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碎-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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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主一直效忠于大宋,身系江南百姓的安危,奉贡甚谨,并无失礼之处。而赵匡胤却如此逼迫我们,我们虽奉大宋为上邦,实行一国两制,欲化干戈为玉帛,如今却不能再步步退让。望你们回去之后,将我的言论如实禀告皇上,不必添油加醋。”
李穆愣住。
梁迥怒道:“你们废话少说,赶紧收拾细软,与臣回去入朝面圣,或许,他还能饶你们这一命。”
李煜眼眸一暗,居然一改原先的优柔寡断,作出了难得一回有骨气的决定。
“皇上如此逼迫,朕只能与大宋绝交,他日王师见讨,朕当亲督士卒,背城一战,以存社稷,一旦不能获胜,乃聚室自焚,终不作他国之鬼!”
大家怔住。
梁迥的声音冷得发硬:“哼,你到时必悔不当初。”
李穆深深地注视着我们,叹道:“江南势单力薄,希望国主要考虑清楚。”
大家知道,他的这番话,是最后的通牒。
赵匡胤想要李煜把手中的江山归还给他,而李煜无法放弃自己故乡的百姓。
李煜轻叹:“可惜,大宋皇帝的贪欲日渐膨胀,已容不下江南弹丸之地。”
终于,他们转身退去。
北宋与南唐的矛盾,一触即发。
江南偏安,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没过多久,樊若水公开叛变,投向敌人的怀抱,将江南更快推入生死危急的地步。
我问起毕珠,这张浮桥渡江图到底烧了没有?
毕珠点头称是,她亲眼目睹这张绘图烧成灰烬。
但愿如此。
可是,眼前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樊若水不是说过,红尘俗事对他来说,只是一缕浮云么?
想不到,他食言而肥。
据说,北宋派曹彬与潘仁美为主帅,领兵十万,讨伐江南。
李煜下诏废去开宝年号,坚壁清野,备粮积谷,一律称甲戌岁。
战争终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我建议李煜,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同时杀小长老。
他大惊失色,问我为何要杀小长老?
“小长老本是赵匡胤的心腹,你若不信的话,可以召唤江正,让他以佛法退兵,若他能以佛法退兵,我就愿领受惩罚,毫无怨言。”
江正居然乔装逃脱,留下了一团乱糟糟的南唐政局。
李煜轻声叹道:“现在,连佛祖都不肯保佑我,也不保佑江南……”
“你不要太过悲观。”
我又问:“对了。林将军过世之后,他的位置由谁继承?”
“朱令赟。”
“对了。”我对他说,不如调卢绛去润州抵抗宋军。
他眼中一愣,黯道:“他还在恨我处死林仁肇,怎会替我卖命呢?”
“国之将亡,匹夫有责,事有轻急缓重,相信他必然取义弃仇。”
“好,就依你之言。”
宋军伐唐,池州失陷。
就在那时候,告急文书像飞雨般,涌上朝堂。
李煜手握文书,微微发抖。
“吴越王居然助宋军一臂之力。”
我说:“你写一封信给吴越国主,陈说厉害,让他退兵。”
他点头说道:“今日无我,明日又岂有他?我还是去澄心堂,你也早点歇息。”
我走到李煜的跟前,搂住他,认真地说道:“我在这里等你。”
他一怔,随即露出最温和的笑意。
“家敏,我绝不会再拱手相让。”
我站在殿外,远远地望向北面的方向。
一夜响雷,风雨瓢泼,令江南犹如阴森森的墓穴。
谁知,吴越王却将李煜的信移交给赵匡胤,配合宋军,两面夹击,领兵进攻润州,令南唐军队腹背受敌。接下来,宋军一路长驱直入,甚至占领数座城池。南唐军士虽有一腔热血,却不如宋军训练有素,每次出战,只能大败而归。
很快,外面传来了一件坏消息。
宋军搭桥渡江,采石矶被攻破。
接下来,李雄父子兵败殉国,溧水陷落,各地败讯频繁,人心激愤。
李煜终于一病不起,需要静养。
我却让众臣每天傍晚必须到柔仪殿报告一天的政事。
我躲在珠帘后面,对他们说,眼前除了坚壁以老宋师,拖垮长途攻袭的宋军,大家切勿妄动。他们听了我的话,点头称是,转身后退。
可是,我明知历史不可逆改,却希望能改变现状。
江南在落日中摇摇欲坠。
朦胧念头终于成型了——
我看着窗外,轻叹,写了给萧燕燕的一封密信,另起一张,把朱砂印泥涂在金牌上面,又用宣纸轻印一遍,显示契丹花纹,同时封在蜡丸中,准备找人出城突围求援。
张洎跪在殿外,求我让他一个效忠南唐的机会。我眼见没有合适人选,只能派他出城突围,快马送到辽国,让耶律贤及时出兵,早日解金陵之危。
我知道契丹野心勃勃,但为了李煜,只能铤而走险,愿南唐再苟延残喘一时。
夜间冷雨,不堪此行。
我轻轻地拨开珠帘,看到他趴在桌上,睡脸安详。
桌案上铺着一幅山水写意画,设色淡雅。
山野雪地,文人独行,飞雪伴随,右下角有行云流水般的题词,正是《开元乐》。
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青山。
空林有雪有待,野路无人自还。
我心觉苦涩,轻抚他的脸颊,发现了他的头上竟多了几根白发。
外面的战争已使他心烦意乱,只能通过填词作画,才能获得心灵的宁静。
他天性纯孝,为何如此落得这步田地?
