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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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灞桥的路并不近,约莫三十里左右,众人直骑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到,但是一路上,谁也没多说什么。
御史大夫出巡,御史台历来相送,中书令出行,在京五品以上皆至,因此灞桥边上已搭起了连棚,人声鼎沸,见李千里出现,众人纷纷起身相迎,李千里下得马来,一一拱手见礼,被众人簇拥着往上座去,虞璇玑则被御史台同僚拉去,李寄兰等人便凑到末座去。
上首一干紫袍高官,兀自满口君恩臣纲,马屁拍得震天响,不过都是自己听了心安理得也就是了。御史台众人倒是正常很多,两位中丞在上首周旋,于是由台中的第四号人物、台中称为任端的知杂侍御史出来主持。
「众位同僚,今日某等为虞里行饯行,先饮一盅,祝愿虞里行一路顺风……第二盅,愿虞里行马到功成,平安归来。」知杂一饮而尽后再敬一盅,最后亲自把盏为虞璇玑斟满「最后一盅,留待虞里行回得台来,某等于台内共饮。」
「好乜!某可往台主门口饮否?」号称家在酒乡的李里行举手问。
知杂一掠长髯,一笑说「去他公房喝也随意。」
察院众人公推郭供奉起身说话,只见她抱了个包袱过来「妹妹,臭男人总是说些没用的话,无非都因为是些无用之鸟……」
在场男性无不哗然,知杂首先发难「郭供奉,无用之鸟这句话我不能当作耳旁风哪!」
「任端还是当作没听见好,您在台中是任端,不过生儿不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就别逞强了。」郭供奉毫不客气地说。
「我什么时候生儿不养了?」知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就在众人不解地看着郭供奉时,有一绿袍台官突然喷笑出声「任端,生儿不养,谓之不举子……」
众人一愣,忽地大笑起来,知杂也不恼火,反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郭供奉说「妳啊!就是一张嘴不饶人,脑子动得奇快,台内也只高主簿追得上妳了。」
又是那绿袍官高主簿搭话,他连连拱手说「任端千万别这么说,下官不想做郭供奉的控鹤监令哪!」
「哼,臭美吗!」郭供奉嗔笑着说。
「供奉美则美矣,说话倒是杂荤杂素,有些臭啊。」高主簿也笑笑地说。
郭供奉笑眱一眼,眼波流转之间,风情万种,她转回头与虞璇玑说「璇玑,我也不说那些个场面话了,中丞已命我支应河北诸事,妳有什么需用的只管跟我说,包袱中是河北沿路的大商胡名单,都是我认识的,有事只管找他们。至于那位脾气又臭又大的旷男台主,他要是敢骚扰妳,也只管跟我说,殿院这边必将他轰个满头包不可。」
另一位女台官岑主簿点头,接过话来「是啊!虞里行,韦中丞已命我拟出御史台性别平等工作令,过几日就送中丞用印,其中一条就是男女台官同行出差,若有言语骚扰肢体碰触使女方感觉不悦,可报请殿院弹劾之。」
「那郭供奉骚扰我们怎么办?」高主簿笑嘻嘻地举手发问,众男性台官点点头,原来他们大多不及郭供奉口齿灵便,常被她吃豆腐。
「目前平等工作令是单向规范男性台官,毕竟你们比较容易出包。」岑主簿倒是有备而来。
「谁说的!前年开春三院春酒,郭供奉就差点把台主给吞了!」高主簿不服地说,众人又点头,那次喝春酒真是太过惊悚香艳,高主簿见台内有几位当时还没来的,便自顾自地说「那次啊,郭供奉极力说服大家去她山亭,我们不疑有他,也就去了。结果席上郭供奉一杯接一杯想把台主灌倒,台主不胜酒力要去更衣,结果郭供奉竟尾随其后,骗台主说旁边一间装饰得十分富贵华丽的卧室是更衣间,台主走进去一看不对,后面砰地一声,郭供奉来了个关门放狗,要不是我和知杂也去更衣,听得里面台主一直问『郭供奉妳自重一点!我要叫人了!』,郭供奉一直说『你叫啊,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们才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进去救驾,要不台主就完了……所以说!女台官也要规范才是!」
