娘应了一声,自去里面取枕被,田敦礼合上眼睛,与记忆中的虞璇玑道别「璇玑啊……我不能给你一个婚礼了,你选择的,是一条我不能一起走的路哪……」
十五娘抱来枕被,将被子放在一旁,移去凭几,换上枕头,扶着田敦礼躺下,再摊开被子覆在他身上,吹熄了正间的烛火,只留内间灯火,自去换了衣衫,换过后,也灭了里面灯火,持一个小烛台出来,放在正间与内间相连的门旁,这才在田敦礼身边躺下,紧挨着他,因为怀着孕,所以侧躺着。田敦礼的手臂穿过十五娘颈下,将她圈在怀中。
「大帅……」
「嘘……」田敦礼将气吹在她耳畔,引得她轻笑,昏暗的光线中,他想起当年在南陵,第一次与虞璇玑共寝的那一夜,她也曾经这样低低地轻笑……他的右手往下滑,穿过十五娘的指缝,扣住她的手。
他想起潼关斜阳中,那一双携手而行的人影,那个举朝皆知的冷肃台主,也会在她耳边吹气逗她轻笑吗?一种怀念似的感情涌上来,不是嫉妒也不是恼怒,他握紧十五娘略粗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许潼关的那个黄昏,是预示着他和虞璇玑的命运只能相望不相闻,她选择了李千里、选择在御史台下为他效力,以她的聪明,也不会不明白,一入官场就与自己的座师有情,李千里的地位又这么高,只要她在官场一日,就不可能脱离李千里。但是在那日,她在潼关握住李千里的手,也不刻意避人耳目,她已经感情与仕途上做出了选择……
而此时萦绕在他心头的感情,则是深深的遗憾、深深的寂寞。他不可能与李千里争她,因为她不是他心中的第一顺位,所以遗憾。他也不可能与她一起走过剩下的人生,因为御史始终是藩镇的敌人,更因为她受朝廷大恩,以她的官宦出身与师门背景,她都不能与藩镇过于亲密,所以寂寞。如江上月影,似是触手可及,实则远在天边,若问相思为何,却是此事最相思。
空长叹
韦尚书写给李千里的信还未发出去,女皇车驾已上了华清宫,从上皇驾来的一众老臣,全都穿戴好袍服,在华清门外接驾。一时间,门前紫袍白发相映成趣,襄王平王与那十余位老将,也都在数日前被上皇一起载来,热热闹闹好似一场同年会。
韦尚书、李贞一与襄平二王站在一处,正说着闲话,却见旌旗飘飘、翠华摇摇,一顶金盖迤逦而来,襄王眼尖,咦了一声「只有宝宝一人来?令渠跟昭夜父子俩呢?」
平王扯了兄长一下,眼色往李贞一处一飘,襄王便会意,干笑两声,倒是李贞一若无其事地打着圆场「听上皇说,令渠最近身子不爽,大约在宫里休息。陛下来骊山,京里总得有人监管,这才留太子吧?」
襄平二王又随便扯了些话混过去,虽然在场中人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李贞一与褚令渠是同乡,在乡贡时就认识,对于女皇跟李贞一的事,褚令渠非常清楚,再怎么宽宏大量的男人,也不可能对妻子所爱的人没有一点芥蒂,因此也就生分了。至于太子,女皇虽然曾命李贞一为太子师保,但是太子自幼与其父亲近,自然对李贞一没什么好脸色。往常女皇来华清宫,若不是三人同行,至少褚令渠也必随行,此番只有女皇独自前来,其中原由可想而知。