李煜轻轻地睁开眼睛。
“家敏,你怎么不叫我?”
“不管有什么烦恼,我们一起面对现实吧。”
李煜轻解我的发丝,悠然淡笑。
“战事如果平息,我就陪你徜徉于山水间,好吗?”
“好。”
梦中所见,赵光义挥起宝剑,一脸狰狞,追着砍向李煜。
“不要,住手!”
有人推了我,我只看见自己从台阶跌落,看见了地上一缕凄美的花瓣……
“啊——”
一声惊叫,划破苍穹。
我睁大双眸,喘气,流汗。
李煜搂住我,轻声安慰。
“家敏,别怕,别怕,有我在陪伴你。”
“一场噩梦而已。”
我轻抚他的下巴,居然有稀疏胡茬。
“家敏,你会离开我吗?”
“我当然一直陪伴你,生生不离。”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轻叹:“对不起,我未能保证你下半生的荣华富贵。”
我眼中坠泪,轻声说道:“煜,你不要再说了,我只在乎你一人。”
李煜不禁感慨:“能得到你的真心,上天待我不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眼中一炽,随即吻住我。
红纱烛光,昙花一现。
我们紧紧地缠绕,犹如并蒂莲,沉沦,抵死缠绵。
满目繁星,轻轻地旋绕。
只听他轻声呢喃:“我们就要一个孩子吧。”
金陵城内,绿肥红瘦,不闻硝烟。
李煜突然心血来潮,说想去城头慰问军士。我点点头,表示支持他的决定。
我们乘车出宫,再登上城墙,只觉得天地间开阔。
蓦然间,我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这一幕。
城外刀枪耀目,旌旗飘扬,有一个巨大的“宋”字。
他拍起栏杆,“宋军居然围城了,多久了?朕怎么不知道此事?”
有人悄声回道:“宋军围城已一月有余。”
我居然疏忽了?——
北宋军队兵临城下,将金陵城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守城将士跪倒答道:“回国主,是皇甫将军压下了所有告急的军书,他不许属下禀告国主,还扬言说江南必亡,无法抵挡宋军的强势,不如早早归降。因此,不少将士要求出战,却被他处以酷刑,禁闭反省,只是无一人敢相告。”
李煜表情惊怒,转身间对裴公公下令道:“召皇甫继勋,朕有事问他!”
这一次,他的处理显得干净利落。
据说,皇甫继勋本来不得人心,刚被传召,竟被一群激愤士兵乱刀砍死。
李煜恨恨地说道:“我一直以为宋军远在金陵之外,却被朝臣蒙骗到今日。”
“事已如此,你不必痛心,不如回宫再处置他们吧。”
城下紧闭大门。
街道上的饥民,他们面黄肌瘦,满目凄惶。
我们乘车掀帘,心情沉重。
官差们推着粮车。
有人扑向那边,乱成一团。
拉拉扯扯之中,麻袋被划破,大米漏在地上。
其中一名官差大怒,就踹了老妪一脚。
李煜忍不住出声呵斥:“够了,不要再打了。”
官差们见到是他,施礼跪倒。
“官粮是送给前线军士,他们还要抵抗宋军。”
李煜下轿时看向他们,斥道:“若没有江南百姓,何来前线军士?”