虞璇玑错愕地看着郭供奉,早知道她是个真正的豪放女,却没想到硬上台主都干得出来,实在令人敬佩,虞璇玑不由得向她投去敬畏的目光,郭供奉却不在乎地耸肩「规范什么?就像你们常说的,玩玩不给钱不算嫖,你们又不是我的菜,别瞎紧张瞎期待。再说,那次就算你们没冲进来也不会有事,台主除了身材好还有武功,就算醉了,我也制不太住,我本来也就想要是再蹭个两下他没反应就算了,这不,我后来也没把他怎样啊。」
「那是因为台主后来绝不跟妳独处啊!」知杂说。
郭供奉不悦地横了一众男台官一眼,从鼻子里酸溜溜地哼了一声「哼,我后来发现,台主一定跟你们一样是无用之鸟,禁欲禁得都不行了才会对我一点反应都没有。」
虞璇玑不由得想起太老师韦尚书在外宅对她说的话,太老师要她放心,因为李千里有口有心却欲振乏力……原来如此,难怪郭供奉这般惹火风骚都坐怀不乱,原来是寡人有疾来着……
众台官正讨论起到底平等工作令要不要规范女台官,萧玉环却走到虞璇玑身边,低低地说「姊姊,我下定决心了。」
「咦?怎么?」
萧玉环红着脸,扭着手说「就算老师……也没关系,我……我……我只要……」
「只要?」
萧玉环没说出个所以然,却听上首一阵几案移动的声音,是上首已在辞行,不久,李千里下来御史台座位处,知杂又敬了一盅,李千里饮了,郑重地对御史台官说「诸君,台主公务,一体由二位中丞暂代,我虽往河北,心在乌台,望诸君莫轻忽台中公事,我不在台内,必有不肖官吏以为御史台松懈而猖狂,诸君更当严密管束百官,莫使其鱼肉百姓遗害国家。此当危难之秋,独木难立,多林则安,诸君更当齐心以扶朝局,以此勉诸君。」
「某等必不负台主之言。」众人同声说。
「御史台便托负诸君了。」李千里一拱手一平揖,众人深揖以对,他直起身子「虞里行,走吧!」
「诺。」
虞璇玑连忙应了一声,跟在李千里后面出了帐子,郭供奉萧玉环李寄兰等人簇拥过去,殷勤寄语,虞璇玑一一谢了,又分出心神安慰友人,最后,李寄兰折了一枝柳来「灞上何人无别离,只愿妳能早日归来。」
「寄兰……」虞璇玑至此,也不由得有些伤感,李寄兰与萧玉环抱着她,郭供奉岑主簿则执手而望,好不容易都收了泪,却听得后面有人轻咳一声,回头看去「太老师……」
「璇玑呀,妳来。」韦尚书向她招手,从怀中拿出一柄皮鞘长匕首递给虞璇玑「这是妳父亲年轻时壮游河北河东的随身匕首,妳带着,就像他在妳身边一般。」
虞璇玑接过匕首,乌皮鞘、乌木口、铜柄,长约四寸,插在靴筒里刚好,拔出匕首,刀锋雪亮,虽不是什么稀世名器,也是锋利有余「谢太老师赐刀。」
韦尚书微笑,一正脸色说「此外,我还要叮嘱妳几句,朝廷运作,无非两件事,一是稳定,二是和谐。与人相处,也是两件事,一是互信,二是合作。没有这四点认知,妳寸步难行,此去河北,不要想得太深太多,只问何为常理常情,河北风俗粗旷,妳只管直来直往,顾虑太多反而有失。再者,妳是新官,不似秋霜成名已二十年,眼下在河北毫无威信,人家不理会妳是正常的,切莫自矜自贵,若能诚信相待,说不定反而能有些收获。最后,记住我对妳说过的话,秋霜太刚太方,若有机会,妳要为他圆一圆,很多事不用做得极端激烈也能有一样的收效,但是,也不要把事情都揽在身上,该他担待的,只管让他去担待,还压不死。」
虞璇玑应承,这一段话颇有深意,她牢记了,见韦尚书神色间还有些担忧,便打趣着说「敢问太老师,老师他作人又不稳定又不和谐,怎么做得高官?」
韦尚书一笑,摇着头说「他是天生反骨,骨中带刺,妳别学他。」
「也学不来呀……」虞璇玑笑了笑,郑重地拱手一揖到地「学生别过太老师。」
韦尚书点头,虞璇玑便拱手离去,果儿牵来照夜白,但是三十步外的风魄上却没有李千里的踪影,虞璇玑一看,却见是萧玉环与李千里在风魄旁不知说些什么,也看不见萧玉环的表情,不久,就见李千里翻身上马,向众人一拱手,一声轻哨,领着十余名家人与行李车绝尘而去,虞璇玑连忙与友人做别,拍马赶上,追到几步之遥,她瞄见了李千里手上也跟她一样拿着一枝柳条,但是那柳条上,却绑着一段红丝巾,她再定睛一看,便知道萧玉环必定是去告白了,李千里拿了柳条,是接受了吗?
