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十五年-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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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半夜,听着教室里各个角落里耗子一样咯吱咯吱啃夜宵的声音,直到两三点,除了几架战斗机之外大家都东倒西歪地卧倒了,然后早晨六点钟以后,大家再陆陆续续的揉着酸痛的脖子起来,自带洗漱用品,去卫生间把自己弄成人样,结伴出去吃早饭,吃完继续回来,继续扎根在自习教室。
常露韵心平气和地进入高考考场,直到考试前一天,她还按平时的习惯,在寝室做了和平时一样多的题目,甚至对照答案把错题整(。。)理到错题本上。
很久以后,常露韵在对自己的师弟师妹们说经验的时候,提到对高考影响最大的一段时间,不是事无巨细重学一遍的第一轮复习,而恰恰是第三次模拟考试以后、学校开始给大家自由、并且提倡适当放松调整的那段时间。
度过这段时间最好的方法就是忽略它,忽略倒计时牌,忽略马上到到来的解放的日子,忽略学校老师说的让调整生物钟等等等等的话。其实在校生、尤其是住宿生的生活本身已经很有规律,没必要再如临大敌地调整,那反而是一种隐形的心理压力——更不用说有的孩子一松就紧不起来了,很可能因为不再做新题目,导致做题的手感变差。
县中反而没有这些问题,这里是全封闭式的管理,学生们远没有那么娇气,高考前一天下午才封的教室,可这天早晨,常露韵她们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仍然风雨无阻地在早晨六点钟之前就自发地到教室早自习。
等到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的铃声响了,常露韵放下笔,这才有些茫然起来。
她这一年过得实在太艰难,县中生活在她手上留下了直到初夏都没有完全褪去的冻疮伤疤,而她也给这个学校留下了十五斤肉。
外面流行的拔火罐减肥的价格是八百八十块包减十斤,一斤肉要八十八块钱……莫名其妙地在县中掉了十五斤,那就等于是赚了一千三百二十块——常露韵走在操场上不着边际地琢磨着,反正是至少把交的住宿费给赚回来了。
月底,高考成绩出来了,常露韵高出了重点线三十分,她给柳蓉发了条短信:“我觉得我终于可以瞑目了……”
而柳蓉这时还剩下最后一门期末考试,已经准备好了去大山里的行李。
七月到来的那一天,她和十来个同伴带着行李和礼物,一起去了火车站——比旅行更激动人心的是和很多同学一起旅行,比和很多同学一起旅行还要激动人心的,是和很多同学一起,去一个大家都没去过的地方。
他们兴冲冲地很早就到了火车站,结果就在里面滞留了四个小时——传说不知是哪,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雨,引发了泥石流,冲垮了一段铁路,往西南方向去的火车全面晚点。一帮人没办法,就席地而坐,在候车大厅用一副扑克牌玩起了杀人游戏,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破了冰”,彼此熟悉了。
比如有个小姑娘叫李琦,最好糊弄,就是一棵墙头草,常年不辨敌我,当杀手的时候出卖队友,当平民的时候害死警察,当警察的时候还没弄清自己的身份,就□掉了;比如有个男生叫沈飞,小伙子长得剑眉星目,非常刚正不阿,每局都有人乐此不疲地怀疑他是警察;再比如柳蓉,就是个看起来很无害的小姑娘,隐藏在广大人民群众中,杀起人来最心狠手辣,也最能隐藏。
滞留了四个小时以后,他们终于上了火车。柳蓉临睡前给父母发了个短信报平安,想了想,又给梁肃发了一条:“明天这个时候我就到山沟了!”
梁肃短信回得很快:“你们多少人?安全么?”
“十来个吧,应该挺安全的,准备了挺长时间的。”
“听说那边会有泥石流,不要一个人在山里走,不要到处乱跑。”
“……我有什么好乱跑的?”
“那边热,药带了么?防中暑的,感冒的,还有风油精。还有防蚊虫蛇蚁什么的东西都带全了么?”
“……怎么会忘记……”
“钱带够了么?那边不能划卡。”
“……大哥……”
“好吧,是挺晚了,你一直能有信号么?”
