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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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弟弟……我想……活下去。
哥哥,请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那,就是那个与他自母亲的胞衣里起,便骨肉相连的兄弟,在双目永远闭合之前,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烛影摇红,宛如一滴在时空的罅隙中凝聚了千年的胭脂泪,在床帐上投照下一抹沉浮不定的光影。
少女的柔荑犹若地狱里浸满滚烫岩浆的幽蛇,此刻沿着他的脊骨一寸寸向上爬抚,犹如在攀登着陡峭的绝壁……最终在他的后颈处停顿住,尖尖的指甲狠狠嵌入他肌肤里去,樱唇缓启,在他玉石般的肩头狠狠咬下。
是的,他胜了,成功地在这场试炼中活了下来——以亲手杀死孪生弟弟为代价。
“教主,我们大光明宫里最出色的宝剑,已为您淬炼而成。”那日,在埋葬过他唯一兄弟的尸骸后,他的师父日曜,将他带至那个从未现过真容的、如同神祗般的教主面前,垂首禀告道,“属下不负教主所托,已成功开启了这个孩子体内潜藏的‘魔瞳之力’。”
那一刻,他似乎能感觉到,那重重白色的帷幔之后、那双垂眸审视自己的眼睛,带着某种刺骨的幽寒。
良久后,他终于听见那个神秘的教主颔首微笑,声音竟是出奇的年轻,隐约透着某种妖异:“很好……可是,日曜,你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啊……”
“教主?”日曜闻言有些惊诧地抬起头,似乎即便如他这般手段的人,也无法不对那位在教中高高在上的神祗心生惧意。
“你难道还没听说么?卡迪南王在十多年前曾遗失了一对双胞胎王子,那对王子中的哥哥生着一双奇特的‘阴阳妖瞳’……以你之能,莫非还分辨不出么?——从那两位王子失踪之时的年纪推断,这个孩子,便是那对双胞胎王子中的哥哥啊!”十二岁的他,听见帷幕后传来低沉而冰冷的叱责,带着微微的讥诮,来自那个模糊的人影。
那一刻,这位在大光明宫里积威日久的日曜使身子竟是猛地一颤,顿时惶恐地伏跪在地,迭迭叩首道:“属下无知,乞求教主降罚!”
然而,那个模糊的人影却是低声笑了起来,“本座为什么要责罚你呢?你能够想出这种妙计,启动他体内被埋藏多年的‘魔瞳之力’,实在为本教立下一件大功啊……
“王室的储君之选只能有一个,既然哥哥与弟弟只能够存留一个的话,当然是该选择这个拥有魔瞳之力的孩子了——他身上可是有着无穷无尽的潜力呢!”那个年轻而妖异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忽而叹息道,“不过,本座可不放心,将这么一柄上好的、未开锋的宝剑,交托给你这个糊涂虫看管——
“从即日起,便由水曜来教导他读书习字、土曜传授他兵法谋略之道、金曜督促他习剑练功、木曜传授他五行奇术吧……”
“……是,教主。”日曜不敢多说什么,当即躬首沉声应了。
“呵呵,等这个孩子成人之后,便将他送回彝国王都泰息翡,并派人帮他铲除所有的绊路石、让他顺利成为彝国储君吧!”
“是,属下知道。”
“哦,对了……”那个妖异的声音还在大殿上空回响着,一字一句,吐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寒魄精’,可别忘记给这个孩子服用了……那可是绝好的东西呢!”
“……是,属下明白。”
“汐昀,你很冷,是吗?”他在她耳畔呓语般喃喃。在他指尖的爱抚之下,少女微微扬起下颔,颈部和前胸连成一个优美而充满诱惑的凹陷。他便俯下唇,轻轻吻着那道凹陷,双唇炽热而颤抖……
是的,他们给年仅十二岁的他,服下了那种名为寒魄精的毒药,让他即便在脱离了修罗场的生活、返回彝国王都泰息翡后,依然逃不出他们的控制。
只是他们不知道……不知道那位幻化成他那个死去多年的弟弟的样子、跟随他而回泰息翡的少女;那个曾在大光明宫里,司任占星女史之职的、九曜中最年幼的火曜使;那个名叫“凌波”的少女……终究,还是背叛了日月神教,而死心塌地地跟从了他。
呵……但是,真的是“死心塌地”吗?谁知道呢……在这个蝇营狗苟的尘世间,大概,谁都不能信任吧?