她收回目光,不再盯着李千里手上那枝随风摇曳的柳条与上面系的同心结,照夜白不知她的心事,兀自驰骋于灞桥之上,不久,便过了灞桥,真正离了西京,虞璇玑回眸望着灞水边的柳枝,可惜现在不是春季,否则离别之情可能不会这样又酸又苦……她手上这枝柳生着几片枯叶,一下子就随风飘去,落入灞水中,虞璇玑不禁低低地轻吟「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照夜白奔得兴起,竟追过风魄,风魄不甘心,又追过照夜白……冷风中,她闻到李千里身上的衣香,飞起大氅衣角扑到她膝盖边,险些扫到她脸上,她将照夜白拉得远些,她看向前方一鼓作气直奔河北的李千里,他身上的大氅被风吹得往后直飞,像一只大雁……
手中的柳枝松落,她此时才感觉,原来她远远不是凌云鸿鹄,而是他羽翼下挟的一叶新柳而已……
梁传奇《曲江灵应传》
题解:本篇《曲江灵应传》出于无知阁抄本《补兰台秘记.弘晖朝记》,《兰台秘记》为梁国初年史官谢金愚所撰,补记不知何人所作,弘晖朝事尤详。内容记叙鲤妖鱼氏因为感受到李生恩待之情,化为人身相许,本来完美和乐的爱侣却因贼人攻击造成误会而分开,透过鱼氏坚贞如一的爱情,反衬出李生性格中的矛盾,而最后的忏情则带出人妖殊途生死两隔的遗憾。文中的李生俱考为当时的御史大夫李千里,而鱼氏则是他的门生与情妇虞璇玑,学界普遍认为,作者是李千里的同党杜釉和座师韦据源,他们二人与李千里的关系十分融洽,可能是一篇友人间的戏谑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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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灵应传》
国初,赵郡李生,应举入京,读书于曲江池畔。闲时临水观鱼,有金鲤游至,生尝掷茶果豢之,生性冷峭,独居无友,见鲤身通体金黄,曲江罕见,凭水熟视,鲤于岸边周旋流连,似觅友伴,然池鱼皆避其而走,生思及己身,遂善待之。每至日暮,鲤来亭下,生必备饼饵酬之,又尝抒怀于鲤,鲤半出水面,似晓人言,生称之鱼友、引为知己。
某日风狂雨骤,曲江暴涨,生忧心于友,抱陶缸至水,欲捞友避雨,至亭间对水唤之,金鲤不见,生惶急,雨至,生困亭中不得出,忽有一人自雨中来,曰「郎君救我」。生迎入亭内,其人着金衫,芳姝明媚,泣曰「妾教坊伎鱼氏也,应某官人之召往曲江,人尽散去,妾亦辞,未想官人欲强凌,妾奋力捍御,挣扎至此,望郎君救我。」。
生,义夫也,善剑,闻女之说,允匿女于家,雨稍停,生引女入院中,见金衫尽湿,女体弱力微,似不胜罗绮,目生怜惜之意,女亦含情凝睇,恰生之乳母至,引女而去,生累眄于女,女回首盼睐,光彩艳丽,情甚相慕。
雨过,女言于乳母「官人势大,儿归于教坊,恐为其所持,姥无女、儿无母,愿执子礼事姥。」,乳母笑曰「汝容貌姝丽,以儿事老妪,未免可惜。郎君年少,尚无妻妾,老妪为汝谋,今宵便登云路也。」,女低然羞对。乳母入白于生「老妪贺郎君今夜为新郎。」,生怪问「新妇何处?」,乳母对曰「鱼氏女也。」,生闻之惊跃,乳母徐告之、细嘱之,自往筹划。
入夜,生修饰容仪,喜跃交并,引镜自照,思女之容,唯恐不谐也。忽闻启扃,乳母捧鱼氏而至,笑曰「至矣至矣,郎君当迎。」生危坐久矣,犹疑梦寐,女谓其嫌于己,以扇掩面,羞赧欲走,生见其欲走,惊起,急牵其袖曰「忍相弃乎?」,女背立对曰「安敢弃也?妾劣质庸姿,惧郎君之恶耳。」,生爱之发狂,急拥女曰「何恶之有?患不得配也。」,闻生言,方回眸去扇,晕生双颊,容色较于先前更艳,乳母见此,掩门而去。生拥鱼氏入帐,引臂替枕,极其欢爱温言宽慰,鱼氏亦婉媚而对,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