“有。”
“那行,我明天给你打个电话。”
人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柳蓉妈倒是比较淡定,不淡定的是梁老板。
第二天早晨柳蓉一睁眼,发现已经到了湖南境内,她立刻就激动起来,一分钟的床都不赖,从卧铺上爬起来,洗漱好了自己,又和大家一起,把自带的零食铺开,支教团小范围内先一步实行了共产主义,并且这个小团队在未来的一个月中,把这种内部管理制度给进行到底了。
然后梁肃的电话就来了,啰啰嗦嗦唠唠叨叨说了整整二十分钟,说得柳蓉旁边的同学脸色都暧昧起来。
在她放下电话的瞬间,专心屏息八卦地众人就“嗷”一嗓子叫唤出来,开始七嘴八舌地群体性起哄:“家属不放心了?”
“有家属相片么,给大伙看看。”
“多不放心哪说这么长时间?”
柳蓉则非常淡定地抬起头,充分表现出了她的定力和风度,对众人抱拳拱手,轻描淡写地说:“内人嘴碎,诸位见笑。”
第五十章 山区
上过哈佛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下过乡么?
柳蓉他们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然后在火车站附近的旅馆里凑合了一宿,第一天吃饭就忘了跟人家说不要放辣椒,菜一上桌,每个人夹了一筷子,然后除了个别几个特别能吃辣以及更个别的几位死要面子的之外,其他人都默默地选择了橙汁拌米饭这种悲催的吃法。
第二天清早,天还蒙蒙亮,所有人就打着哈欠被队长叫醒,坐上一辆大巴,要走八个小时的盘山路,才能到他们事先联系好的小镇上。
上车前每个人吞了一片晕车药,柳蓉一坐上车就开始睡,一个多小时以后脖子酸了,终于醒过来。她好奇地睁眼扒着车窗一看,先吐了吐舌头——车子走在半山腰上,底下就是山崖,连个护栏都没有,路不平,特别颠簸,十八弯的山路转来转去,车里的行李箱时常漂移,比坐游乐场里的过山车可刺激多了。
车里除了司机之外的大部分人都在睡觉,柳蓉听见后边的一个男生压低了声音说:“妈耶,这司机师傅要是手一哆嗦,我就只能下辈子再给我爹娘尽孝了。”
另一个说:“别胡说八道,老子才活了不到二十年,还没报销祖国呢,可不能下去啊。”
那位“尽孝不能兄”接着说:“是啊,还没有妹子追着车跑给我送行呢,人生没圆满呢,这么牺牲可不行。”
柳蓉从两个座位的缝里回过头去看,打算围观一下这两位,后边两个男生一见她回头,“报效祖国兄”立刻举起一只手,义正言辞地说:“怕死不当共/产党!”
“尽孝不能兄”问:“党要你了么?”
“报效祖国兄”萎了:“我……我是积极分子……”
三个人小范围里笑了起来。
然后这帮倒霉孩子里也不知道谁那么败家,半路上车停了——前方山体滑坡。
他们正好被堵在一个很小的村子里,车停在这,立刻有几个村民上来兜售粽子和煮蛋,坐车坐得腿麻的乘客们都下来活动,二十分钟以后路况还没有要清理好的意思,李琦就捅捅柳蓉:“我想去厕所。”
前边一个小姑娘听见回过头来:“我也想去。”
柳蓉茫然四顾:“厕所在哪?”
李琦说:“去老乡家借吧……”
柳蓉:“啊?”
坐在她们前边的小姑娘叫顾湘,是个明眸皓齿的苗家人,家乡就在本省,现任支教团的专职翻译,顾湘说:“没事,说一声应该就行,他们这临着公路,我估计肯定好多人来借过。”
柳蓉和李琦两个就决定跟着她混了。三个小姑娘和队长打了招呼,下了车,顾湘带着她们去和一个正在路边干活的大叔打了招呼,成功的借到了厕所——真是让人终身难忘的一个厕所——看门的是鸡,围观的是猪,走进去发现里面底下是粪池,上面是用一条一条的木板搭成的,小小的空间里,无处不方便,无处不可方便。
柳蓉:“……”
李琦:“……”
顾湘:“……”
她们历险一样地解决了国计民生问题,心有余悸地向大叔道了谢,才走出去,队长的夺命连环call就来了:“你们在哪里?快回来快回来,这边可以走了,司机说不能停在这,要往前一点……前多少?几百米吧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们快点跑回来就对了。”
李琦放下电话,转达了队长的意思,然后说:“你们等等,我先把鞋带绑紧点,不然不好跑。”
柳蓉和顾湘:“……”
她们三个追着车跑了大概得有八百米,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一上去就有人鼓掌起哄,柳蓉听见那位“尽孝不能兄”泪流满面地捂着脸说:“我的人生圆满了,圆满了,终于有妹子追着我的车跑了,还是仨!”
