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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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公主这个挡箭牌,陛下不会听你的。」
上皇与韦尚书兀自吵闹不休,李贞一却只是淡淡一笑,起身离去,上皇见他要走,连忙一手扯住韦尚书,另一手架住韦尚书脖子「喂!李贞一!你敢走出华清宫,我就宰了这小子!」
「那就宰吧,反正他也活够了。」李贞一头也不回地说,摆了摆手。
「喂!给我个面子,好歹我是宝宝的生父,我不忍心看她难过啊!」上皇大喊。
「知道啦!我再留一日就是。」
李贞一摇着蒲扇,穿过温泉池边的回廊,几个小宫女捧着果品要送到亭中,见了他来,整齐地欠身为礼,他也回个半礼,温和地说「内人辛苦。」
「都是婢子本份事,不敢言苦。」领头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代替众人说。
「年轻真好啊……不过,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谢过国老。」
李贞一侧身让小宫女们经过,小宫女们走过去,又纷纷回头看他,见他走远了,才低声对领头的宫女说「姊姊,都是御史大夫,李国老倒比现在那位李相公好多了。」
「是啊,李国老对女人向来温柔,现在是年纪大了,听尚仪姑姑说,一直到致仕前,李国老都是宫女们最喜欢的大臣,连尚宫尚服这些大姑姑说起他,都还想念得很,这回他来华清宫,姑姑们可把压箱底的宝贝全都翻出来穿戴,尚食姑姑还亲自下厨做他的饭食呢!」
「我好想看他年轻的样子喔,一定迷死人了。」小宫女们叽叽喳喳地说。
李贞一缓缓地走出温泉池,到他所住的沉香亭去,亭边本是一园芍药牡丹,但是未到时节,都还在长苞,倒是几枝早放梨花垂在窗边,透出一种冷落的雅致。年轻的时候随驾来到华清宫,女皇总是在沉香亭摆宴,亭外奼紫嫣红,亭内满席绿叶衬红花,女皇的个子娇小、容貌也小巧细致,性子却刚烈固执,他掌管御史十七年,同中书门下也做了十五年,无数个春去秋来,朝中人事如天上乌云聚散,唯有他一直站在次相的位置,直到他自行放弃的那一日。
他心中明白,七年前放下御史大夫之位,对女皇来说,是最大的背叛,远比当年他娶韦氏女的打击更大,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在他生命中,女皇并不是他最重要的人。
一阵风来,几瓣梨花静悄悄地飘落,凄清而寂寞。十五岁举明经开始,从布衣入仕,五十年来,青衫绿袍绯领紫衣全部穿过一遍,到此时,也还是一袭布衣、也还是深深的寂寞。
悠悠生死,即使位极人臣,李贞一也对死亡无能为力,结发四十年,死亡却不过一眨眼,活着的他,到七年后的现在还在守丧,因为所有与她有关的爱恨痴怨甚至欲望,就是他一半的人生。还记得当年乞骸骨的奏疏,绕来绕去就是两句话『知遇之恩虽深,结缡之情难弃』,他与夫人韦氏自幼熟识,但是韦氏十三岁便嫁入京兆杜家,十六岁上就丧夫归家,稚气未脱,手上却抱着一个小女娃,他毫不犹豫地求婚韦家,不过再嫁本就从己不从父,韦氏自怜身世,又怕他待女儿不好,足足让他又等了十五年,直等到杜氏女出嫁,才肯点头嫁给他。十五年的等待,迎来一个大龄的再嫁之妇,所有人都说不值得,唯有他明白,正因为蹉跎了十五年,剩下的年月才更珍贵。
日月流年,到了这个年龄,死别是早晚的事,他早有准备,可是到了那一刻,正因为到了七十高龄,才更觉得心痛。她的音容笑貌,好像还在眼前,只是那些命妇服饰再也没人穿戴了,既是如此,又何必再入仕?横竖争来的封爵无人共享,他的生命有一半在官场,那么,剩下的时间理当属于她,于是他完全退出御史台,再也不想涉足西京中的纷纷扰扰,退到南山别庄里,独自咀嚼着只有她的回忆。
不知站了多久,有人为他剔亮了灯火「姊夫……」
「啊……十一郎。」李贞一回头,看见内弟正拿着剪刀剪去烛花。