官差们听了,低首不语。
李煜叹道:“是朕未能保护好金陵臣民,让你们受尽委屈。”
他又说道:“裴厚德,从即日起,拿出宫里存粮,发给金陵官民,还有宫中饮食一律改为每日两餐,清粥小菜即可。”
裴公公出声阻止:“国主,万万不可。”
“照办,不许多言。”
裴公公轻叹,施礼告退。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金陵城未破,永不言降!……”
“臣誓死与国主同在!……”
“要守到最后关头!”
全场热血沸腾。
他们跪地,抬头仰视李煜,一脸坚定。
李煜怔怔地看着他们,不禁落泪。
“国主、国后娘娘……”
背后传来轻微的抽泣声。
我转首看去。
“萨婆?!你怎会落魄到这步田地?”
萨婆衣衫褴褛,眼睛红肿。
“扬州失守,夫人亦病故……”
娘死了?…
我眼中突然一黑,失去了任何知觉。
柔仪殿,紫檀香气。
梦惊醒了,总要面对狰狞的现实。
毕珠守在我的床旁,面有忧色。
“国后娘娘,你终于醒了。”
“萨婆呢?”
“她一直跪在殿外。”
“萨婆年纪已高,你们居然让她跪在外面这么长时间……”
毕珠急忙辩道:“奴婢该死!是她要求长跪不起……”
“好了,你带萨婆见我。”
萨婆被她带到我的眼前。
“奴婢求国后娘娘屏退左右。”
我转头对毕珠等人说道“你们退下。”
毕珠施礼告退,转身间回头瞧我们一眼。
殿中无人。
萨婆眼中含泪,朝我施礼,双手奉上一封信。
“这封密信,除了奴婢一人,还有故去的昭惠娘娘、周大人、夫人,再无外人所知。”
“什么?”
“但请国后娘娘先看完。”
我立即拆开信封。
那一刻,我如雷轰顶。
信封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脚下。
我心中一窒。
“原来,我并非周宗的亲生女儿。”
怎么会这样离奇,不可能。
“当夜,有人袭击周府,你突然哭闹不止,被老爷及时发现,他派人从黑衣人的手中夺回你,可是,他却不知道你姐姐已被抛入江边,从此不知去向。不久,你生母的身体变差了,就去世了,老爷大恸,很快得知此事是夫人一手计划,便告诉夫人,你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同时说出你生父的姓氏,再说,他心里只有夫人一人,她何必对无辜的孩子赶尽杀绝。夫人终于悔不当初,不该误会周老爷爱上了你生母……”
我脸露悲哀——
“最后,夫人正式收你为女儿,克尽母职,视你如己出……
我轻叹,“其实,娘也是苦命人。”
她的眼中悔痛,轻叹。
“对了,你见过我生母,她漂亮吗?”
“是,你生母不仅通晓天下事,每次出言,能猜中每一个人的结局,包括昭惠皇后,她曾劝老爷卸去滁州职务,移居他处,否则他的处境必定危险。数年后,滁州果然被周军攻克,代替老爷职务的冯大人也被他们活捉,下场生不如死,声名遗臭万年。事后,老爷都惊叹于她的先知之明,只是没人知道她来自哪里。 ”
我生母通晓天下事?
一刹那,我恍然大悟。
“呵,我总算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国后娘娘,对不起。”
“我未见过亲生父母,你们何必对不起。”
我毅然烧了这封信。
瞬息间,前尘灰飞烟没。
“国后娘娘,你……”
“以后休提此事。”
“是。”
人间悲欢,聚散离合。
谁能预测,谁为谁蹉跎,转眼间成忆。
往事如烟似梦。
最后,萨婆又补充一句话:“夫人临终前希望你与她相约来生永为母女。”
蓦然间,我的眼眶涌出了一缕湿意。
秋水带宜爱等人进室请安。
萨婆慈爱一笑:“当年,国后娘娘亦是双生女之一。”
我微微动容,遂朝宜爱等人使眼色,唤道:“还不叫她婆婆?”
她们恍然大悟,遂朝萨婆问好。
我让毕珠拿黄齑,备清粥,每人一份。
萨婆看着我,轻叹流泪,国后娘娘受苦了。
我说道,要想想外面有更多比我们惨的百姓,他们还喝不上清粥。现在,大家能吃上粗茶泡饭,亦是福气。
意可轻声抽噎。
宜爱一脸不耐烦,斥道:“姊姊,你有饭