直到下午,他们才到达目的地“和平镇中学”,大巴把一行拖着大小行李箱,神色委顿的支教团成员放下,就烟尘滚滚腥风血雨地绝尘而去了。
学校的校长亲自出来接他们,柳蓉看着学校的大铁门和门口的宣传栏花坛,有些呆愣,她觉着这学校比她想象得好多了,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的乡镇中学水平,一点也不像贫困的样子。
再往里走是学校寝室和教室,教室的模样就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好了,有一个“多媒体教室”,好像就是建来应付检查的,桌子上地上都一层土,好几个小男孩临时跑来收拾。
教室不知道怎么设计的,采光很差劲,往里一走就觉得很黑,窗户很多破的地方,课桌坑坑洼洼的,活像月球表面。教室里没有椅子,孩子们上课的时候要两个人一起坐一条长板凳。
校长给他们找了一间办公室,看起来是学校的会议室,有一个大圆桌,屋顶还有吊扇,算是条件最好的地方了。
他们把行李暂时放在了办公室,就一起去熟悉学校环境。
他们吃饭的地方说是“食堂”,其实更像是食堂师父的家,很小,后面一个锅炉,是给学生蒸米饭的地方,从教室和办公室去往“食堂”,需要穿过一个大坑,坑里拴着一头牛,还有一些鸡和几只幼猫放养,都不怕人。
坑边还有个小溪流,是活水,传说可以直接喝,厨房做饭洗菜用的水都是这里面的,夏天还会有小孩在里面洗澡。
“食堂”是不允许学生进入的,只供教师使用,校长特别强调,不要因为心疼学生就带个别同学进来。李琦忍不住问:“张校长,那学生吃什么?”
张校长说:“学生们从自己家里背米来,然后每天放在饭盒里,学校统一组织蒸饭。”
李琦张张嘴:“那菜呢?”
张校长看了她一眼:“菜也是自己带,我们这五天放学生回家一趟,拿生活用品,一般学生会带咸菜来,家庭条件好的也带腊肉。我个人不赞成他们在吃喝方面太讲究,学校是给学生学知识的地方,不是贪图享受的地方。”
李琦哑然,不知道原来吃口热菜就是贪图享受了。
他们被安排进了学生寝室,一间学生寝室里有八张床,上下铺,很多床没有床板,张校长一声令下,几个小男孩就跑出去帮他们搬床板了,支教团里的几个男生觉得很不好意思,立刻说:“我们自己来吧,那么大一张床板怎么能让孩子们搬呢?”
张校长摆摆手说:“没事,他们搬得动,床板嘛,都是木头的,能有多重?你们来我们这个地方,肯定觉得很艰苦,学生们也很感谢。”
五分钟以后,柳蓉他们就知道了,那个“床板”真的不大,女孩子也能一只手提起来,因为它不是一整块,是一根宽度只有二十公分上下的小木板,搬过来,再一条一条地拼在空荡荡的床架上……
张校长说:“你们看着分配吧,我看你们的人男的女的都差不多是七八个人,一边给一间够了吧?”
八个人睡一间——岂不是要睡……上……铺……?
上铺的床板……会不会因为上面的人翻身砸到下铺人身上?或者……会不会干脆上铺的人也一起漏下来?
柳蓉立刻脑补了一大串因为翻身产生的命案,队长瞥了一眼,发现大家都面露难色,立刻说:“张校长,您看能不能多给我们几间呢?”
这回张校长也面露难色,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钥匙都给你们了,自己看着来吧。”
最后三四个人要了一间房间,把上铺用来放东西,总算宽敞了些——寝室里全是土,因为窗户掉了半扇玻璃,关不上,有一张不大稳当的破木头桌子,电灯都是坏的,张校长第二天才带人来给他们换上能用的灯泡,被子带着一股霉味,柳蓉李琦和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