「你不能久站,膝盖受不了,快坐着吧!」韦尚书说,回头叫进几个小内侍,让他们搬来软垫靠枕与凭几,扶着李贞一坐好,内侍们出去后,这才在他对面盘膝坐下「姊夫,你得帮帮秋霜。」
「他怎么了?」
「陛下要越过太子,传位给持盈郡主,因此想让秋霜成为下一个主父,你明日见了陛下,务必使她打消这个念头。」韦尚书简短扼要地说,在李贞一跟前,解释是多余的。
「持盈哪……似乎跟陛下的个性很不一样?而且年纪也很轻吧?所以才想抓秋霜做免钱的参谋跟侍卫?」
「正是。」
「秋霜自己呢?他喜欢持盈吗?」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拐跑我那徒孙,哪里看得见持盈?」
「徒孙?」李贞一楞了一下,随即微笑「喔……是虞赓的女儿吧?那孩子小的时候我见过一面,不过也忘了,现在怎么样了?是个当官的料吗?」
「那孩子本质不错,但是就是不甚积极,不像秋霜当年死命往上爬,我不过推波助澜而已。那孩子要成材还得磨,秋霜也要费力气把她往好处带才行。」
「秋霜眼毒,拉拔御史特别有眼力,下手又狠,应该不难把她磨成大器。」
「凡事关心则乱,你不知道,秋霜十几年前就看上虞家那孩子了,现在肥肉送到嘴边,哪有不咬下来的道理?这才收到门下,原先只有秋霜单方面喜欢,也当他发花痴就算了,他们俩离京前,我观察下来,那孩子只怕也对她老师有意思,总之,这师徒俩王八绿豆看对眼了。」韦尚书摩着膝盖,似乎十分烦恼地说「我心里呢,是又盼着他们在一起、又盼着不要在一起,两个都是我的传人,真不知怎么办好。」
「我看你也是关心则乱,既然担心他们俩的前程,那秋霜跟持盈的事不是正好吗?陛下下旨,他们不分也得分,一个做主父,持盈柔弱容易控制,秋霜就是真正的皇帝,提拔虞璇玑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李贞一冷静地说。
「想得挺美,秋霜哪里拉得下面子做主父?褚令渠身段这么软的人,有时候听人背后说他吃陛下的软饭,都还会生气,要换了秋霜,不杀光对方全家才怪!」韦尚书摇着头说。
李贞一抚着长髯,一手捶着腿「但是,秋霜若要与虞璇玑过个双宿双飞的日子,其中一个就要辞官在家做夫人,秋霜连主父都不干,自然不可能在家相妻教子,那么,虞璇玑会愿意吗?」
「我也不知道,璇玑为人爽利,但是几次遇的都是些混帐,只怕没那么容易把终身交在秋霜身上。」
「总不能婚后两个都继续做官吧?他们官品悬殊、地位也如云泥,就算你在吏部那边帮忙,也不可能一直都在一处,夫妻分居两地为官,算什么事?」
「你问我我问谁?不管怎样,总之先替秋霜挡掉持盈再打算。」韦尚书移过炭盆,眸光一闪「持盈是褚令渠一手养大的,秋霜一点不知温柔,持盈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就是要人哄,哪可能爱上他?那秋霜就只能做深宫怨男,埋没一辈子,就算能够施展,也是在褚令渠眼皮下讨生活,我可不希望秋霜被褚令渠抓在手上!」
李贞一微微点头,思考着说「持盈即位总比太子好,你做中书、秋霜门下兼御史台,左右仆射留任,再引几个自己人入京,令渠的影响也就有限了。」
「正是。」
「那我明日就先挡掉这事。」李贞一说,沉吟片刻,又问「刚才上皇说令渠这几年都在东都,都干了些什么?」
「还能干什么?自然是收买东都官员、囤积粮食、挑拨藩镇之类的事,最重要的,还是教育持盈郡主。他好像对太子有些灰心,这六七年,全心都在持盈身上,只是东都那边的线报说,持盈并不像褚令渠预期得那样好,这祖孙俩好像还吵过几次,所以褚令渠去年回京后就没再去东都,持盈连过年也没回来,不知怎么了。」
「秋霜不是人在东都吗?让他把持盈郡主的事查清楚,既然她有可能即位,就要好好注意,虞璇玑若回东都,也让她去跟持盈接触,女人之间,说起体己话容易,务必把持盈抓牢了。」
「我这就修书给秋霜。」
※※※
距离东都七百五十里外的魏州,田敦礼才刚从晚会下来。夜来寒气袭人,贴身的素纱中单却早已湿透,他觉得全身的气力也都被榨干似的,连步子都是虚浮的,心像是踩在云里一样不踏实。