韦尚书看了姊夫一眼,见他安祥地望着车驾,眸中波澜不兴,双手背在身后,胸前花白长髯轻飘,从前挺拔的仪态犹在,帕头下的发鬓丝毫不乱,半旧不新的紫袍也熨得平整。士族权贵不分男女,衣衫多有熏香,韦尚书精通香道,更是将燕居、视事、赴宴、祭祀……等各种场合要用的香,分得清清楚楚,但是李贞一身上没有熏香,只有衣衫浆洗过的淡淡味道。
韦尚书心中暗叹,若是李贞一还在御史台,李千里绝无出头之日。前前任的官台主,严峻冷峭至极,为人冷淡到娶不到老婆,自然也没有子嗣,也不知他御史台主三十年的薪俸都拿来干什么,总之,小院一落、羸马两匹、老仆三四人,就这么孤老一生,两年前去世,还是李千里出面为他主持葬礼。而李贞一在官台主还在的时候,就是御史台的股肱大梁,冷峻的官台主选择李贞一成为接班人,而李贞一又在辞官前擢升了个性与他完全不同的李千里,那一票在女皇面前把李千里拱上台主之位的侍御史,其实也都是明白李贞一的意思,冲着面子勉强扛轿而已。
韦尚书又看了看李贞一,他自己也做过监察御史,但是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而御史台始终存在着两种御史,一种如官台主一般冷酷无情到有些刻薄,无友无亲,另一种如李贞一这样为人着想、又或者如他的儿子韦保泰那样善于交际。但是李千里两者皆非,而官台主在致仕前就已把李千里列在重点培育的名单内,李贞一又把御史台交给了他,韦尚书自己对李千里的培养是着眼于政治势力与李千里的官场生涯,但是官台主与李贞一对于李千里、或者说对于未来的御史台有什么理想呢?他们期待李千里把御史台带到哪条路上去呢?他曾经问过李贞一,但是后者只是淡淡一笑。
「请中严。」
有人声层层传递,众人整装敛容,各依昭穆排好,待得女皇车驾一至,一齐深揖为礼「臣等恭迎陛下。」
「免礼,今晚在飞霜殿摆宴,到时再见。」女皇的声音传来,众人谢了,车驾便继续往前走,因为华清宫是御苑,没有其他百姓和其他官员,这些老臣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没有必要再多礼了,因为没有观众。
飞霜殿夜宴倒是摆得很简单,也没什么女乐歌舞,只有殿外阶下有些坐部伎弹奏一些常见的曲调,如水调、落梅花、女冠子……等,伴随着殿内上皇父女与一干老臣把酒闲话,倒也相合。上皇见爱女今日一身檀红大袖褒衣,内衬着杏黄襦裙,颈上三串南海珠,装扮得十分精心却又不醒目,便知道她的心事,酒不过三巡,便吆喝着说「难得一众老鸟都在,走走,我刚让宫人把星辰汤刷干净了,今晚天气晴和,大家去星辰汤看星星,再带上小酒,脱光光袒裎相见。」
大将军们正喝得性起,本不想去,平王却是个精细人,一看长兄向他挤眉弄眼,就知道是要借机让女皇跟李贞一独处,连忙说「是啊是啊,喝点小酒泡汤泉,活络筋骨最好!」(金鱼曰:泡温泉不可饮酒,平王是胡说八道,好孩子不要学啊!)