“汐昀……汐昀……”彝国的少年国主缓缓拨撩开少女略带蜷曲的凌乱发丝,将手掌贴上她微现红晕的面颊,附在她耳畔轻声问道,“你很冷,是么?”
这是今夜,他第三次问出这句话了。
然而,这次少女却终于没有再沉默。她微微睁开双眼,用那一线迷离目光凝视着他,启唇问道:“为何这么问?”
“因为,你和我一样,一无所有……不是么?”他的声音轻如梦呓。然而,这样简短、温和的几个字,却仿佛一枚锋锐的锥子,直直刺入她早已坚硬如铁石的心扉……
说话之间,那个少年修长的手指已轻轻滑向她的脊背,整个身子微微前倾,轻轻攀向她纤软的腰肢,用力将她圈禁在怀内。
他用指端勾绕起她一缕墨色海藻般柔滑、冰凉、而蜷曲的青丝,深嗅着她光洁的颈项,指间在她颊边辗转摩挲……他的呼吸吹拂在咫尺之间,倾吐着阵阵□的气息,宛如某种蛊惑的暗语……
少女眸色渐渐氤氲,在他手指的动作之下浅浅喘息着,双颊绯红如血,颐边渐有香汗浸出。然而,她却始终未曾吭出一声,只是微微锁紧了秀眉……
终于,就听那少年国主轻轻叹了口气,十指爱怜地捧抚起她红得仿佛快要溢出血来一般的面颊,随即抱着她,缓缓倾身躺入了身下的床帏中。
漫长寂夜里,烛影摇曳不息,将明昧而靡丽的光影流泻入层层锦帷之中,仿如处子沉淀了千年的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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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翌晨的第一束曙光照临在这两具交拥而抱的赤(和谐)裸身躯上之际,金色与黑色的长发早已凌乱地纠缠在一起,仿佛再也分割不开……
卡索尔醒转过来,疲惫而满足地亲吻着怀中少女的面颊,呓语般轻声问道:“汐昀,你愿意随我同回泰息翡,你究竟……是想要什么呢?现在可否告诉我,那个答案?”
怀中少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似乎仍熟睡未醒。
然而,卡索尔却仿佛已猜料到她并未真正睡去一般,用冷凉的双手轻轻扳转过她的脸庞,呼吸紧贴住她发鬓,在她耳边极其温柔、又极为冷厉地幽声问道:“汐昀,告诉我——我会帮你实现你内心深处的那个愿望。”
怀中那个似乎已然熟睡的少女闻听此言,终于慢慢睁开双眼,眸色此刻已褪去了□后的氤氲迷离,清明冷澈得犹如深冬寒潭之下沉积万年的冰水。
她亦凝望着咫尺间的少年那双一蓝一黑的奇异眼瞳,仍余蕴着两脉绯霞的双颐边缓缓绽开一个妖冶至极、却也清冷到极致的笑容,一字一顿答道:“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我想凭殿下之能,一定可以很轻易助我达偿所愿……
“我不过只是希望,殿下能够派出手下,在您彝国境内的罗泊尔沙漠里,为我找到七千年前那个消失的神秘国度——幽宸国地宫的遗址……以及,帮我阻止某个人的企图——他正在酝酿着一个极其可怕的阴谋,我一定要不惜一切、阻止他!”
她最后的话语说得极其凌厉坚决,似乎已下定了如铁的决心。
“就只是……这样而已?”卡索尔眸中却有寒光一闪,显是不信。
却见她低低苦笑起来,语意凄凉:隐约中含着某种自嘲的况味,“对于一个已经一无所有、无家可归的女人而言,只要殿下能够与我一处容身之所、为我实现我那小小心愿,我还能有何希求呢?”
她停顿了一下,笑里的涩意渐渐收敛,眼神瞬间凝重起来:“当然,我知道以殿下您的性格,断不会白白养着一个无用的废人在身边的。所以,从今而后,殿下若有任何指令下达予我,我都必将倾尽全力助您达成——万死不辞。”
听她道出如此坚定的一句承诺,饶是卡索尔这般人物,此时听来也不由得神色略变,怔怔注视着对面的女子,似乎不能相信这样一句沉重如山的承诺,会如此轻易地从她唇间淡然吐出。
“难道,这不也正是殿下您此次救我、真正的目的吗?”她眸波妩媚流转,宛如诱惑一般、又仿佛承诺似地,轻声吐字道:“而我冷汐昀,定会竭我所能,助殿下您……一统霸业。”
一统霸业……最后这四个字说得如此轻柔、如此自然,却让卡索尔心蹬地一沉,那双妖瞳里渐渐聚起某种冰冷的寒光……
他目光略带审视地盯了她一刻。然而,那个少女的双眼里却仿佛含着某种洞察般的光亮,充满了信服力,甚至还略微含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卡索尔目中神光一动,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可惜,仅仅口头之约,太无约束力、也太难令人信服了。”
冷汐昀微微一笑,轻扬下颔道:“那么,殿下想要怎样?”