幕府文官、地方官与京官视事办公的时间很不一样,京官是早入午归、下午轮直;地方官一般分成早晚两衙视事,中间有一段休息时间,黄昏击咚咚鼓方歇;而幕府文官则全看幕主要求,魏博是天下雄藩,幕府是军务民政一手抓,因此虽然待遇很好,视事的时间却很长,也分早晚两衙,但是是寅入辰退,中间约有三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接着是申时入府,酉时退衙,每日朝会,每五日有晚会,商议幕府诸事。
田敦礼之前的几个幕府都是小镇,乍然接过魏博,即使是从小生在此地,也不太能适应这样庞大的工作量。到目前为止,魏博武人看在田家的旧情上,都还恭顺,而他非常明白,这样的恭顺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只要有人一煽动就会瓦解,因此他特别小心。幕僚除了收买前任魏帅留下的,也逐步换成自己在陉原镇用惯的人,武官虽一时不敢轻动,但是他一方面让亲兵们去探诸将的底,一方面也向虞璇玑讨人情,请她把一部份探查的结果让他知道,交换条件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进孔目司,因为他知道魏博档案太多太杂,单凭她一人之力无法看完,而且现在朝廷与魏博的利益一致,李千里不是笨人,眼下不可能弹劾他,至于将来……
田敦礼讽刺地一笑,如果他能活过这次的藩镇乱,还宁愿御史台弹劾他,好有机会致仕,撒手不管,朝廷跟藩镇尽管去互咬吧!经过这些年,他只求全身而退,守住家产,到南山做个富家翁也就是了。恍惚地随着家人手中油灯引路,回到后堂,却见一个少妇迎出来「大帅。」
「十五娘?」灯下乍见被留在西京的侍妾,田敦礼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帅离京匆忙,夫人和老夫人知道魏博军务繁忙,怕大帅无人照料,因此命奴婢过来。」十五娘欠身一躬,她是田夫人的家生婢女,直接给了田敦礼做媵妾。
田敦礼见她神色间有些倦意,想起一事来「我离京前,你才与我说怀有身孕,怎么不留在西京待产?而且夫人是知道这事的,怎么能让你来?」
「夫人本想让薛妹妹或戚妹妹来的,是奴婢自己要来的。大帅离京后,夫人请了医博士给奴婢诊脉,说奴婢身子健壮,若是不赶路,慢慢走官道都不妨事。夫人也说,奴婢侍奉大帅多年,让奴婢来,她也安心些。」
十五娘推开门,侧身让田敦礼入内。田敦礼脱了靴子留在外面,走进去后堂,里面一阵暖意,熏笼里也点了清淡的白檀香。田敦礼走进内室,十五娘便马上站到他身后,先除掉帕头放到旁边。他张开手,十五娘便麻利地解去他的革带、皮袍,再卸下护身胸甲,接着是外衫,触手便觉衣衫尽湿,连忙连着中单一起脱掉,然后拧了热手巾来给他擦汗,臂上还挂着一件干净的中衣,擦净上身后便替田敦礼穿上干衣。
十五娘刚才出迎的时候,就已将酒放到火炉上热着,又吩咐了家人开上饭来,所以田敦礼一换好衣衫,家人便将饭食送上来,十五娘吩咐小婢收拾掉衣裳,便赶出来,筛上酒来,又将水壶放到火炉上,备着田敦礼饭后饮茶,十五娘也知道他独自用饭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聒噪,因此没有说话。魏博镇中虽有婢女,但是毕竟不了解田敦礼的习性,他也懒得教,这一个月来都是凑和着过,很多事都自己动手,此时饭来张口、茶来伸手,完全不必他吩咐。吃过饭、用过茶后,田敦礼斜倚凭几想着事,十五娘又坐到旁边,为他揉肩捶背,一日辛劳后,田敦礼觉得心头很是熨贴。
田敦礼看了十五娘一眼,婢女出身的侍妾,有时候比士家出身的妻子来得贴心,明媒正娶、家世相当的妻子总觉得吃晚饭的时间就是夫妻相处谈话的时机,但是他有时已经没有力气去应付儿女的教养问题、父母的健康状况或者家中的各项支出活动,只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