韦尚书与公主夫妻二人也在座,公主是在女皇娶主父前出生的,她的生父始终是梁国的一大谜团,但是公主跟女皇生得很是相像,母女关系十分亲密,比起太子来,可说亲近得多,她自然明白母亲的心事,于是也说「皇祖父不如带了我们家驸马一起去吧!」
襄王跟韦尚书也跟着敲边鼓,上皇一脸傻兮兮地对女皇说「宝宝,爹爹要去跟这些老鸟泡一泡,你毕竟是女孩子,千万别跟来啊!」
「父皇,儿臣已经七十岁了,有这么大的女孩子吗?」
「在爹爹心里,你一百岁都是女孩子啊!」
真是个女儿奴……所有人心中暗道,于是上皇便率先起身,吆喝着众人离去,韦尚书本来不喜欢跟这票老人一起混,但是此时也只得跟了去,公主待他走出殿外,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喊了一声「哎呀驸马,别忘了服药……哎,男人哪知道东西放哪里……」
接着,公主转脸向女皇撒娇似地一笑「阿母,我给驸马拿药去。」
太子在女皇面前永远称陛下、自称儿臣,但是公主不管在哪里都称阿母、自称我,从不拘礼,女皇也不在意,摆了摆手,公主便去了,虽然,谁都知道公主不可能服侍丈夫吃药,但是在此时,谁也不会戳破。
偌大的飞霜殿内,女皇倚着凭几,李贞一也端坐不动,女皇静静地望着他,到底是老了、丑了,却依然那个是她牵挂了五十多年的男人。当年初见是在闻喜宴上,那时她只有十五岁、他是十八岁,他的起家官是集贤殿校书,所以她去集贤殿听讲的时候,就会看见他,她的教材上是他一手漂亮工整的清雅字迹,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臣子,在此之前,朝臣对她而言,是一群可怕的陌生人,只有他,站在经学博士们身后,会因为她的回答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他的笑容像含凉殿边的茵茵翠柳,充满盎然的生气……
女皇深呼吸一口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李贞一也望着她,却仍然一派从容,她爱他的镇定、也恨他的镇定,曾经,她因为他心乱如麻,而他从来只是淡淡一笑、从容不迫,好像她只不过是一桩简单的公事、一宗不足以扰乱他心境的小事……都是上七十的人了,从前那些患得患失、字字斟酌的攻心游戏,是不可能再玩了,所以女皇平淡地开了口「父皇说,你这几年一直隐居在南山?」
「臣启陛下,是。」
女皇动了动手,让人呈上一碗茶来,一边吹着热气一边说「就没考虑再度出仕吗?太师父子这对龟孙,自在家避风头,李千里也只能再撑一阵,你出来主持大局,论资历论能力,有谁能说个不?」
「臣年近八十,膝盖都松了,不能久站,两三百阶的龙尾道是再也爬不上去了,秋霜年富力强,虽然任中书令尚嫌不足,但是若做个门下侍中,在他老师身边见习着,熬个三五年,就能独当一面了。让年轻人出来闯荡闯荡,陛下就享享清福吧!李夫人刚生了个大胖儿子,陛下也好抱一抱重孙,安享天伦之乐。」
「你也知道棠华的事?」女皇问,棠华便是韦尚书与唐安公主的女儿、李元直的夫人,向来是女皇最心爱的孙女,自幼抱在膝上。女皇对太子与太子的儿女好似严父,也从未抱过太子的儿女,却对公主和韦棠华十分溺爱,韦棠华嫁与李元直时,陪嫁赐物与公主当年出降韦家时不相上下。
李贞一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淡淡地说「公主送给李夫人的陪嫁别庄,与臣比邻。」
女皇不语,手中紧握的茶碗已经变温了,刚呈上来时,那种烫得钻心的温度已经冷却,她喝干了茶,碗底只有茶末,只是那一丝茶香还在鼻间、还在唇齿之间。她放下茶碗,厚实的圈足在漆案上一磕,撞击的声响明显得刺耳,语气却依然淡漠「别以为你们手中捏着昭阳和棠华母女,就想摆布朝局,朕不能也不愿照着你们的话走,你也好、驸马也好、李千里也好,不过都是朕的一根羽毛,恼了朕,一样拔下来。」
昭阳是唐安公主的闺名,而面对女皇明显的警告,李贞一依然镇静地回答「羽也有轻重之别,有的羽毛飞了会再长,有的羽毛一剪就飞不起来了,陛下深明此理,想必不会自毁羽翼。」
「诚然,但是羽毛左右的数量也都应该平均,一边多了、重了,一样飞不起来,到那时,多的那一边也只能拔去一些。」说到这里,李贞一便知道,女皇是不可能允许三省都是韦党人了,这也早在他预料之内,因此他并未显出一丝慌张,只将下襬拂平,静待女皇发话。果然,沉默了一下子,女皇的声音又传来「不过朕确实年事已高,这几年越发地力不从心,看来是该考虑传位了,你觉得传谁好?」
「储位已定近四十年,陛下还有其他人选吗?」
君臣二人同时望向对方,眸光一对,又同时微笑起来,不过这抹笑意并非会心而出,而是不得不迂回的政治技俩。女皇褪下腕上一个红玉钏,在指上滚着,掐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