卡索尔冷冷盯了她片刻,忽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右手拇指与中指轻轻一错,就见三步外的茶桌上,一只青花瓷杯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托着一般,稳稳地在虚空中呈一道直线迅速移动,最终稳定地落在他掌中。
这是……传说中的,“隔空取物”之法么?冷汐昀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幕奇异的景象,却并未多说什么。但见卡索尔握紧那只青花瓷杯,指甲在右手腕内侧轻轻一划,即有点滴殷红倾入杯里,杯中转瞬便注满了半盏鲜血。
看见他在做这一切之时,嘴角隐约浮起的那个莫测笑意,冷汐昀禁不住神色微变,诧异地抬起双眸,疑然道:“殿下,您这是——”
然而,她语音未毕,卡索尔便不由分说地拽起她的右手,如例在她右手腕上划下同样的伤口,将她的鲜血也注进那只青花瓷杯中。
旋即,只见他中指与拇指再度轻轻捻合,低声诵念了一句什么口诀。
便见二人那原本若即若离的血液在他那奇特的吟诵声里,迅速融合在了一起,竟是再也不辨彼此,仿佛血脉相连般融洽自然。
待看着杯中的血浆完全融合之后,卡索尔终于仰起脸,一口饮下了半杯血酒,继而垂眸望定她,郑重无比地将剩余的半杯血酒递到她手中。他那薄如削的唇此际沾满了鲜血,看去有种妖异的魔力,但听他沉声一字一句向她嘱咐道:“汐昀,饮下这剩余的半杯血酒,从此,你我便结下生死血契——
“倘使有一方背叛了对方——我们,便将流尽彼此身上最后一滴鲜血而死。”
听见他这句宛如诅咒般的不祥谶语,冷汐昀身子不由便是一颤。然而,仿佛是无形中受到了某种秘魔的蛊惑似的,她竟然身不由己地接过了他递来的那半杯血酒……然而,在倾杯饮下那腥甜的液体之际,她脑海中蓦然浮现起的,却是那个吹箫人白衣落寞的身影……
伴随着那股缓缓流进喉中的温热甜靡的液体,一阵痛涩忽然间毫无预兆地涌上她心田,沉重得竟令她隐觉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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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十一 修罗令(一) 。。。
十一月的深秋,大地草木凋敝、万物萧瑟,一派荒凉枯败之景。
然而,作为这片苍华大陆政治和商贸中心的帝都永安,天子居住的皇宫深苑里,却依然风暖阁香,春光无限。
勤政殿,乃是胤王朝历代帝王的居所,昔年烈武帝以“勤政”为名,其用意自然显而易见。然而,关于王脉的传承,却并非如胤太祖生前所期望的那般尽如人意:作为昔年战功彪炳、蜚声天下的胤太祖七百余年后的子孙——澹台澈,在昭寰大殿上辛苦执政了五年后,如今俨然已放弃了他手握的重权,日日藏身于深宫的歌舞声色中,自此再不过问朝政。
此刻,勤政殿深处,一面紫檀镶青白玉八仙屏风外,一个身穿海棠色烟罗宫装纱衣的女子正仔细照看着桌上那只熏炉。宫装女子高若流云的宫髻一丝不苟地挽起,单薄的衣裙却不见得齐楚,一角淡绯色镶金罗滚边的裹身亵衣若隐若现,在俯□之际,甚至露出了一截玲珑玉致的锁骨。
然而,即便在这样不大娴雅的衣着下,这女子也未显出半分娇媚风淫之态,反似莲出淤泥、且清且静。她小心翼翼地在龙首纹金的小香炉内放下几颗香木丸,就着炭火缓缓薰烤,须臾后,便见袅袅青烟从熏炉兽口里溢出,香气弥漫盈室,舒缓怡人、低回幽长。
片刻后,紫檀龙床的纱幔之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探了出来,缓缓地撩起两重纱幔,挂上玉牙帐勾。低垂的帷幔后,旋即露出一张将醒未醒的脸——那是一张俊美的男子脸庞,年纪约莫在二十许左右,温润如玉,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